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帝师卫晞
作品:《女相训狗亡国记》 四月二十,因殿试延后的休沐的第二日,孟冬辞早早起身,在东厨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后,拎着一方食盒叩响了观文殿大学士卫晞的府门。
今日晨起落了一场大雨,这会儿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孟冬辞撑着伞,等人来开门。
府门半晌才开,来人是个没见过的上了年岁的女子,开门见了孟冬辞,笑着福身见礼:“可是孟相?”
“您与我见过?”孟冬辞颔首回礼,“我不大记得了。”
“没见过,”那女子见孟冬辞提着东西,接过她手里的伞替她撑着,与她一道往里走,“但卫观学今日晨起便亲自点茶,还叫我备了桂花糖,说孟相今日定会过来。”
“老师一向了解我。”孟冬辞应声,偏头打量院中陈设。
卫晞无实职,但观文殿大学士是从二品,又是帝师,按例府宅应是宰相的规制,可她说自己独身一人,不愿意打理太大的家宅,一直住在这小院子里。
这小院与她从前来时差不多,进门没有照壁,入院就是几从比人高些的修竹,经雨一打,绿意莹莹,混着雨后草木的清香,雅致非常。
转过竹障,前头是一方净水小池,却没花也没鱼,静时赏水,雨落观澜。池边设着一张没上漆的,不知什么木的桌子,桌上搁着一张石刻的棋盘,此刻皆浸在雨中。
池后是个小花圃,内里皆是些新栽的花苗,孟冬辞不好这个,认不得是什么花。绕过花圃便是卫晞的屋子,那女子说要出门采买,将她送到门口便走了。
孟冬辞推门入内,这屋子和她记忆中一样,陈设极少,有些旧的蒲团和茶台,竹木的连椅和书案,整间屋子最值钱最格格不入的,就是书案上那只晶莹剔透的镂花白玉笔筒。
卫晞的声音自右边的竹帘后传来:“你先坐,我梳个头。”
孟冬辞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搁在小几上,轻手轻脚地绕过竹帘,见卫晞坐在镜前,手里捏着根竹簪正绾头发,可那竹簪不听话,次次都要落下几缕。
卫晞入仕后多思多劳,少食少睡,后来外出督办河道修缮溺过一次水,回程染上瘟疫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因而身子一直不好,年岁渐长愈发不愿意见人,算算加上她在洪辽这些时日,孟冬辞也有快一年没见着她了。
孟冬辞能看出她的手没什么力气,却要跟自己较劲。
“老师,”孟冬辞上前接过卫晞手中竹簪,“我来罢。”
卫晞自镜中看着她,待孟冬辞替她绾好发髻,才开口:“你瞧着是瘦了些,但气色还好。”
“老师还在吃药么?”孟冬辞搀起卫晞,将她扶到连椅上坐,“我看老师的气色不大好。”
“人老了总会多病多痛,是药毒三分,还苦,我不高兴吃,”卫晞先将小几上的一个拳头大的油纸包塞给孟冬辞,才将目光落在食盒上,问,“给你备的桂花糖,你呢,给我带什么来了?甜的么?”
“是老师从前最喜欢的口味,但许久未见,不知您还好不好这个,”孟冬辞接过糖,掀开食盒,自里面端出一碟杏仁糕,“晨起蒸的,这会儿还温着。”
卫晞捏出一块儿,抬眼笑道:“这味道闻着,是多加了蜜糖的,倚云总看着不许我多吃甜的,你瞧这桂花糖,绑得严严实实生怕我偷拿,今儿你倒是替我解了馋。”
孟冬辞知卫晞说的是方才迎她进院的女子,因而问:“先前跟着老师的周姐呢?”
“病了,没治好,走了,”卫晞将小几上的茶推给孟冬辞一盏,“半个时辰前晾下的,能喝了。”
“多谢老师。”孟冬辞双手接过,看着卫晞将杏仁糕往嘴边送的手都有些轻微的抖,一肚子的话,却忽然不知如何开口了。
卫晞又拿起一块儿杏仁糕,说:“你总是忙,大抵不知道,倚云原在你庄子上做工,是你爹听闻我这里无人照料后,将她送过来的。”
孟冬辞问:“爹常和老师见面么?”
“不常见,近年总共见过两回,一回是送倚云过来,”卫晞抬眼朝孟冬辞笑笑,方接着说,“再就是昨日。”
“昨日?”孟冬辞一怔,“他回京了?竟没到我那儿去。”
“你爹到我这儿来说了你一箩筐的坏话,”卫晞笑道,“你猜他敢不敢去见你?”
“我爹老顽童似的,给老师添麻烦了,”孟冬辞轻叹一声,见卫晞已吃了三块杏仁糕,又去摸第四块,忙伸手拦下,“老师,我手艺不精,这杏仁糕没发起来,扎实得很,多吃仔细积食。”
卫晞这才收回手,悻悻叹了声气,接过孟冬辞递给她的帕子擦了手:“你爹说,你一回来就带着张男子的画像到他那儿显摆,说是你的夫婿,说你灌他酒,还倒了他的药。”
见孟冬辞只是笑,卫晞又问:“别的我不信,但你拿着画像给他看这事像是真的,既有画像,你到我这儿来,应该也带着了罢。”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孟冬辞将别在腰间的画像取下,展开递给卫晞,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师看人准,本来是想让您帮着掌掌眼的,不想被我爹抢了先。”
卫晞接过画像,细细看了半晌,方将画像递还,笑道:“瞧着是个良善的孩子,不枉被你看上,生得是好,画像如此,真人应该更好看罢?若有机缘,还真想见见。”
孟冬辞收起画像,垂下眼:“老师应该早知道我的事了,我对他动心,实在有负您多年教导。”
“我教你的,是尽己所能为生民谋福,为冤者申冤,救苦者脱难,肃清天下沉疴,保大煜盛世清平,”卫晞反问,“你没做到么?”
孟冬辞摇头:“洪辽五月,我只能隐在幕后,虽借元珵的身份收拾了些贪官,推翻了元戎原本的苛政,但我急着回来,洪辽仍是一片乱局,大煜这里又起了波澜,若说彻底肃清沉疴,还差得远。”
说罢,见卫晞仍看着她,才又接道:“我收拾的都是明面上能看见的,但仍漏下了元戎的私兵以至于回程时遇伏,叫融霜重伤,几个身有战功的暗探惨死。还有,元戎搁在大煜朝堂上的内应,至今也没有找到,老师,听闻我离京这些时日,您数次入宫帮陛下理政,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这些朝官中,有哪些您觉得可疑的人么?”
“我听闻你回来那天,一身常服,不佩帷帽进殿,是早就想好了要以身为饵,将自己当作箭靶,”卫晞不答,却说,“但你的身份先前隐藏得太好,想要朝臣自你想到林家属实不易,更别说你身上的种种疑点,这些事,任谁都查不到,但是那些隐在暗处的人却都知道,这一点上,你落了下风。”
孟冬辞应是。
“可单你是林和瑜的孙女这一件,足能让那些想要以你舞弊入朝为由攻讦你的人群起而上了,”卫晞捏着茶盏送到唇边,淡淡道,“你今日到我这儿来这一趟,其实是想自我口中知道你母亲的旧事。”
孟冬辞闻言,立刻自连椅上起身,躬身垂首:“老师见谅。”
“小丫头,你带着画像来,不就是想以此引出后边这些话么?我都替你起了头,怎么还拐弯抹角?”卫晞轻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权宜之术,怎么用到了我这个老师身上?”
“学生有错,但学生想,老师或也与祖父和先帝有约定在先,不能明言,”孟冬辞仍躬着身,“可只要学生能稍窥其中一角,便有拨云见日的关口,学生自九岁丧母,心结至今未解,如今又牵涉朝堂安稳,着实不能再浑浑度日。”
“你爹昨日来时,特地与我说,上一辈的事就该终结在上一辈,你不该知道,但你爹却没想过,若你祖父真的不想你知道这些旧事,就不会让你入朝为官,”卫晞将孟冬辞牵到她身边坐,掌心盖在她手上,柔声问,“冬辞,你可知你祖父为何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让你站上朝堂?”
孟冬辞摇头。
“弘邈与我是忘年之交,你自渔村回京后,他独自到我这儿来送礼,想让我做你的老师,当时我就问过他因由,”卫晞看着孟冬辞的眼睛,“他说,那年他打开门,看见站在林府大门外的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生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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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站在朝堂上,因为你的眼睛告诉他,你生来就懂得怎样善待世人。”
孟冬辞问:“为什么?”
“因为你母亲身故后,你祖父着信得过的人去寻过你,虽不能那时就相认,但他知道你带着融霜回京这一路都经历了什么,即便一路风餐露宿、饱受欺负和冷眼,你的眼睛仍是干净的,”卫晞轻叹,“冬辞,你大约不知道,你祖父林和瑜,是这天下最通透,看人最准的。”
“但他说,我爹和我娘的相识不合时宜,”孟冬辞反握住卫晞的手,“可是老师,我以左相官身和洪辽皇子成婚,替洪辽除沉疴治贪官,将他扶上帝位,您都没有说一句不该,大煜如此清平,我爹和我娘情深至此,为何会走到和离这一步?”
“冬辞,”卫晞没答,只看着孟冬辞的眼睛,“之前,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现下洪辽新帝对你用情至深,甚至愿意为你让出帝位,你想知道你母亲的事,要在今日当着我的面,将你当初在你祖父灵前起的誓,重复一遍。”
孟冬辞起身,毫不犹豫地开口:“林家之女孟桉,字冬辞者,今日立下誓言,无论日后如何,都会倾尽一切辅佐新君,身可毁,志不泯,永不生反叛之心,若违此誓,天地不容,万劫不复。”
卫晞看着她,半晌,方轻声说:“有些事,你必须自己去查,我能说的不多,冬辞,你想知道的事,其实就藏在你的姓氏里。”
*
洪辽,舆圣殿。
“徭役杂税,合并归一,记亩征银。
“清丈土地,摊丁于亩,官收官解。
“削除贱籍,增开特科,唯才是举。
“考绩黜陟,限止世袭,以公选贤。”
……
“孟桉啊孟桉,”元珵双眼发直地将手边孟冬辞亲笔的册子合起,脑袋抵在书案上轻磕两下,长叹一声,“你可知你随手写下的这些,于我来说,比天书还难懂。”
陆羽四月十五回了临邺,依孟冬辞所托将之前留在郑惠处的册子取回送到他手里,近几日只要得空,元珵都在看这册子。
送走孟冬辞后,元珵是走另一条更隐蔽的小路回的临邺,那时袁策已带着援军赶到,临邺之困已解,元戎私兵折损过半,余下皆被生擒,但当时战场的惨状,至今仍不时在他眼前浮现。
临邺城下的尸山血海叫他知道了孟冬辞那句‘帝王之威’的真正意义,也深知孟冬辞一字一句写下的这些能助他理清洪辽的乱局,但他仍觉得难。
孟冬辞的字跟她人一样,规整好看,颇带点洒脱,元珵看着册子上出自她手的律法和施行方式,明白这都是她积年的心血,可思绪却总是不自觉地往外飘。
他发觉自己几乎是不可自控地惦念她。
大煜的官员有没有为难她?她的伤好没好?大煜女帝是不是真的信她?她会不会又为了除掉什么人不顾惜自身?
累到顶点的想念,最终聚成了一封匿名问好的信,信的落款处,盖上了她没带走的小金玺,一个‘桉’字。
元珵不确定她会不会回信,但仍让陆羽将这封信送去了能在大煜和洪辽间走动的行商经营的递铺。
“兄长找我有事?”陆羽转过屏风,“若是问信,已经送出去四日了,若不出纰漏,嫂嫂两日内定能收到。”
“嗯,”元珵应声,他心思被看穿,颇有点心虚地低下头,“没什么急事,就是问她好不好,晚几日送到也没什么。”
陆羽倚在殿内的柱子上,低头摆弄腰间挂着的玉琥,并不应声。
元珵知道他懒得理自己,才要找茬念他几句,便见寿庐快步进殿:“陛下,元戎要见您。”
元珵皱眉:“不见,我正烦着,更何况一个已经发了丧的人,见我能有什么事?”
“他说他跪不住了,想拿一个秘密和陛下做交易,换自己安度晚年。”
“听着像是陷阱,”元珵问,“可说是什么?”
寿庐走近,压低声音:“他说,他要告诉您孟姑娘的身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