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 吃亏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36章·吃亏


    “母后……”沈持意还是有些恍惚,“贵妃娘娘的胎,当真……?”


    他不是没有想过原著——原著确实在宣庆帝过继宗室子立为太子之后,就没有写过后宫有子。


    但他觉得或许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又或许只是后期皇储不重要,所以是不是宣庆帝的孩子没有写。


    结果居然压根没有这么个孩子吗?


    楼皇后没说话。


    楼轻霜回答他:“去看过的太医不少,如若没有喜脉与显怀,不可能瞒天过海至此。但是陛下已经多年无所出,后宫对子嗣分外留心,贵妃也有过生育经验,到三个月,而且还是裴家风雨飘摇的节点发现,确实不太可能会突然有一个已经怀了数月的胎。臣与溢年聊过,溢年说有些民间土方会有假孕之法,确实能让诊脉诊不出问题。”


    这人还是一贯的说话留三分,没有盖棺定论。


    但也差不多了。


    如若是这样,那宣庆帝这样的人,居然信了吗?


    还是多年无子,再谨慎再多疑的人都无法逃过对阵下药的骗局?


    “太子,”皇后提点他,“宫中怀疑此事的人不少,但无人言明,是因陛下相信。”


    皇帝信了,这时候若是有人跳出来说很可能是假的,那岂不是质疑皇帝的决定?


    而且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太医们闭口不言,皇后和后宫嫔妃们也装作不知。


    只有沈持意。


    他是真的为此庆祝了一天。


    “……”


    太子殿下沮丧低头。


    他们说话间,茶水凉了,后厨备的糕点好了。


    徐掌事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撤换炉火与食盘。


    有些话不能在普通的宫人们面前说,皇后止了裴妃之事,引着沈持意的目光,让他看向一盘糕点。


    沈持意眼熟得紧。


    正是江南烟州那一片惯做的绿豆糕。


    “……”


    沈持意眼皮一跳,藏于石桌之下的双手猛然攥紧衣袍。


    区区绿豆糕,其实没什么。


    但是,他第一次见楼皇后的时候,不知道皇后准备的绿豆糕是楼轻霜带回来的,还以为皇后娘娘神通广大心思缜密,连他在临华殿说了想吃什么都了解。他没有多加防备,当着皇后的面,几乎把一整盘绿豆糕全吃了。


    可是眼下。


    他那位知晓他在榷城就爱吃绿豆糕的木兄就在一旁坐着。


    眼看皇后要开口,沈持意决定先发制人:“咦,这不是先前在母后这里吃过的绿豆糕吗?说起来,儿臣当时在母后这吃过之后,实在喜欢,还以为宫中的绿豆糕都是如此口味,结果殿中厨子做的儿臣看着都没食欲,吃都不想吃,端上来便让人倒了……”


    宫中后厨放在外头都是能人,上头的贵人点什么,报个名字,后厨都能做出十个八个不同的花样来。


    他赌楼皇后自小生在世家高门,想不到食谱一说,不可能去细查他给过后厨绿豆糕配方这件事。


    果然,皇后亲手将!


    那绿豆糕盘子推到他面前,没有提及配方,却提到了他宫中的绿豆糕:“幸亏太子当日没吃殿中做的,本宫审问东宫下毒一案时,下毒的宫女招供,毒下在太子点名要吃的绿豆糕中。”


    沈持意偷瞄楼轻霜。


    很好,没什么表情。


    他心有余悸道:“此事儿臣也听说了,当真是上天佑我。”


    这是实话。


    他虽然想被毒杀,但如果太子死于一盘绿豆糕,那这绿豆糕的来历如何,又是怎么被端到太子面前的,恐怕每一步每一个细节都要被拎出来细究。


    那他死了也没用,死了照样被楼轻霜发现是苏涯。


    幸好他当时一口没吃。


    皇后似乎有意要拉近他和楼轻霜的关系,点了一句:“说起来,这绿豆糕,还是轻霜从江南给本宫带回来的方子。太子若是喜欢,让轻霜给你殿里也送去一份。”


    “楼大人平时看上去一板一眼的,张嘴就是诗书礼义君臣天地,看上去像个完全不吃喝拉撒的仙人一样,”沈持意光明正大地歪头打量身侧的男人,调笑道,“没想到还会有贪恋口腹之欲的时候?”


    男人方才听着他和皇后一来一回,也就最开始绿豆糕端上来时动了动神色,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直至此刻沈持意“挑衅”到跟前了,这人才转过目光。


    “确是贪恋,却与口腹之欲无关。”


    那是什么?


    这时。


    太监拎着一整壶别处运来的高山泉水,正从楼轻霜身侧凑上前,打算把银壶放在炉火之上。


    沈持意眸光转动,瞧了一眼那冰凉泉水,又瞧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香囊。


    皇后刚开口:“轻霜似乎很留恋江南……?”


    太子殿下正好夹起一块绿豆糕,挥袖转身,往楼轻霜身前一探:“兄长先吃——”


    “殿下!!!”拎着银壶的小太监陡然发出尖叫。


    沈持意衣袖竟是挥到了拎水的太监面前,正好打落太监手中的银壶!!!


    银壶滚落。


    眼看就要朝楼轻霜腰间落去!


    这一落下,壶中泉水必然洒落满怀。


    沈持意为的就是假装不经意淋楼轻霜一身。


    既能让这人不再深思绿豆糕,又能把香囊完全打湿。藏在香囊药材中的苍王印信文书不过白纸黑字,只要淋个透彻,墨迹晕开,即便这人当场打开,也什么都看不清楚。


    时机太好,他根本不想错过。


    他做出猝不及防的惊慌神情,死死盯着那人即将被泉水打湿之处:“楼卿!”


    “哗啦——”


    陡然一阵脆响!


    满桌琉璃玉盘碎了满地,糕点小食散落其中。


    石桌竟是被男人抬手间猛地掀起,挡着下落的银壶与已经倾倒而出的泉水,连带着桌上一应用物应接不暇地滚落。


    站在桌旁的小太监被楼轻霜同时推开。


    徐掌事刚刚才安排着宫人们将一切吃食茶酒摆放整齐,不过片刻,景亭下骤然一片狼藉。


    那最先被撞开的小太监!


    滚了几圈,连起身都不敢起,当即趴跪在地连忙磕头:“娘娘恕罪……殿下恕罪……大人恕罪……”


    沈持意呆呆坐在石凳上。


    眼前的石桌已经翻倒在地,四方乱七八糟,都是散落的糕食和碎裂的瓷盘瓷碗。


    而那本该被银壶里的水浇个正着的香囊完好无损地挂在楼轻霜腰间,俨然不动。


    他完全没想到楼轻霜就为了挡银壶倾洒,居然动用武功推开太监掀起石桌。


    宫人们还在看着,楼皇后还在看着,他这个表面纨绔跋扈的太子还在看着。


    这是在世人眼中的那个楼轻霜完全不可能做的举动。


    他看着地上的银壶,顺着那人已经沾染些许污渍的云纹靴往上看,对上了一双阴云密布的乌黑眼眸。


    雕鹤玉冠都掩不住满目阴翳,月白长袍也遮不住低沉脸色。


    只刹那。


    只瞬间。


    他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毫不掩藏的污浊。


    一闪即逝,却如浸了雪的锋,如挂了冷的芒,潮湿冰凉,又极为明显。


    他像是被鹰隼盯准的猎物,如芒在背,却全然看不出对方是要一口咬断他的脖颈,还是要把他拖入巢穴中。


    ……就因他“不小心”撞翻了水壶,险些把水浇到这人腰间?


    他格外怔愣。


    徐掌事赶忙挥手让人无声地收拾着一地狼藉。


    宫人们尽皆把头低得死死的,生怕一个不小心闯入这几位贵人的视线里。


    楼皇后已经冷着脸起身,脸上十年如一日的春风笑意难得消散干净。


    她平静却又低沉道:“轻霜,你失态了。”


    沈持意回过神来,茫茫然站起,还在看着楼轻霜。


    那人已经藏起阴鸷之色,只垂眸站在那。


    即便如此,沈持意依然心惊——疯了吗?饮川公子的温雅君子之名不要了?这人若是一朝变了性子,传到多疑的皇帝耳朵里,那便是多年基业一夕碎毁啊!


    他双唇微动,转头看向皇后,片刻间摆出无所谓的笑意,散漫地说:“母后,是我刚刚没留心……”


    楼轻霜却渐渐敛了冷漠愠怒之意,缓步走上前,俯下身来,将那还在磕头的烧水小太监扶起来。


    男人嗓音清雅:“轻霜方才惦念国事,羌南军情未缓,一时焦躁,失了心绪,伤及公公,还劳动诸位,着实过意不去。”


    忧心国事军情。


    倒是找了个好借口。


    太监受宠若惊,又要跪下,抬手就要给自己左右扇两个巴掌:“大人哪里话,大人忧心国事,为百姓和陛下分忧,奴才们更该伺候好才对……奴才手笨——”


    楼轻霜止住他。


    “奉砚。”


    奉砚上前:“公子。”


    “你领着这位公公去敷点药,再取我私银来,给徐姑姑,麻烦徐姑姑替我分发给诸位。还请诸位不要推脱,否则我心下难安。”


    宫人们当即又是一阵谢恩,仿若已经忘了石桌刚才因何人而翻倒。


    楼皇后双手交握,端然而立,没说什!


    么。


    直到众人收拾完毕()?),


    纷纷退下?[()]?『来[顶点?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石桌再度置好,景亭下又是一片和静。


    皇后果然如传闻一般没什么脾气,刚才冷脸片刻,此刻已经恢复了笑意。


    她见沈持意还是没说话,柔着嗓音责怪道:“吓着太子了?轻霜你也是,忧心国事没有错,但怎么失了仪态分寸?”


    “姑姑所言甚是。”


    皇后又平和地斥了他几句。


    石桌倾倒时,一些糕点撞上了皇后的裙摆,她不便继续坐在这,便让楼轻霜留着陪太子,自己先行领着人去更衣了。


    只余下沈持意和楼轻霜面面相觑。


    沈持意:“……”


    他再三瞥向楼轻霜,却已经看不出这人一点破绽。


    刚刚那毫不掩饰的勃然怒意……


    锦袋里是白玉龙环,根本不怕浸水。


    就因为差点湿了香囊?


    香囊……这么重要呀?


    他听见楼轻霜同他说:“冲撞殿下,臣有罪。”


    他鼓着腮帮子,酸溜溜地说:“算是我不小心,也怪不了楼卿……但楼卿日日佩戴这锦袋和香囊,今日还如此重视香囊,着实让我好奇——那锦袋楼卿说了是护身符,香囊难道也是护国寺求的吗?”


    男人眉目轻压,看着他,许久无言。


    ……怎么?


    他说错什么了?


    问一问香囊不打紧的吧,谁都问过呀?


    这人又要丢了良善君子之名,直接晾着他这个堂堂太子殿下了?


    就在沈持意拿不定主意时,楼轻霜缓缓开口道:“不是护国寺。臣前些时日奉旨下江南查案……吃了点亏。”


    “……”


    “亏”噎了一下,赶忙假意看舟湖风光,侧身对着对方,藏起表情,撇了撇嘴:“嗯哼?”


    他一时没能瞧见的边角,男人眸光轻动,一闪而过思忖之色,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复又八风不动的平静模样。


    楼大人顿了顿,徐徐道:“此物和臣吃的亏有关,臣便日夜佩戴在身,牢记于心。”


    “亏”回转目光看向香囊,低声说:“楼卿这样聪颖的人居然也有吃亏的时候,那下次可得小心了……”


    “殿下放心,”楼大人垂眸盯着香囊,嗓音很轻,“不会有下次。有的亏……一辈子吃一次就够了。”


    “亏”鼓着的腮帮子泄了气,心虚地瞥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