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 抽丝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37章·抽丝


    沈持意以为楼轻霜会对这个香囊讳莫如深。


    他之前根本不敢展现出过度的关注,以免这人起疑。


    可他现在借机询问,楼轻霜虽然含糊其词,略去许多,但居然无一言是虚假的。


    先前别人问及香囊,楼轻霜似乎确实从不规避,直言香囊重要。


    不论是原著里,还是沈持意目前的印象中,楼轻霜都算无遗漏,完美无瑕。


    御史言官参遍朝臣,写不出一封能写上楼轻霜名字的谏言。


    即便在原著后期,楼轻霜大权在握之后显露本性,世间流言蜚语谩骂攻讦,尽皆讨伐楼相只手遮天,藐视皇权,心狠手辣。


    但无一人能拿他的私事做文章。


    因为他没有私事。


    这么一个谨慎周全之人,现在每日明目张胆地挂着个负心人的香囊,大摇大摆现于人前。


    只要被人询问,他还一五一十据实相告。


    好似他并不在意被人知道,他甚至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无情人在冬风乍暖的正月江南辜负了春心。


    ……这样不是迟早会传到“苏涯”耳朵里吗?


    沈持意耳朵动了动。


    他问:“那……楼卿吃了亏,不把场子找回来吗?”


    他答:“自然是要的。不过臣当时眼疾发作,没有瞧见香囊之主,只一双手碰过,因此至今没有进展。”


    一双手……?


    沈持意看着男人挥退宫人,亲手沏茶添水,修长指节微曲,指尖点在银壶上,悠然写意地说着这些暗藏情爱欢好之言。


    就是这双手。


    负心人的遐思也被勾回了元宵佳节的碧湖画舫中,想起这只手当时如何抚过他的脸颊,而后……


    虽然这人隐去了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言辞,其他人只以为是眼盲之人只能以手触物。


    但他知晓这双手的意思……


    于他而言,这和大庭广众把床帏秘事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


    伪君子。


    流氓!


    他莫名脸红心跳,不敢问了。


    他怕他问对方吃了什么亏,这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算了。


    香囊要紧。


    楼轻霜这么护着腰间那两个东西,当着楼轻霜的面毁掉香囊估计办不到。


    他还是找娘亲想办法缝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寻机调包。


    沈持意正了正神色,回眸看去。


    眼前人的思绪似乎还在正月的江南里,双目望着前方舟湖水波,却又没有在看着前方。


    他抱着维持自己病秧子人设的暖炉,装出一副被熏得脸红的模样,眼珠子转来转去,干脆趁机问了另一件事:“刚刚听楼卿提到羌南?羌南军情怎么了吗?我鲜少能见到楼卿如此‘忧虑’一件事……”


    他偷入楼轻霜书房那晚,在烟州贪腐的折子上,看到了羌南军情的字眼!


    楼轻霜劝宣庆帝查烟州,似乎就是为了把烟州贪墨的银钱拿来应对羌南前线军饷吃紧。


    !


    既然此事都能被这人拿来解释失态的借口……说明也没有多么严密?或许当真只是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江元珩才问不到什么。


    反正他的草包人设已经没人信了,过问朝事也没什么不对,他一鼓作气,作出担忧的模样,问道:“我朝与曼罗部在羌南边境焦灼多年,难不成近来情况危急了?”


    楼轻霜没有立即应答。


    沈持意又故作不在意:“我就是问问。”


    他摆摆手,“如果是什么隐秘军情朝政,不便和我这个太子提及,那我就不问了……”


    “太子殿下此言抬举微臣。朝中哪会有什么臣子能知晓而储君却不能知晓的密事?”


    楼轻霜目不斜视,敛袖端坐,全然瞧不出一点方才的失态。


    “年前曼罗部又有异动,武成侯与宁康长公主夫妻二人驻守羌南边境,送来军报,言及军饷不足,若是开战,戍边军无以为继。曼罗部是陛下多年心病,收到军报之后,陛下便给各州府发了旨意,让各州府上交府库税银填补军需。苍州应当也收到了相关文书。”


    沈持意点头。


    “我身为苍世子时,没有袭爵,不了解州府公务,但有听说过此事。”


    楼轻霜已经粉饰得足够太平了。


    若是按照原著的说法,宣庆帝所为,实则是穷兵黩武。


    这几年大兴的收成并不算好,除了烟州等富庶州府,如他先前在的苍州,税银与粮食收成能保证不闹饥荒便已经算是州府长官处理得当了,更遑论还需充国库补军需?


    如曼罗北狄之类的边境蛮夷游族,先朝是多以谈和为主,维稳边境,实在闹得不愉快了再打一打。


    可宣庆帝继位之后,急着开疆拓土压下得位不正之名,竟然主动找了个名头便出兵,苍北和胡人战,羌南与夷族打,结果不仅没能直捣黄龙,这一打,还暴露了大兴的国力军力,滋长了夷族野心,连谈和都免了,南北边境是卯着劲寻机抢掠。


    北狄两年前偷入边境,发起了辰陇之战,但好歹被苍州的北戍府兵打出去了。


    羌南就没那么好运了,曼罗部一直虎视眈眈。武成侯和宁康长公主夫妻两人守在边境,这几年就没有回来过,足以可见曼罗部之隐患。


    这种时候,但凡打起来,以宣庆帝的脾气,是绝对不可能谈和,文武百官更不可能同意干出同蛮夷割地赔款的事情。


    这一战硬打的可能性就很大。


    要硬打,那就是烧钱。


    钱从哪里来?


    国库、各州府库……


    百姓。


    此事确实算不得机密。


    苏家能翻腾这么久,不也是因为苏家把持户部,算得上是宣庆帝的钱袋子吗?


    沈持意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靠上刚才宫人搬来的暖椅,打了个哈欠,做出兴趣不大的模样,蔫蔫哒哒地说:“圣旨下发,各州府早已上交余银,大人何至于烦扰至此?”


    “不够。”


    楼大人言简意赅。


    青年翻了翻身,探出头来,眉眼弯弯:“怎么会不够?”


    “……先前从未见殿!


    下费心这些。”


    沈持意肃然道:“如今众臣皆言孤心有丘壑,胸怀天下,可堪大任,孤自当不负众卿所望。”


    他突然端上了太子姿态,楼轻霜抿茶之举稍停。


    太子殿下却肃然不过一刻,复又嬉皮笑脸上了:“大人不若与我说说,哪儿不够,差了多少,我从东宫府库和苍王府库里挪一些出来给大人?”


    “……”楼轻霜无言片刻,才说,“还请殿下慎言。臣已经同飞云卫许统领共同查过此事,呈交圣裁,但其中涉及一些还未定论之事,若是大张旗鼓,圣上恐良臣遭人诟病,好人蒙受冤屈,因此至今悬而未落。”


    看来是不想同他细说了。


    但其实今天他问的都不算明面上的朝局,楼轻霜会耐心和他说这么多,沈持意都觉得有些破天荒了。


    也许是因为皇后希望他们好好相处吧。


    他也不必再问下去。


    只需结合偷看到的奏折,稍一合计,便能明白是烟州贪墨导致交上来的税银不够用。


    宣庆帝一开始筹军饷,就是想要烟州这些富庶州府的税银,结果烟州居然大胆到明目张胆昧下税银,交上来的数字比预想中的小很多?


    楼轻霜想彻查贪墨,填补国库,皇帝不肯,因此有了上次的书房争吵……


    他确认了。


    原著没有写过这个情节。


    也就是说,烟州这事,最后应该不了了之?


    连楼轻霜接连上疏都没办法让皇帝改变心意,甚至还险些激怒皇帝……


    那若是别人提起这件事,岂不是找死?


    沈持意心里有了打算。


    这时,正好宫人来报,沈持意让魏白山带禁军去抓的人吐了一些供词,没把苏阁老扯进来,但也一连揪出好些人。


    皇后已经去亲自前去处置,便不回舟湖了。


    “母后不来,我和楼卿谈起来也都是些国法政事,没意思,”他挥来宫人扶他起身,“还不如回去听莺娘多弹几首曲子。”


    莺娘是沈持意正式当上太子那晚,从鹊明楼带回来的琵琶女。


    托浪荡风流的太子殿下的福,这位琵琶女的名字朝野皆知。


    后宫有喜,举朝都盯着东宫能否度过此劫,东宫却偏偏最是风平浪静。


    太子殿下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惦念着帐中美人,怀里抱着个暖炉,白皙的面容似是被炉炭烘的发烫发红,满目熏人的逸色。


    “走了。回临华殿了。”


    “殿下慢走,”楼轻霜对他拱手,“臣多言一句,姑姑担心殿下在裴妃有孕之时行差踏错,这才喊来殿下。裴妃之事未了,若殿下宫中已足够殿下玩乐,还请殿下这些时日少出东宫,小心一些。”


    青年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知道啦,怕我出门闯祸就多送些美人过来。啰嗦。”


    一大帮宫人又前呼后拥,左右伺候着太子殿下离去。


    楼轻霜独自立于景亭下,目送对方远走。


    他望着那背影。


    衣袍厚重,穿在太子病躯之上,丝毫不显臃肿。


    那身影似!


    是能让人轻轻一扯后颈衣领,便能握入手中。


    四周宫人渐渐撤走。


    男人双眸浮出疑虑探究之色。


    “薛执。”他轻声道。


    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处而来,乍然出现在景亭下方。


    “公子。”


    “跟着太子。”


    “是。”


    -


    回了临华殿,沈持意本想让乌陵从裴妃宫里回来。


    可他转念一想:既然连楼轻霜这个主角都说裴妃这一胎有问题,那裴妃滑胎或是假孕之事暴露是早晚的事,他今日既然已经大张旗鼓派了宫人过去,若是一日之内又撤回来,裴妃宫里再出什么事,很容易就能说是东宫做的手脚。


    真要是这样,诬陷他事小,整个东宫都得遭殃事大。


    既然已经派人去看顾裴妃,那便只能看顾到底了。不论这一胎最终如何,乌陵和东宫的人不能背这个锅!


    他不仅没有召回乌陵,还把办完事的魏白山也派去,让魏总管和乌师傅轮流值守。


    保证把裴妃看顾得好好的!


    而他自己,则闷在房里,细细思量了一番烟州贪墨和羌南战事。


    他先前想脱离太子之位,但因为不清楚当下局势,总是想错了方向,没能成功。


    烟州这事他算是知道得差不多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在军饷吃紧的时候,容忍甚至是包庇一个富庶州府明目张胆的贪墨,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谁这时候要办烟州,谁就是和皇帝对着干。


    他要的就是和皇帝对着干。


    这种事情不涉及谋反叛乱,闹翻天也不至于祸及全家,又能让皇帝不爽,再合适不过。


    就是烟州那边的情况他知道的不够多……


    楼轻霜不打算和他说贪墨的事情,但他还有一个人可以找。


    -


    许堪翻看着裴妃宫中暗卫交上来的细报。


    尽皆是裴妃几时几刻干了什么,裴妃身边伺候的人分别在几时几刻干了什么的内容。


    飞云卫统领忍着乏味,把这些无聊的细节一一看过去,心下无奈。


    裴家大厦将倾,裴妃这一胎来得如此凑巧,若是陛下年轻时,早已雷厉风行查办。


    如今陛下疑心满朝文武,防备外戚太子,却对裴妃的孕事深信不疑,还如此上心……


    皇帝终究是老了。


    “统领,太子殿下驾临。”


    许堪放下手中细报,还未来得及动身,衣着华贵的青年便已经自行入内。


    他没穿太子服制,一身金线滚边的青衣,金冠束顶,乌发披垂,满目富贵。


    可那一双眼睛明亮却多愁,一张面容苍白而多思。


    几步入内,他便不住喘着气,好似要被外头的轻风给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