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香囊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69章香囊


    明月高悬腾驾流云之上,千万年来阴晴圆缺,至不朽星河而言之于一瞬,如沧海蜉蝣之于漫长时日,于沉寂在尘世间的无数生灵而言,至皎至洁,再无其二。


    可这举世无双的月光却探不进方寸之间的烟雾鬼蜮。


    紧闭的门窗之中,安神香缭绕的床幔之内。


    楼轻霜无比清醒地将沈持意抱在怀中。


    他方才还是没能忍住。


    浅尝辄止的额头轻吻能让人心满意足,忍耐多日的细细品味却只会让人欲壑难填。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如现在这般拥抱着对方,却从来不敢触碰青年的唇角,更遑论如此僭越……


    是克制?还是小人行径做到现在的君子之风?


    都不是。


    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卑鄙了解至深,万分清楚若是开了这个头,他难以悬崖勒马。


    一如此刻。


    他在黑暗中,盯着青年沉静的侧脸,喉结轻滚,气息越重。


    香雾对他毫无作用,疼痛令他逐渐清醒。


    幽冥地狱合上了厚重的门扉,沉重锁链将不属于尘世的游魂再度拖拽回了独属于他一人的牢笼里。


    “刚才,”他低声说,“僭越失礼,冒犯殿下了。”


    瞬息之间,已是素日里平顺和缓的嗓音。


    “臣……有罪。”


    昏睡中的人听不到。


    楼大人颇为遗憾。


    他总算挪开了目光,看向床边放着的香炉。


    随后看清了上头插了多少根安神香。


    “……”


    他刚刚面色还阴沉无光,此刻却骤然笑出声来。


    他回过头,指腹轻轻刮过太子殿下的鼻尖,对殿下的行为再次小惩大诫了一下,这才翻身绕过枕在外头的沈持意,下了床榻。


    如此多的安神香,若是再多吸入一些,醒过来后,头疼的都会换一个人。


    楼大人捧起那一炉香,打开窗户,将那香放在了无人会瞧见的高窗之外,复又合上窗门,彻底阻隔了烟雾。


    他又出屋而去,无声无息地在深夜之中烧了些热水,端着水盆进来。


    锦帕沾着温水,细细擦过沈持意的脸颊还有……双唇。


    直到擦得他觉得没了自己卑劣的痕迹,他终于收手,把屋内一切都归置成了沈持意昏睡前的模样。


    他回到沈持意身边,替太子殿下覆上被褥。


    一切都回归沉静。


    楼轻霜这才从沈持意的怀中,拿出了沈持意才偷走没多久的香囊。


    而他自己身上还多了一个香囊。是沈持意方才换的。


    两个香囊躺在双手之上,一左一右,乍一看居然一模一样。


    他确认太子就是苏涯之后,稍一回想曾经种种,并不难想到沈持意大概是在意过这个香囊的。


    宫中再见的那些时日,太子对香囊关心了几次。


    仅仅如此,可以当做是寻常人好奇自己赠出之物如今的情况,不算奇怪。


    可先前在舟湖景亭下,香!


    囊险些被水淋湿,正是因为太子殿下“不小心”撞到了水壶。


    但在那之后,沈持意再没表达过对香囊的在意,楼轻霜便当是最开始太子殿下觉得情分已了,不太想瞧见他日日戴着所赠之物,曾经想过随手毁去,毁不去就算了。


    可今夜沈持意做了这么多,等了这么久——居然还当真就是为了这小小的香囊。


    不是直接偷走。


    是蓄谋已久的更换。


    沈持意并不是不想看到他日日佩戴,而是不想让这个香囊待在他的手里。


    待在他手里……会怎么样?


    楼轻霜渐渐凝眸皱眉。


    这香囊是元宵那一夜沈持意挂在他腰间,送给他作定情之用的。


    苏涯不见之后,他要寻人,自然是先从能够追溯源头的物件上查起。


    画舫上的东西、画舫从何处购买、苏涯留下的流风剑、还有元宵那夜苏涯亲手挂在他腰间的香囊……全都查过。


    画舫没有任何痕迹,什么也查不出。


    流风剑来历成谜,甚至天底下其他知晓这把剑名字的人都在找这把剑,更遑论提供消息。


    香囊反而是很寻常的饰物,男欢女爱,定情之时最常用的就是香囊玉佩。楼轻霜查过绣线和布料,虽然名贵,却也并不少见,富贵人家都会使用。


    最后的线索就是香囊里头的香料药材。


    可这香囊是绣线四缝,密封死了的,若要查看药材,便要剪开香囊,或是完全拆开四合的绣线。


    如此查看,哪怕是耗费时间一根根地去拆开绣线,之后再修复缝上,也能看得出来一些痕迹,不复原来那般。


    楼轻霜不舍。


    一个江湖浪荡子在春风一度之时随手将佩戴的香囊送给情郎,放到戏文里都是写烂了的桥段。但对他而言,此物比金灯和名剑都要珍贵。


    他让周溢年对着药材香料的味道仔细闻了闻,还寻来十数个骥都闻名的调香师傅对着香味重配,以此来推测内里的药材。


    结果是——很普通很常见的香料配方。


    可能是买的,可能是家中女眷绣的。


    总之没有任何特殊。


    和他现在手里拿着的另外一个新的香囊一样,看不出任何特殊。


    那就只剩下他从未瞧过的内里。


    内里必须拆开查看。


    现在拆吗?


    楼轻霜在昏暗之中,端详这两个香囊许久。


    其实这两个香囊还是有点区别的。


    缝制的东西说到底还是无法完全一致,乍一眼看上去一样,可细细比照便有细微不同。


    他对这香囊的熟悉已然到了闭上眼能摸出区别的程度,根本无需细瞧都能一眼分出谁真谁假。


    哪怕今日太子殿下的狸猫换太子没有被他瞧见,其实他也是能看出来的。


    太子殿下却觉得假的那一份能糊弄他。


    当真是自己没心没肺也就罢了,还觉着他人也是一样的没心没肺。


    就是不知,没心没肺的苏公子对这个香囊有多熟悉。


    他若!


    是此刻趁着沈持意还没醒,拆开香囊,那便复原不了。


    沈持意醒来肯定会马上检查香囊,一旦看出区别,今夜之一切便等同于封堵一切退路的摊牌。


    他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只要沈持意坐在太子之位上,只要太子殿下想要皇位,他们还会有很多缠绵难断的将来,他可以慢慢侵蚀太子殿下身边的每一寸土地,细细筹谋出一个将他们永远牵连在一起的锁链……


    不急在这一刻。


    捕猎不在于你追我赶,而是等候一个对方完全松懈的时机。


    这几日在榷城,有的是时间。


    楼轻霜暂时把真的那一个塞回了沈持意怀中,在小殿下身旁,和衣躺下。


    长夜漫漫,圆盘在星河之上流淌,被高天的长风送至西边,一坠而下。


    尘世掀开一幅天光涂抹的画卷。


    明日初升。


    晨光乍醒,千家万户还有许多人尚在美梦之中。


    客房里一片安静。


    日头渐升。


    日头再升。


    日头升无可升。


    还没等到太子殿下和小楼大人出来的江元珩:“?”


    跟在江统领身后准备听太子殿下号令的三个暗卫:“?”


    周溢年试探地敲了敲门:“苏公子?木公子?”


    五人面面相觑。


    江元珩担忧里头出了事,不由分说,上前便是踹门:“公子!!”


    在一旁没来得及拦住人的周太医:“……”


    “咣当——!”


    门栓直接被江元珩踢断,两扇门分别猛地朝两侧撞去。


    沈持意朦朦胧胧地被这一声巨大的动静拽出梦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身来。


    随后便瞧见了愣在原地的江统领,一旁赶忙低下头的云一云三云四,还有面露尴尬的周太医。


    日上三竿,已至晌午。


    周溢年看了一眼床边燃完的一整把安神香:“……”


    楼饮川真不是个东西。


    他赶忙拉着凝固的江元珩往外走:“打搅了打搅了……”


    “砰——”


    太子殿下还一言未发。


    房门便又合上了。


    沈持意这一觉睡得太久太沉,意识醒得比往常慢上许多,他到此刻才缓缓回想起昨晚……


    他成功偷到了香囊!


    他赶忙低头一看衣襟内侧的衣兜,香囊好端端地藏在里头。


    他把香囊又塞得深了些,松了口气。


    这东西可终于被他拿回来了,除了此物,他没有留下什么直接证明苏涯就是苍世子的证据,楼轻霜哪怕有所怀疑,应当也很难直接说他就是苏涯了。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担心脱离主线后还得找机会回来取香囊。


    不错不错。


    香囊的威胁总算没了!


    就是……就是他怎么躺在床上?


    昨夜他不是准备起身去竹榻上睡吗?


    太子殿下后知后觉到刚才进门那些人的诡异神情,转头看去!


    。


    只见楼大人微微蹙眉侧躺在他的身旁,显然和他同床共枕了一宿。


    男人昨夜和他一样闻了许多安神香却还多吃了几粒药丸,似乎比他睡得要沉。


    这么一番动静下来,这人才缓缓醒来,睡眼惺忪地起身,疑惑道:“……殿下?”


    说好了不睡床的殿下:“……”


    他登时红了脸。


    总不能说是自己上来偷香囊然后直接睡了吧!


    他讪讪道:“昨日我太累了……实在是对不住大人……”


    “无妨,”楼大人十分大度,“说来都是臣的不是,本就不该君上为臣下让位。臣今日已好了许多,今夜臣继续睡竹榻守着殿下便好。”


    “出宫在外,大人就别把君君臣臣挂在嘴边了……”


    “是。”


    太子殿下还是有些不自在,虽然困意仍在,他还是马上起了床,恨不得给自己立刻给安排出十件八件事情来忙。


    他赶忙漱洗一番,赔了客栈一根门栓的钱,又亲自点了菜,安排所有人一道在屋内用午膳,打算等吃饱喝足,开始调度行动。


    但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楼大人依然坐得端正挺直,细嚼慢咽,吃个饭都吃得雅致宁和。


    但其他人全都低头扒饭,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