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回兰台
作品:《海棠铃》 北平的春天悄然过半,沈宅西院的海棠开了一树,铜铃在枝头轻响,像是多年前旧梦初醒的回音。
自疫区归来后,静怡每日仍旧照旧起居。清晨抄写医案,午后整理病例,夜里为医馆试配新方。沈砚舟从不打扰,只在她入神之时,默默将清茶续满杯盏。
有时她一抬头,便见他坐在廊下,捧书而读,神情安静,仿佛时光未曾改变。
但她知道,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午后,沈砚舟从书房走出,手里捧着一卷纸:“静怡,你可愿与我合写《中西病证对观录》?”
静怡闻言微怔,目光落在他手中医案上,那是他们三年前在书信中多次讨论过的设想。如今他亲口提出,意味已非寻常。
“我以为你不会再提。”
他嘴角动了动:“以前是怕唐突,现在……只怕你不愿。”
静怡望着他,眼底温柔缓缓漾开:“我若不愿,又怎会仍在这里?”
风吹过,铜铃应声响起,她低头翻开医案:“不过要写,得按我的方式来。”
他点头:“皆听你。”
四月初,北医学会举办“流行病学论坛”,邀请静怡作为特邀讲者。虽不属正式医局,却已有不少洋派与新派医学人士参会。她原不愿前去,沈砚舟却劝她:“你不是只为我而医,你有更远的路要走。”
静怡沉默良久,终点头。
出发那日,天阴如墨。
沈砚舟为她备好药箱、讲稿、干粮,送至胡同口。
她站在车前,未曾立刻登车,反倒从衣袖里取出一枚绢帕包裹的物什递给他。
“什么?”
“你的铜铃,我替你修好了。”
沈砚舟接过,铃声清脆,竟比从前还要圆润。他不语,握铃在掌中,半晌,只轻轻问了句:“你会回来吧?”
她看着他,笑意极淡:“我本就没离开过。”
马车远去,他立在风中,铃声仍在掌心轻响,仿佛她从未离开。
论坛当天,大雨滂沱。
会场设在协和旧楼一间西式阶梯教室内,座中多为男医士,初见静怡上台,皆露出诧异之色。
她身着藏青医袍,声音稳重清亮,从急性肠道传染的处理讲至对比病例,并引出中医清热解毒与西医对症隔离的融合方案。
众人听得肃然,偶有提问,她皆对答如流。
散场时,有人悄声道:“不愧是沈家教出来的女弟子。”
而沈砚舟,始终立于教室门侧。她讲完最后一句时,他不动声色,却掌心已是温热。
那夜雨势更大。沈砚舟撑伞将她接出校门。
“你冷不冷?”他低声问。
她摇头,却还是轻轻靠近了些:“今夜的雨,像三年前我登船那天。”
“那天我在黄浦江码头。”
她忽然抬眸看他:“我知。”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情绪:“静怡,若我当时拦你——”
“你拦不住。”她微微一笑,“但我会等你追上来。”
那一瞬,他喉头哽住。伞外雨声如泣如诉,伞下二人沉默如夜。
半晌,他将伞递到她手中,低声说:“你先走,我站一会儿。”
她不解:“为何?”
他望着雨幕中的铜铃,轻声应:“我想听它响一会儿——太久没听了。”
静怡未再说话,只将伞还他一柄,自撑伞先行离去。
他立在风雨之中,望着她身影被雨水一点点吞没,掌中铜铃轻响,那声音像她:柔,却坚。
这一夜,他们未言爱,未拥抱,未亲昵。
可静怡回到沈宅西院时,却悄悄将原先挂在门边的铜铃摘下,换上了那只他送的旧铃。
她轻声说:
“铃不必新,心旧就好。”
铜铃回响,春已尽,夏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