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浮光照影
作品:《海棠铃》 入夏之后,北平昼长夜短,黄昏总拖着一线温热的光。沈宅西院的海棠花已谢,叶影斑驳,铜铃时有微响,如水中浮光,晃晃悠悠,叫人心里发痒。
静怡忙于新医案的整理,将沈父留下的《癫证录》与她赴英时学得的神经类药理一一比对,拟做一份融合版本的“病证对观”刊稿,打算匿名投至《医学新报》。
“你又熬夜了。”沈砚舟推门而入,衣袖带着暮色清风,将一盏花露茶放在她肘边。
“忘了时间。”她抬头一笑,眼下已有些青痕,却仍神采奕奕。
他坐到她对面,不语,只静静看她描红手稿。
“你若这样盯我,字要歪了。”她淡淡调侃。
“我不是看字。”他低声。
她笔下一顿,没再说话。
灯影摇晃,那一刻两人沉默无语,却似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三日后,《医学新报》刊出了一篇署名“Y.J.”的长文——《试论癫症之中西路径并施方案》。文笔细致,论证清楚,引述中医“痰迷心窍”与西医“神经递质紊乱”并行分析,引发学界震动。
有人惊叹“沈家后人思路跳脱”,却无人知晓,真正写此稿之人,是那位素着白衣、言语温和的女子。
“你可打算署真名?”沈砚舟问。
她淡淡一笑:“若我姓沈,是否便更易叫人信服?”
他却正色:“若你是你,无需任何姓。”
她眼中浮出一抹波澜,又很快压下。
当日晚些,沈宅西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京中旧识林铮,官宦之后,现任北平教务署秘书长。
他带来一张请柬——邀请静怡赴南城“新式医学讲演会”做主讲。
沈砚舟眉头一紧。
林铮笑道:“砚舟,我这是给你家小姐争光——你若不放心,可一同前去。”
“我并不归他管。”静怡笑着答。
林铮愣了愣,旋即拱手告退。
沈砚舟目送他离去,转身看静怡:“你不避嫌?”
“我若避来避去,便不配行医。”她看着他,认真说,“你信我?”
他垂下眼:“你行得正,我自信。”
讲演会那日风烈如刀。
静怡身着深灰西装长裙,一反寻常的素净温婉,步入台上,挺拔而清冽。
讲题是“新旧医制如何并存”,她讲得沉静坦然,有年轻学子频频点头,亦有年长中医冷眼旁观。
她不辩不争,只一字一句道出:“中医之根,在人心;西医之长,在分科。若皆弃之,便是失路。”
全场肃静。
台下最角落,沈砚舟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在她讲完时,轻轻鼓掌。
风自讲堂外掠入,将一张她遗落的讲稿吹落至地。沈砚舟拾起,看见落款:“静·怡”。
他小心将它叠好,收入袖中。
当夜风雪骤起,春意还未褪去,夏夜已藏着暗涌。
沈砚舟送她回沈宅。途中,两人躲入戏院后巷避雨,一盏檐下昏灯下,他忽然问:
“静怡,你可曾想过,若那年我在码头唤住你,我们此刻会不会不同?”
她沉静望他,声音轻如细雨:“或许会,但也许……我们便不会走到现在。”
他没有再说话,只将身上的雨披解下,为她轻轻披好。
她仰头看他,忽问:“沈砚舟,你一直如此安静,是因为不够爱,还是太过小心?”
他抬眸,黑瞳如夜:
“我是怕,一说出口,你便走。”
雨落无声,铜铃远在院中,却似在心里响了一声。
静怡低头轻笑:“你既不说,我便一直等。”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却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