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攥紧了袖口,低下头去。


    自己是何等身份,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宫女罢了,即便娘娘宽厚,自己也从未敢生出半分非分之想。


    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偶尔能得他一句平淡的吩咐,或许就已经是奢求了。


    那云端之上的人,终究与她这等尘土中的人,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她将那份不该有的心思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流露分毫。


    马皇后并未察觉身边侍女细微的情绪变化,她笑着朝徐妙云招招手:“妙云,来,到娘这儿来。”


    徐妙云立刻乖巧地起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马皇后榻前,甜甜地叫了一声:“娘!”这一声“娘”她叫得无比自然亲昵,仿佛马皇后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一般。


    马皇后爱怜地拉过她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仔细端详着她红润的小脸,柔声问道:“告诉娘,最近棡儿有没有欺负你?要是他敢给你气受,你不用怕,尽管来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她这话虽是笑着问的,眼神里却带着认真的探询,她是真把徐妙云当成了眼珠子般疼爱的。


    徐妙云闻言,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着为她的朱棡哥哥分辩:


    “没有没有!娘,朱棡哥哥对我好极了!真的!”


    她生怕马皇后不信,掰着手指头细数,“他前几日才给我带了好吃的蜜饯果子,昨天还送了我一只会唱歌的漂亮黄莺儿,今天又答应下次休沐带我去城外庄子上看秋景……朱棡哥哥对我太好了,好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说着,小脸上泛起羞涩又幸福的红晕,眼神亮晶晶的,满是真诚。


    马皇后看着她这副模样,听得心中十分受用,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爱欣慰。她轻轻拍了拍徐妙云的手背,连声道:“好好好,没欺负就好,对你好好啊!这小子,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疼人。”她抬眼瞥了下方的朱棡一眼,眼神里带着赞许。


    朱棡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目光温和地落在徐妙云身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略显尖细的通传声:“太子殿下驾到——”


    殿内温馨的气氛微微一滞。马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但还是坐直了身子。朱棡和徐妙云也立刻起身。


    只见太子朱标缓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太子常服,面容依旧带着些病后的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尚可。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向马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标儿来了,快起来吧。”马皇后语气平和,抬手虚扶了一下,“你身子才刚好些,不在东宫好生休养,怎么过来了?”她的关心是真的,但比起方才与朱棡、徐妙云相处时的自然亲昵,终究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与公式化。


    朱标起身,目光转向朱棡和徐妙云,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得体的笑容:“三弟,徐小姐也在。”


    朱棡和徐妙云一同向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随即又转向马皇后,笑容不变:“劳母后挂心了,儿臣已无大碍,今日过来,一是给母后请安,二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朱棡,语气显得十分恳切,“近来事务繁多,又因病休养,许久未曾与三弟好生说话了,听闻三弟今日入宫,便想晚上在东宫设个便宴,请三弟过去一叙,我们兄弟二人也好说说体己话。不知三弟可否赏光?”


    他这话说得漂亮,兄弟情深的样子做得十足。


    朱棡心中却是冷笑一声。


    叙旧?聊天?说体己话?怕是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于“安分”,让他这个太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不安,特意来试探的吧?


    或者,是想看看自己这“蛰伏”究竟是真是假?


    朱棡面上却不露分毫,甚至配合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般的笑意,拱手道:


    “太子殿下相邀,臣弟岂敢不从?晚上定当准时赴约。”


    马皇后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的一幕,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疲惫。


    她何等聪慧,岂会看不出这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大儿子这番作态,有几分是真念及兄弟之情,有几分是出于太子地位的考量和对老三的忌惮,她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如今一心只扑在权术制衡上的丈夫,标儿……真是越来越像他的父皇了。


    只在乎那冰冷的权位,却将血脉亲情渐渐抛在了脑后。


    她心中黯然,却无法宣之于口,只是淡淡道:“你们兄弟能多亲近,自是好事。只是标儿你身子刚好,不宜饮酒过度,棡儿你也看着点你大哥。”


    “儿臣(臣弟)谨记母后教诲。”朱标和朱棡同时应道。


    朱标目的达到,又闲话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便起身告辞:“那儿臣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晚间在东宫等候三弟。”


    “去吧。”马皇后微微颔首。


    待朱标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殿内的气氛似乎才重新活络过来,但那份最初的温馨自然却已荡然无存。马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微微向后靠去,眉宇间染上一抹淡淡的倦色和愁容。


    朱棡见状,心中明了。他起身走到马皇后身后,伸出手,力道适中地为自己母亲揉按着肩膀,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娘,可是累了?”


    马皇后闭上眼,享受着儿子的按摩,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力度,心中的郁结似乎也疏散了些许。


    她轻轻拍了拍朱棡的手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棡儿啊……娘没事。只是……只是看着你们兄弟……娘这心里……”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酸楚和无奈,朱棡却能真切地感受到。


    朱棡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却无比坚定和认真,低声道:“娘,您放心。无论外面如何,无论别人怎样,在儿子心里,血脉亲情永远重于一切,您永远是儿子最敬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