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殿下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58章殿下


    “我明明乖乖按照先生所说,将那一整块布都写满了。”


    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青年依然有些慵懒的嗓音响起。


    太子殿下边走下马车边回答。


    “如此不能作数。”楼轻霜微微压下语气,和煦嗓音转成了严厉之语。


    太子狡辩:“怎么不能?先生为人师表,说话算话。我是不是按着先生所要求的做到了?可是哪里没做好?若是都做好了,这次却不给过,那先生的师威在学生这可就没有了。”


    随后是楼大人一声无奈轻笑:“确是臣的疏漏,那便算殿下过了这堂课。下一回……”


    笑意瞬间随着这人话语一顿,而被吞没在眨眼的静默中。


    片刻。


    “臣必不会再给殿下机会了。”


    沈持意哼了一声,不以为意:“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周溢年一直听着。


    他从马车纱帘微微掀起的缝隙看去。


    太子殿下掌心乌黑乌黑的,似乎是握炭沾上的,连蓝白长袍上都有几处手印,不知是小殿下什么时候不小心抹上去的。


    江元珩和一众随行侍从下了马。


    “殿下,你怎么搞成这样?”


    乌陵跟在沈持意身后,取来一袋水,打算帮沈持意擦拭手上的炭墨。


    楼轻霜却挡在乌陵和沈持意当中,接过了手下人要伺候小殿下用的物件。


    尚书大人一手捧起小殿下的手,另一手用沾了水的湿布为他擦拭着掌心。


    “殿下手上的脏污,说来还是臣非要让殿下在马车上读书导致的。天地君亲师——以师生之名,臣该时刻履少师之责,不可纵容殿下懈怠。可讲学之后,殿下是君,臣该为此赔罪。”


    江元珩叹道:“大人素来自律恭谨,但咱们都微服出宫了,大人怎么还如此认真?卑职自愧不如,倒是要学学大人。”


    江元珩说得也没错。


    都出宫了,哪怕面前的是个太子,大家都会稍微轻松一些,否则江元珩也不会当着沈持意和楼轻霜的面这样说。


    于是一行人都轻笑哄闹起来。


    只有恭谨良顺的楼大人还在细细擦拭着殿下手上的炭迹。


    楼轻霜自己脸上的炭迹到现在都没擦,倒是为沈持意收拾得干干净净。


    任谁来了,都看不出楼饮川此时此刻仔细对待的小殿下,是那个不告而别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周溢年依然没出马车。


    四月初夏的天,外头一行人还在笑闹。


    他只觉马车外或许会更冷。


    奉砚正打算把马车牵到一旁栓好,回头看到他还在车里,又看了一眼一旁正在笑闹的一行人,用极小极轻的嗓音问:“周大人,公子这是……完全确定了?”


    楼轻霜别说是主动去为别人做擦手这种事情,便是私底下他们这些手下不小心接近,他家公子脾气不好时直接让人滚开,那都是常有的事。


    能如此待人,那个人只有可能是苏涯。


    周溢年眉头紧皱:“他一直都很确认。”!


    楼轻霜哪里会是允许自己认错人的人。


    从先前楼轻霜和他说七成把握开始,周溢年就知道这事没跑了。


    “可是公子先前……”奉砚有些犹疑,“不是一直在等今日获得的那个证据吗?”


    “他等那个证据,不是在等答案。而是……”


    而是什么?


    周溢年想,今日这一锤定音的两张图,与其说是让楼轻霜确认了太子就是苏涯,不如说是个钥匙。


    楼轻霜一直以没有确凿证据这个理由,压抑着心中污浊可怖的厉鬼,还有那些之前不敢深想的、关于太子的想法。


    这把钥匙在此时此刻打开了那个压抑许久的牢笼。


    可没人瞧见那牢笼里跑出了什么。


    周溢年并不想瞧见。


    他打了个冷颤,一拍脑袋,压下心中胡乱的猜想,这才随着奉砚离开马车。


    楼轻霜已经下过一次烟州,对于从帝都如何隐瞒身份到烟州十分熟悉。


    他们并没有提前选好客栈,而是先行来到帝都往南一处驿站林立的交汇口,临时选一个能够容纳他们车队的客栈。


    前去探看的暗卫回来,大致说了一下有空房的客栈的情形。


    楼轻霜选了个空房最多的,把那客栈给包了。


    随行侍从们喂马的在喂马,收整行囊的去收整行囊。


    客栈的后厨都被他们车队里的人替代了,以防有人下毒。


    而太子殿下则和几位大人还有几个暗卫一道,选了间较大的空房,关起门来商议。


    楼大人说:“我等最好先各自取好假名,方便在外称呼。”


    暗卫的名字好说,本来就很普通常见,以排号为名也是很多富贵人家家丁的取名习惯,无需更改。


    乌陵和奉砚的名字自然也无需太小心。


    周溢年是个年轻太医,出了宫城无人认识,只要小心点,倒也用不上假名。


    江元珩说:“元珩以名为姓,以姓为名就好。”


    楼轻霜点头赞同,说:“楼某几次出宫办差,在外已用惯了一个假名。姓为木,名为沉雪。”


    “木已成舟,沉冤昭雪。”


    “诸位在外人面前,如此喊我便可。”


    乌陵揣了揣手。


    江元珩:“……?”


    好耳熟的名字。


    他猛地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猛地撇头,想看一看窗外风景。


    可惜他们商谈的时候担心隔墙有耳,不仅在外面安排了人站岗,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


    没有窗外的风景,只有坐在窗边的木兄。


    太子殿下心虚回头。


    楼轻霜眼眸微转,似是将这片刻平静下的涌动瞧了进去,又好似一无所觉。


    他随口般问:“殿下呢?殿下有没有常用的假名?”


    殿下有。


    殿下在外面常用的假名叫苏涯,楼大人听过,木公子更是听过,在场所有人,除了暗卫,大抵全都听过。


    殿下心里苦,殿下不敢说。


    !


    “没有……”沈持意莫名压低了些声音,“孤近些时日身子才好些,之前在苍州,都是……都是在家养病的,鲜少外出,更用不上假名。”


    “原来……如此。”


    楼轻霜顿了顿,“那臣为殿下取一个?”


    沈持意松了口气:“好。”


    “殿下的姓是皇姓,不便用于假名,百姓皆知皇后姓楼,臣在外也不太好用楼为姓。”


    “不若姓苏吧,借用一下殿下生母的姓。”


    沈持意:“!”


    他刚松的气立刻就吸回来了。


    “殿下有什么喜欢的字吗?”


    一无所知的暗卫们不为所动。


    乌陵继续揣了揣手。


    江元珩一双眼睛左看一下楼轻霜,右看一下沈持意。


    最终他低头,把玩起了自己剑柄上挂着的麦穗。


    周溢年和奉砚对视一眼,面上都挂着担忧之色。


    奉砚甚至稍稍摸了摸自己藏在腰间的匕首——若是公子现在喊出苏涯公子的名字,那便是摊牌了。


    他是不是要帮忙动手来着?


    听说苏涯公子武功很高,估计他家公子出手应对之后便分不出心来对付其他人。


    太子身边那个乌陵功夫看上去不是很高,他应当能对付。


    薛执领着他们的暗卫在客栈附近,可以应对太子身边的几个飞云卫。


    但那个江元珩看不出来到时候会怎么做,不过禁军统领不是他们的人,多半会帮太子……


    让周太医打禁军统领吗?


    小小的客房中,不知多少暗自思量而又南辕北辙的心思。


    可处于众人视线中的楼大人只毫无异样地接着问:“……或是殿下有什么用起来不会冒犯殿下的小名吗?”


    “表字呢?殿下年有十九,今年生辰便可行冠礼,应当已经备好了表字?”


    “……”


    备好了,不敢说。


    幸好楼轻霜只是随口一问。


    这人见沈持意频频摇头,不再追问。


    “那臣冒昧,便化用殿下的名字取一个。叫苏迟如何?”


    沈持意又松下了那口气。


    除了开始查看路线的楼大人和暗卫,满屋子的人都各自默默松了口气。


    楼轻霜微微一笑:“那便这样定了——苏公子。”


    “……”


    苏公子强颜欢笑:“好。”


    -


    他们就这么在这间客栈歇下了。


    再往南,需要一整个白日的脚程,他们才能赶到下一处有客栈的地方,不便午后出发,需得明日一早启程。


    入了夜。


    太子殿下正要一个人安寝。


    随行的侍从们和暗卫们却纷纷请求他一定要在屋内安排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随侍,以防有人行刺。


    沈持意干脆点了云三的名——云三知道他的功夫,不会熬一整夜守着他,这样大家都能休息。


    结果一直没什么话的楼大人却突然说:“我来吧。我与殿下同屋,我们看上去年纪!


    相仿,


    若是真的有刺客,


    还得区分我们二人谁是太子,比让暗卫陪着更安全。”


    很有道理。


    云三让开道来。


    他不仅退开了,还为楼大人打开了太子殿下的房门。


    沈持意本来怕待得太近自己露馅,可他转念一想,他准备好的假香囊和几个不能被楼轻霜看到的东西,他都藏得很好,也不至于同屋就会被发现。


    而且同屋而眠,他只要装睡,等到楼轻霜睡着——偷香囊岂不是易如反掌?


    沈持意咽下了拒绝之言,就这么看着楼大人安排人,在他的房间里放了个竹榻。


    可楼轻霜进屋之后,只点了一根宁神香,便往烛台旁一坐,秉烛夜读了起来。


    “……”


    太子殿下没这个本事。


    太子殿下直接上床裹着被子躺下。


    兴许是今日确实赶了不少路,沈持意又被迫读了点书,他觉着自己比从前习武的时候还要累些。


    楼轻霜连烛火都没熄,他躺在卧榻之上,脑袋刚沾上枕头没多久便睡着了。


    长夜寂静,卧房之中唯有跳动的火苗无声地喧闹着。


    书页翻动的声响荡不出方寸,咫尺的宁和抚慰人心。


    夜色悠悠。


    就在卧榻上的青年气息陷入平缓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