递出去的水果悬在半空。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沈妄收回手。


    “我是吵到你了吗？”


    他边说边环顾四周，似在找寻什么。


    这栋别墅有很多分贝仪。


    分贝仪会根据声音大小变换颜色。若声音越来越大，颜色就会从浅灰变成深红。尽管如此，一眼扫过去并不觉得突兀，好似这些东西，早就和这里融为一体。


    在拍摄片场待过许久的沈妄，日常走动时，习惯性的将这些不突兀的东西忽视。就像忽视拍摄镜头。偶尔注意到，也会感到新奇，会故意发出声音看分贝仪的颜色变化。


    现在是凌晨1点。


    合约里有规定，夜间不能发出很大的声音。


    “应该没吵到吧……”


    沈妄说话声都不自觉的小了些。


    他不清楚这栋房子的隔音如何，只解释道：“我看剧的时候突然嘴馋，就去切了点水果。”


    顾丛山垂眸看去。


    盘子里的水果不少，一半还淋了酸奶。完全没有要立刻睡觉的意思。他问：“你明天不用早起？”


    已经很晚了。


    “不用。”


    沈妄眉眼弯弯的笑笑，“我明天休息。”


    顾丛山发现身前人有个小毛病。


    笑起来很喜欢眯着眼。


    就比如现在，唇角上扬，双眼眯成一条缝。


    这样的表情总让他想起朋友养的狐狸。那只狐狸眯眼笑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许是家养的缘故，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野性凶性，笑起来，尾巴还会晃来晃去。


    他收回视线，绕过沈妄走向客厅。


    身后传来紧跟的脚步声，还有带着困惑的询问：“你怎么也不睡？你明天也休息吗？”


    “不休息。”


    “这是什么？”


    在他拿出酸枣仁时，身后人好奇的凑过来，距离拉近，他甚至听见对方闻嗅的声音。


    闻了两下，沈妄蹙眉嘀咕道：“闻起来有点苦。你要吃吗？你平时喜欢吃这个吗？”


    “泡水喝。安神。”顾丛山往旁侧挪了一步，拉开距离。


    “喝起来是什么味道？会苦吗？”


    “你实在好奇就自己尝尝。”


    “噢。”


    沈妄放下端着的果盘，拿出玻璃杯，学着身旁人在杯子里放了些，而后倒了些水。


    他抿了一小口，没品出什么味儿，但闻起来还是有些苦。


    他抬头找寻顾丛山的身影，想再多问几句，一抬头，只瞥见正在关上的房门。


    砰。


    顾丛山关好房门，走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有个事想咨询你一下。]


    “还挺客气，‘咨询’都用上了。要不是我看了你昨晚发的信息，我都要以为你是来复查的。”


    周池端着水坐回桌前，杯子里的热气黏在镜片上又慢慢消散，他摘下眼镜，用衣角在镜片上擦了两下。


    “看到了为什么不回？”若是收到回复，顾丛山也不至于亲自过来一趟。


    周池戴上眼镜，捧着水杯喝了一口，语调慢悠悠的：“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昨晚值夜班的时候出了点事，一直忙到很晚。本来想着回家睡一觉再回你，你倒好，直接来了。”


    他说着抬眸看去一眼，末了，放下杯子。


    “根据你描述的情况，那个人只是沉溺于幻想中，出现了幻觉。你们俩待在一起，应该担心的是他，不是你。”


    “为什么？”


    “至少他目前没有出现暴力倾向，也没有产生攻击他人的想法。”


    “我也没有。”顾丛山否认。


    下意识的否认过后，他蓦地想起相亲那天，如果不是那张递来的名片挡了一下，如果不是他及时收手，那把扬起又落下的短刀，一定会割断对方的手指。


    周迟：“因为你经过了一段时间治疗。虽然你擅自停药，但好歹吃了两年。”


    “治疗并没有用。”


    “心理方面的疾病没办法立刻痊愈。它不是划在手臂或腿上的伤口，抹了药就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有时候你甚至找不到伤口在哪儿，只是凭着感觉，觉得不舒服，觉得没有用。”


    顾丛山没说话。


    周迟：“他的情况和你恰恰相反，他沉浸在被爱的幻想里，你沉浸在时刻有人要害你的不安中。人会因为担心遇害而作出反击，但很少有人因为被爱做出伤人的事。”


    “不过他现在……有些严重。”


    “通过你的表述来看，他没办法区分现实和幻觉。他会给一个空号发很多信息，会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包括时常走神，这些都已经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顾丛山存手机号码时，看了沈妄的手机。


    手机解锁后的页面停留在短信，他将最近发送的信息看了看，而后记下了那串号码。


    是空号。


    “他还给幻想出的人起了名字。”


    叫小铭。


    周迟盯着杯子里的水沉默两秒，“对于他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他依赖幻想中的爱活下去，又要为了活下去，将幻想中的一切全都割舍。”


    “当然，这些都是依据你跟我讲述的那些，我没和他接触过，他的情况我很难完全了解。”


    “你可以安排个时间，把他带过来；或者，你可以把的情况再补充一下。”


    顾丛山想起文件里的资料。


    “再说吧。”他到底是没提起。


    “行，看你安排。”


    周迟应了一声，打着哈欠起身，边收拾东西，边絮絮叨叨的提起前阵子看过的视频。


    “我之前看过一个实验，在苹果还是小苹果的时候，刺进去一根针，这些苹果或是生长缓慢、或是腐烂。即便幸存，也比其他苹果要小些。”


    余光瞥见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直盯着手机。


    眉头虽蹙着，却没有厌烦的神色。


    周迟话音顿了顿，“你在瞧什么？”


    “没什么。”


    顾丛山将照片返回。末了，将话题引到别处：“你刚刚说到哪儿了？苹果？”


    “嗯。他就像没有长好的苹果。”周迟想表达的是，许多创伤不会随着时间消散。


    也不会随着成长愈合。


    但显然。


    坐在那里的人根本没认真听他讲话，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听到他的形容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丛山再次点开沈妄发来的照片。


    发现冰箱多出许多水果——尤其是桃子之后，沈妄发了水果的照片，还发了水果被洗净、切开，以及自己和水果的自拍照。


    “他长得……”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顾丛山关闭手机屏幕。他收起手机，看向因好奇而走到他身边的周迟。


    “长得像你养的狐狸。”


    起初不觉得。


    沈妄的眼睛又圆又亮，看起来人畜无害，胆小温顺。刚见面时，顾丛山觉得这人的皮囊不错，聊了两句，他觉得这人的脑子错了一点。后来发现错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不想和不同频的人浪费口舌。


    不过，这种温顺胆小的，确实比陈叔李叔家的好掌控。若是和其他人相亲结婚，且不说繁琐的结婚流程，光是合约，恐怕就很难顺利签订。即便签了，也不够听话。


    他没时间伺候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所以选了沈妄。


    这样事情就不会脱离他的掌控，他的生活不会因为结婚而有失控感，也不必因此不安。


    “我们还有多久到呀？”副驾驶上好似有几根钉子，沈妄一会儿坐直，一会儿侧身看向窗外，一会儿又歪着身子凑过来，每隔几分钟就要问一遍到达时间。


    顾丛山边开车边道：“快了。”


    “快了是多久？”


    “……”他又不是报时器。


    “我有些紧张。”沈妄没有任何见家长的经验，就连拍摄，都没演过结婚见家长的戏份。


    顾丛山：“能看出来。”


    “是么。”


    沈妄喃喃一声，末了又提出质疑，“可你都没有看我。”


    顾丛山无奈的瞟去一眼。


    兴许是早上在医院，周迟刚给他看了狐狸的照片，以至于他晚上接到沈妄，总不自觉的将沈妄和那只狐狸联想在一起。


    他暗自腹诽，也不知周迟养那么多宠物做什么，猫狗狐狸蜥蜴乌龟仓鼠，养那么多东西，还当什么医生，干脆开动物园算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还在追问：“真的能看出来吗？”


    “嗯。”


    “天呐，那被你家里人也看出来怎么办。”沈妄深呼一口气，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


    除了没有相关经验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孤儿院长大。别说是和伴侣的家人相处，他连自己家人都没相处过。


    “看出来就看出来。”顾丛山把车开进车库，停好车后开门下车。


    坐在副驾驶的人不知在磨叽什么，他不耐烦的绕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门，发现对方在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


    “下车。”


    他催促。


    “噢，噢。”沈妄连着应了两声，下车后快步跟上。


    顾丛山两个手里都提着东西，左手的手背忽的被人蹭了一下，他脚步放缓，蹙眉看去。


    手里的东西被人拿走。沈妄说：“我提一个吧。我感觉我空着手不太好。”


    顾丛山没理会。


    继续往前走时，手背又被蹭到。


    要牵手吗？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揣进兜里。


    但朝他伸来的手。


    只轻轻拽住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