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玉镯痕

作品:《海棠铃

    晨起时,静怡发现腕间的玉镯裂痕处缠了一圈细细的金丝。


    阳光穿过窗棂,金丝在青玉上蜿蜒如一道凝固的闪电。她轻轻转动手腕,听见门外沈砚舟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他总这样,明明想靠近,却偏要弄出些动静,仿佛在问她"可否进来"。


    "镯子是你修的?"静怡推开门问道。


    沈砚舟的衣领沾着秋露,手里捧着个珐琅小盒:"金缮之法。裂痕不必遮掩,接续处反而更牢。"


    他打开盒子,里头躺着半块松烟墨,墨锭上刻着"沈记药斋"的印记——正是当年她远渡重洋时,偷偷塞进行李箱的那块。


    静怡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襟。沈砚舟僵在原地,喉结微动。


    "线脚歪了。"她捻起一根脱落的金丝,"不如我教你?"


    书房里弥漫着生漆混米浆的苦涩气味。静怡捏着细笔蘸金粉,沈砚舟的袖口蹭到漆碗,顿时晕开一片暗红。


    "别动。"她按住他的手腕,"你抖得厉害。"


    沈砚舟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三年前在利物浦......你也这样替人包扎?"


    笔尖在玉镯裂痕上顿了顿。静怡想起医学院解剖室里,那个总找她修怀表的英国同学。当时她戴着橡胶手套,动作利落得像在缝合尸体。


    "不一样。"她将金粉填入缝隙,"这次用的是真金。"


    阳光突然强烈起来,照得金丝灿若新熔。沈砚舟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角——那里有道陈年刻痕,是她十二岁时试药刀留下的。


    第一场秋雨来临时,沈砚舟的咳疾犯了。


    静怡半夜被闷咳声惊醒,循声找到药房。沈砚舟正伏案誊写药方,青灰长衫滑落半边,露出肩胛处一道狰狞旧疤——那是她离国那年,他为救霍乱病患染疫留下的。


    "麻黄三钱,杏仁..."他写到一半突然呛出血沫,染红了宣纸。


    静怡夺过笔添上"西洋阿司匹林半片",字迹凌厉如手术刀痕。沈砚舟抓住她的手腕,玉镯的金丝硌进两人皮肉。


    "当年......"他声音嘶哑,"若我随你去英国......"


    窗外的雨砸在铜铃上,叮咚一声盖过了后半句话。


    钟表店老板突然登门那日,静怡正在后院晾晒医书。


    金发男人捧着个檀木匣子,汉语依然古怪:"沈先生定制的......"他瞥见静怡,突然改口,"不,是送给静小姐的。"


    匣子里躺着块鎏金怀表。静怡按下机簧,表盖弹开的瞬间,她看见三年前的自己——照片旁新添了沈砚舟的小像,两人之间嵌着半枚光绪通宝。


    "走时还准吗?"她轻声问。


    老板眨眨蓝眼睛:"齿轮是旧的,但发条换了新的。"


    铜铃在风中轻响。静怡忽然明白,沈砚舟早已将那块生铁重新熔铸,却固执地保留了当年的偏差——就像他明知她已不是离国时的静怡,却依然爱着所有时态的她。


    沈砚舟在祠堂焚香时,静怡跟了进去。


    祖牌前的供桌上摆着两样东西:半张泛黄的船票,和一本新钉的《中西病证合纂》。她伸手拂过书脊,摸到凹凸不平的痕迹——那是他将她所有来信的医学笔记都烫金装帧,与她誊写的《癫证录》合订成册。


    "砚舟。"她第一次主动唤他表字,"我们之间......"


    沈砚舟突然握住她缠金丝的玉镯,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青衫,她摸到一道凸起的疤痕——是那年她登船时,他在码头被缆绳勒出的伤。


    "不必说了。"他低头吻了吻镯上的金痕,"我都明白。"


    祠堂外,今年的第一片雪落在铜铃上。铃舌那朵银海棠承不住重量,发出"叮"的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