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强夺

作品:《春意迟迟

    顾意浓选择和梁燕回在函馆汇合。


    函馆机场的大小在北海道地区仅次于札幌的新千岁机场,京市有直飞的航线,且提供小型私人飞机的值机服务。


    梁燕回在当地买了辆沃尔沃的SUV,亲自开到机场,接她进市区。


    顾意浓的胎相还算稳当,但为了安全起见,两个人没有住在更便于观赏雪景的温泉街,而是选择了一家距离医院三百米处的中高档酒店,附近交通便利,商业发达,步行便可到达江户时代末期便建成的五棱郭公园。


    函馆的人口不算密集。


    但每逢冬季,日本的流感都很严重,孕妇体质虚弱,需要格外注意,所以顾意浓基本都待在酒店的套房里,不怎么出门。


    她带来了笔记本电脑,还有装满一行李箱的关于电影方面的书籍,打算在这段时间,想想毕业论文的选题。


    套房里的办公区域还算宽敞舒适。


    但顾意浓的害喜症状过于严重,根本就无法久坐,也做不到长时间专注思考。


    这边的饮食都以鱼鲜为主。


    晚上和梁燕回在附近的街巷散步时,她都感觉空气里飘着股味增汤和昆布的腥味。


    自从来到函馆,顾意浓每天都要吐好几次,晨吐是最严重的,每次漱完口,她都感觉喉咙泛着股烧灼的感觉,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发哑。


    这边倒是有中餐馆。


    但更准确的说,那叫中华料理店,菜的口味都是根据日本人的饮食习惯改良后的,所有菜都要勾上一层浓浓的芡汁。


    顾意浓只好三餐都吃便利店的面包,可肚子里毕竟有个需要营养的小宝宝,再这么下去,身体早晚会出问题。


    梁燕回便和酒店后厨的工作人员商议了一番,打算亲自为她做几道合胃口的菜肴。


    “你竟然会做中国菜吗?”顾意浓得知后,表情透着惊讶。


    梁燕回体贴地递给她纸巾盒,浅笑着说道:“嗯,毕竟我爸爸是香港人,还是个老饕,从小就带我去唐人街,也喜欢自己研究做菜。”


    她擦着嘴,舌苔残存着漱口水浓郁的薄荷味,嗓音闷闷地说:“谢谢你,Eason。”


    “不要谢我。”他的眼神依旧透着温和,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答应过你的不是吗?”


    顾意浓眼皮轻颤,看向他。


    梁燕回也注视着她:“我说过了,会好好照顾你,也会陪你一起看着这个小婴儿平安出世。”


    顾意浓垂着眼睫,小声说道:“嗯。”


    喉咙处的烧痛感,却逐渐蔓延到了心口,她感觉那里变得涨涨的,负荷着无能为力的愧疚感。


    尽管梁燕回多次表明,照顾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他自愿的,这也是他救赎童年自己的替代方式,让她不要有任何负担。


    但怎么可能没负担呢?


    他和她才交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按照西方人的说法,这段时间的男女大多数还处于date的阶段,就算做为恋人,梁燕回对她的保护和照顾,也完全超过了职责范围内。


    离开京市前,顾意浓也有过犹豫。


    她差点儿就要将怀孕的事跟爸爸说了。


    但还是将所有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沈长海就她一个女儿,从小就把她当心肝肉宠,必然会不管不顾地要找出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最后还是会惊动原奕迟和顾家人。


    她绝对不能让原弈迟发现这件事。


    如果被他发现她怀了他的孩子,他就更不可能放过她了。


    她从十三岁开始,就活在顾老爷子的掌控下,早就忍受够了他病态的控制欲,直到妈妈去世,他才肯放她回京和爸爸见面。


    她绝对不要自己的孩子也过那种生活。


    原弈迟是个比顾老爷子掌控欲更强的男人,他的权势近乎手眼通天,也远比顾老爷子更可怕。


    她希望宝宝能自由自在地长大。


    她不希望宝宝的人生不由自主,被原弈迟那样的父亲干涉。


    梁燕回是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


    他愿意为她的行为买单,也愿意用无尽的包容托举起她的冲动和任性。


    也是她在这种特殊阶段,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就算将来他们无法走到最后。


    她也会尽全力报答梁燕回对她的付出-


    晨吐之后。


    顾意浓吃了半块菠萝包,喝了些果汁,趁着这几日无雪,便和梁燕回在酒店附近散了散步。


    函馆有北海道最大的朝市之一。


    梁燕回将她送到酒店大堂后,便开着那辆沃尔沃,独自前往市集采买食材。


    顾意浓独自搭乘电梯上楼。


    不知怎的,虽然暂时逃离了原奕迟的控制范围内,她心脏的最深处仍会涌起无端的恐慌感。


    薄弱的瓣膜都像被谁的指腹颇具折磨意味地轻轻按压,迫得她呼吸都困难。


    顾意浓又开始想要呕吐。


    只好无助地埋头,用手捂住嘴,努力压抑着强烈的孕反症状。


    电梯间仍在缓慢攀升。


    她脸色惨白,想起昨晚还做了几个真实到令她背脊发寒的噩梦。


    梦里男人沉穆高大的身形就伫立在她的床边,依旧不声不响,依旧深沉寡言,辨不出表情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她感知到他冷冽熟悉的气息在侵近,但根本不敢睁开双眼,尤其是在床这个特殊地点——这是她和原弈迟相处最久的地点。


    在这方寸之间,她曾和他肌肤相贴,也曾被他强势又温柔地占有,他完完全全地主宰着她的感官,仅用视线,就能将她的灵魂贯穿,让她的每根骨骼都感受到阵阵的颤栗。


    又梦见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原弈迟双手交叠,略掀眼皮注视着她,身前是血檀大班桌,身后是成百上千块令人不寒而栗的监控屏。


    股价图红红绿绿如蛇蟒般的线条仿佛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了她的心脏上,勒得它无法正常跳动,更无法逃出生天。


    电梯门终于打开。


    顾意浓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孕吐的症状也有缓解,但柔美的双唇仍然泛白,以至于刷房卡时,指尖都在发颤,险些没握稳。


    “滴”的一声。


    顾意浓推门,进室。


    她的眼神透着疲惫,抬手脱下又长又厚重的羽绒服,将它挂在立放的衣架处,打算先进客厅,找些水喝。


    顾意浓站在办公桌边,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口,微凉的清水划过本就不适的喉管,激得那里愈发肿痛难忍。


    她不禁皱起眉。


    刚要伸出指尖,揉揉那里。


    后脑勺的视阈神经突然有了感知。


    她头皮瞬间发麻,总感觉在被一道带着穿透力的凌厉目光注视着,瘦弱的脊梁骨也不自觉地绷紧,显得有些僵直。


    “好久不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沉厚的男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显得低醇又有磁性。


    顾意浓的眼神骤然一变。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果然看见那个如梦魇般的男人,就坐在距她不远处的扶手椅上。


    男人双腿交叠,姿态沉穆而静定,还穿着考究厚重的黑色大衣,修长分明的双手也包裹在泛着寒光的皮质手套里。


    自然垂落的西裤下,是被抛光后的孟克鞋,满身的风雪气息有些浓郁,依然是那副最高不可攀的上位者模样。


    他的表情寡淡,微微歪着头,手肘搭在椅侧边缘,许是没有休息好,眼睑下方的阴翳有些重,衬得五官也更硬朗深邃。


    顾意浓语气发抖:“你怎么在这里?”


    “说好的两周一次。”


    原弈迟摘掉手套,无视掉她的话语,反而撩开眼皮,质问她道:“你为什么不来?”


    顾意浓呼吸都变紧。


    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头落下一声轻蔑的嗤笑:“就偏要和梁燕回挤在这么破的酒店里么?”


    皮质手套被随意扔在身旁的边几。


    原弈迟从扶手椅处站起来,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向她,绅贵的孟克鞋落在地面,发出轻脆又惹人心悸的声响。


    顾意浓心乱如麻,慌张地往后退步。


    男人及时牵起她的手,高大伟岸的躯体在地面落下一道浓廓的积影,也将身形娇弱的女人严丝合缝地笼罩住。


    他眼角微眯,略带粗粝薄茧的拇指技巧性十足地捏住她的虎口,不给她任何挣脱的空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惊慌的美丽脸蛋。


    顾意浓双肩发抖,防备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原弈迟没有搭腔。


    又缄默地端详了她几秒,才淡淡垂眸,将视线掠向她还很平坦的小腹。


    顾意浓的心脏重重一跳。


    小腹瞬间蹿起难以自抑的颤栗感,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捂住那里。


    耳边落下的那道冷沉的嗓音,让她如坠深渊,嗤声问道:“还怀着我的孩子,就敢和别的男人私奔?”


    顾意浓的双眸骤然瞪大。


    她被男人桎梏住的右手渗出冷汗,大脑突然宕机,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时间无法接受被原弈迟发现真相的事实。


    她唇瓣发白,用充斥着防备的目光瞪向原弈迟,刚要用力甩开被他桎梏着的右手。


    身后突然传来“滴”的一声。


    顾意浓眼神微变。


    是梁燕回。


    梁燕回他竟然提前回来了!


    许是觉察出套房里不同寻常的气氛,梁燕回刚关上门,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便疾步奔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


    看见顾意浓的手正被一个衣着考究的陌生男人禁锢着,梁燕回的表情骤然生变,清冷的嗓音有些发狠,逼视着他说道:“松开她!”


    原弈迟没有分给他任何视线,态度过于不以为意,浸满了独属于上位者的傲慢和轻蔑,仍然好整以暇地继续注视着顾意浓。


    梁燕回觉得这个男人莫名的眼熟。


    但一时间回忆不起他的身份。


    已经猜出,他就是顾意浓孩子的亲生父亲,也终于能完全理解,为什么她要背他,将它偷偷地生下来。


    随即便看见,女友纤细的腰肢被一只宽厚的大手牢牢地罩住,男人的动作小心但不乏强势,将她拽到身边,不顾她的排斥和抗拒,冰凉微粝的指尖沿着她的手背,强势地嵌入她的指缝间,和她十指相扣,充斥着浓烈的占有意味。


    “你放开我。”顾意浓咬牙切齿。


    原弈迟表情冷淡,看向错愕又愤怒的梁燕回,语调平静地问道:“Eason是么?”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他轻笑着低眸,分明做着最为悖逆又恶劣的事,却仍摆出那副斯文且有修养的绅士姿态。


    “我和你是牛津的同届校友,我们还一起参加过那年的赛艇比赛。”


    梁燕回不禁皱起眉:“Marcus?”


    原弈迟唇边的笑意加深。


    但眼底无波无澜,如古井般没有任何情绪,这让他看上去愈发深不可测。


    他边牵拽着顾意浓近乎脱力的手,边故作礼貌地说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梁燕回的声线绷得很紧:“她有身孕,身体很虚弱,你先松开她。”


    在梁燕回想走上前,将顾意浓从他手里救出时,原奕迟的眼神顷刻转黯。


    男人硬朗分明的下颌微微收起,格外阴沉地注视着他,这让他联想到一头威慑力十足的凶猛狮类,心底也冉起细微的颤栗感。


    如鬼使神差般。


    梁燕回停住了脚步,但右手仍然悬停在半空,保持着想要碰触她的动作。


    原弈迟嗓音沉淡地说道:“Eason,这场闹剧该到此为止了。”


    ——“顾意浓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之间早有婚约在身。”


    顾意浓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近乎恼怒地说道:“你不要造谣!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


    “我没有在造谣。”


    原弈迟还算耐心地解释道:“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你的外公。”


    “你十九岁那年,我就向顾家提了亲。”


    “你外公很快就同意了我的请求,但他也向我叮嘱过,不要耽误你的学业。”


    “还说你的年龄比我小了很多,让我不要太早追求你,他希望等你心智成熟些后,再跟我结婚。”


    “不然你哥哥和外公,怎么能放心我和你在私下相处?”


    接下来发生的事。


    梁燕回即使在多年后回想,心脏仍会泛起如被针扎般的刺痛感,夹杂着无尽的愤怒和不甘。


    也会想起,父亲为他在涩谷拍摄的那张命名为俄耳甫斯的照片,或许俄耳甫斯的妻子被冷酷的冥王带走时,眼神也是那样的绝望和无助。


    原弈迟的残忍并不亚于神话里的冥王哈得斯。


    那位阴沉的神明,就是用强取豪夺的手段娶走了他的妻子珀耳塞福涅,还让她的父母都无法寻到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