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逼婚

作品:《春意迟迟

    觉察出原弈迟已经进来,且在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顾意浓眼眶泛红,没有理会。


    她艰难地从瓷砖地面起身,抬起手,推阻着男人想要搀扶的动作,走向洗手台。


    她拧开漱口水的瓶盖,将泛出激凉薄荷气味的液体灌入唇腔。


    又低头,吐到水池中。


    一只宽大而修长的手伸过来,绅士地帮她递来牙刷,衬衫袖角下扣着的那枚鳄鱼皮腕表在炽灯下泛出黯淡的光弧。


    男人熟悉而冷冽的乌木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蚀着皮肤的每个毛孔,彰显着强势的存在感。


    他比她高了太多,以至于只是缄默地伫立在那里,都让她头顶发麻,觉出一股压迫感。


    顾意浓的心底憋着股火。


    没刷几下,就撂下牙刷,怒不可遏地扬起手,大力地甩向他轮廓硬朗的右脸。


    原弈迟抬手,及时托起她细瘦的腕骨,边自上而下地睨视着她,边嗓音沉淡地奉劝道:“你还怀着孕,情绪不要太激动。”


    顾意浓惨然失笑。


    随着男人放开她的动作,手臂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她的婚事竟然就这么被顾老爷子给定出去了,都不和她商量一下,都在瞒她,都在瞒她,还瞒了她那么久。


    顾意浓的呼吸都变得沉钝。


    一股浓郁的绝望感自心脏深处蔓延开来,让她本就有些脆弱的肠胃都开始紧缩,好在孕反的症状暂时好转,没有再吐出来。


    和原弈迟的这桩婚事,外公肯定没有和爸爸商量过,他从来就没有尊重过爸爸,他觉得妈妈去世后,他就可以替她为她做主,全然掌控着她的一切。


    原弈迟说哥哥也知道这件事。


    那姐姐也知道吗?


    所有人都在瞒着她吗?


    她宛如溺水般,被不由自主的无力感深深淹没。


    今天吃下的食物全都被吐光了。


    此时此刻,顾意浓饿到心脏发慌,她颦起眉目,没有再同原弈迟说任何话,在男人关切目光的注视下,疾步离开了卫生间。


    走到客厅。


    她随手捞起储物柜上的饼干,撕开包装纸,就往嘴里塞,饼干的黄油味有些甜腻,是酒店为客人准备的北海道特产。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原弈迟紧随其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他抬起手,脱下裹身的沉黑色羊毛大衣,搭在距离顾意浓几米之外的那把扶手椅处,半倚着那处站定后,又松解起领带。


    男人高大颀长的身体在旁边的地毯落下阴影,遥遥注视着她,低声问道:“你饿了吗?我帮你叫些食物。”


    “我现在只吃的下饼干和面包。”顾意浓说话的声音有些含混,“吃别的食物都会吐。”


    原弈迟的目光顷刻沉黯。


    怀孕的未婚妻在这几天,竟然只能靠饼干和面包来充饥。


    吃完半盒饼干后。


    顾意浓渐渐恢复了体力,情绪也稳定下来,在头脑冷静后,她打算和原弈迟好好谈一谈。


    但这个男人长而久地居于最高位,就算是面对感情上的私事,也要代入商业逻辑来处理,任何人想和他讲道理,都只有完蛋的份儿。


    原弈迟极擅诡辩,会让人联想到春秋战国时期那些纵横家,阴谋和阳谋都信手拈来。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对手哑口无言。


    顾意浓在和他这半年的相处中,也摸索出一套对付他的方法——那就是不要妄图跟他讲道理。


    无理取闹,撒泼打滚,才能暂时乱掉他的阵势,也能有机会夺回话语中的主导权。


    但她今天不想撒泼。


    她就是想心平气和地同他讲明白,哪怕她和梁燕回分手,也不想和他这种人在一起,更遑论是和他成为夫妻。


    再者,顾意浓总觉得,原弈迟上位者当习惯了,骨子里可能有点儿犯贱。


    顺着他的,他觉得无趣。


    每次她忤逆他,或是挑衅他,男人的表情虽然平淡,但都莫名其妙地透出股享受的感觉。


    他就是个衣冠楚楚的变态。


    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让原奕迟这个狗东西爽到,更不可能让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去玩味的乐趣。


    下定决心后。


    顾意浓将饼干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还算平静地说道:“原总,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两个人走到落地窗旁的休息区。


    那里铺着奶油色的山羊毛地毯,摆了张面积不大的漆面咖啡桌和两把柚木扶手椅,椅背处的棉麻靠垫有种粗旷简约的美感,


    因为身量太高双腿也太修长。


    原弈迟在她对面坐下后,多少显得扶手梯有些窄小,这其实是个布置温馨的家庭房,但因为他的存在,室内的气氛都莫名变得沉穆。


    对面的人,依旧是那身绅贵且考究的西装,领带不知何时已经被摘掉,衬衫最上的扣子也松解开来,露出了形状突起的喉骨,微微滚动时,浸满了成熟男人的性感。


    原弈迟抱起双臂,注视着她:“说吧。”


    顾意浓有些欲言又止。


    似乎仍在整理应对他的话术。


    跑来日本的这段时间,女人穿得很简朴,上半身是绒软的雪白毛衣,下半身是水洗蓝的牛仔裤,如浓雾般的乌发也懒得打理成以往那种略带妩媚感的卷发,反而绑成了羊角辫。


    脸虽是素颜,依然美艳靓丽,外边飘落的新雪都不及她肤色白皙,光彩照人。


    显得年龄很小,像个女大学生,甚至因为身体虚弱,罕见地泄出几分乖软的姿态。


    原弈迟不禁眯起眼角。


    他喜欢她的烈性与反骨。


    却也妒忌她只在梁燕回面前才会展露出的小女孩模样。


    顾意浓终于启唇,娓娓道来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原生家庭是女强男弱的类型,而且我的父母很恩爱,感情一直都很好。”


    “所以在长大后,我也想找到一段类似于这种的亲密关系。”


    “我不希望我的伴侣过于强势,尤其是比我还要强势。”


    原弈迟鼻音很轻地笑了声:“所以你喜欢梁燕回带你住这么破的酒店,用来接送你的车也只是辆再普通不过的沃尔沃?”


    “这个不重要。”顾意浓皱起眉,接着说道,“我确实比他有钱,但是他也不差钱,在被顾家人接到宁城之前,我生活的环境也没有那么富裕。”


    “对于我来说,这样的酒店也很好,住起来是舒适且方便的,沃尔沃的车也没什么,起码它的安全性很高。”


    “再说,就算梁燕回是个穷人,我养他也不是不可以。”


    那边又是一声嗤笑:“原来顾小姐有养面首的癖好,更喜欢吃软饭的小白脸。”


    顾意浓的表情透出愠恼。


    其实她很反感小白脸这个字眼,因为自从沈长海和顾楚青结婚后,就没少被人骂过小白脸和软饭男。


    她的目光浸着明利的锋芒,直视他说道:“原总,你这是典型的父权思维。”


    “难道在婚姻或恋爱关系中,男人就一定要比女人强吗?我难道就不可以找个没我有钱的男人来交往吗?”


    原奕迟双手交叠,表情寡淡地注视着她,不以为意地问道:“可你才谈过几次恋爱?”


    “算上我,也就两次吧?”


    他曲起食指,敲了敲咖啡桌,嗓音沉厚地问:“你怎么就确定,比你弱的男人就一定适合你,所谓的比你强势的男人就一定不适合你?”


    顾意浓顿觉哑口无言。


    也意识到,自己真是在自讨苦吃。


    她就不该和原弈迟这种人谈判。


    和他的每一次拉扯,都是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她的道行尚浅,根本就不是他这种被权势浸淫多年的上位者的对手。


    顾意浓的气息渐渐变弱。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男人,但是我很清楚,我就是不想和你结婚。”


    话落。


    空气明显变得冷凝。


    顾意浓的心跳疾速加快。


    虽然有些不敢面对这时的原奕迟,却还是抬起眼,观察起对方的表情。


    男人的表情仍如古井般无波无澜。


    他对于情绪的管理强大到可怕,但看向她的目光却冰冷到让她心脏发慌,呼吸都快要凝滞住。


    顾意浓睫毛轻颤,刚要离开这里。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到她柔嫩的颊边,袖角沾染着熟悉且冷冽的乌木气息,她的呼吸被他强势又浓烈的味道占据,心脏深处的慌乱也在加剧。


    男人沉默异常,仔细地帮她抹掉了唇边的饼干渣,在女人皱起眉,想要扭脸避开时,他及时桎梏起她小巧的下巴,并向上托起些角度,逼迫她注视着他。


    “顾意浓。”他刻意将语气放轻,用低醇的嗓音唤住她的名字。


    分明在用温柔的腔调同她讲话,却难以掩盖残忍又危险的本质,心跳瞬间失掉节拍,顷刻蔓延起一阵细微又折磨的颤栗感。


    原弈迟表情冰冷地问道:“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放过你吗?”


    她心脏重重一跳。


    胃部也涌起那股被抽紧的感觉,却没有孕反的呕吐症状,只是单纯地被恐惧涨满。


    “不跟我结婚?”他沉闷的笑声落在耳边,“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意浓的纤瘦的肩膀都在抖。


    却故作逞强地瞪向他,摆出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态,嗓音发紧地问:“我如果就是不想和你结婚,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还是要跑到别的国家去。”男人修瘦的大手移向她软小泛红的耳廓,揉弄得那里折叠了起来,他嗤笑着问道,“对么?”


    原弈迟用最平静温柔的语气,道出让她无比恐慌的事实:“你知道如果我想获知你的动向,有多容易吗?”


    “你跑到别的国家,我就抓不到你了吗?”


    “况且你还怀着我的孩子。”他直视她的目光透出淡淡的侵略感,仿佛带着烧灼般的温度,要将她的心脏烫坏,“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看见女人的眼眶已经泛红。


    他用拇指按了按她的眼角,粗粝的指腹很快沾上咸味的湿濡。


    男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动容。


    却用温醇的嗓音,无奈地唤:“Sillygirl.”


    他都没有告诉她,跟她玩的那些手段,都没怎么费掉他的心思。


    他已经对她够心慈手软了。


    仅仅是收购了一部分天舸的股票,她就吓成了那副可怜的样子。


    他根本就没对她动过真格。


    她却还是要逃跑。


    怀了他的种,却敢跟别的男人跑到别的国家,还和他住在同一间套房里。


    是他给她太多自由了。


    顾意浓眼皮发抖,情绪近乎崩溃地重复道:“不管你怎么威胁我,我都不会和你结婚的。”


    “是么?”


    男人的语调沉沉的,透着轻蔑的傲慢感,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的眼神骤然一变:“那你的梁老师该怎么办?”


    顾意浓美丽的瞳孔震颤。


    她想起刚才被原奕迟带走时,Ezio和梁燕回打斗的场面,厉声质问道:“你把他给怎么了?”


    “暂时还没有对他做什么。”男人松开她的下巴,抬起扶手椅,挪向她的旁边。


    再次坐下后。


    他宽大的右手伸向了女人还很平坦的小腹,用熨帖的热意罩住那里,眼神也透出不宜察觉的迷惘和奇异的感觉。


    顾意浓想掰开他的手指。


    又怕原弈迟动作不知轻重,伤到肚子里尚未成形的婴孩,还是皱着眉头收回了手。


    “不过,如果他在日本出车祸了,或者在海钓时溺水了,又或者是在爬富士山时失踪了,可就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了。”


    顾意浓怒声道:“原弈迟,你疯了吗?”


    “现在是法制社会,你难道真的要杀人吗?”


    原弈迟失笑,抬手去摸女人的脑袋。


    他的眼角折出一道成熟的浅痕,有种雅人深致的韵致,故意用无奈的口吻同她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他出车祸也好,失踪也好,还是在海里淹死也好,当然不是我这个凡人能做得了主的。”


    “只有死神才能决定他在人间的去留。”


    顾意浓快提到嗓子眼处的心脏刚沉下来,就听见他语气幽沉地又说:“不过,让你的梁老师社会性死亡,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唇瓣泛白,喉咙都有些发痛,终于弄懂了原奕迟的意图——无论是演员,还是教师,都是极其需要名誉的职业。


    虽然在师生存续期间,她和梁燕回没有在一起,但凭借他的手段,难保不会让校方弄出个听证会来。到那时,就会有人出面,提供所谓的证据,梁燕回多年的事业也会因此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