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不合时宜

作品:《女相训狗亡国记

    孟冬辞在垂拱殿与姜瑜谈完正事已是酉时中,姜瑜留她在宫中用过晚膳,罚了她好几盏酒才放她出宫,听闻她要去城郊看林砚,便又着人给她备了马车,让自己的暗卫将她一路送到了父亲的住处。


    自姜瑜给了这几处庄子,至今也快五年了,她却是头一回来。


    先前孟冬辞一直以为父亲是为了躲上门求亲的人,加上在府中看见母亲住过的屋子神伤才久不回京,直到尚崇与她说出药方相克的缘故,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父亲在庄子里长住,是为了躲开她服药。


    林砚住的这处庄子不小,却不留人侍候打理,因而只有一间屋舍燃着烛火,在整片寂寥的夜里更显得孤独。孟冬辞朝着亮光处走,远远便闻见了一股子有些熟悉的清苦气。


    她推开门时,林砚正阖眼歪在逍遥椅上,手中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顾着身边药炉的火。五个多月没见,他比先前瘦削更甚,头发也比上回见面白了许多。


    听见声响,林砚张开眼,一见她站在门口,吓得唰地扔了手中蒲扇:“三更半夜的,你要吓死你爹不成!”


    “还没到二更,”孟冬辞掩上门,将手中卷轴并两小坛酒搁在逍遥椅边上的小几上,意有所指地说,“爹慌成这样,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女儿知道?”


    林砚神色如常地坐起身,白了她一眼:“跑到洪辽去作威作福五个多月,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见面就消遣你爹。”


    这屋子不小,布设却极为简便,桌椅床榻皆用没怎么打磨过的竹木,杯盏都是成色一般的青瓷,就连熬药的罐子都是最寻常的粗陶,窗子以不知多久没换过的桑皮纸糊着,有些地方已经有些起翘透风了,两座铁灯盏锈迹斑斑,撑着摇曳不定的灯火,将本就空旷的内室映得更见冷清。


    可自渔村回京后,她进过父亲的书房,那间书房布置得讲究雅致。


    这庄子里一个帮手的人都没有,他腿又有旧疾,这哪里是躲清净,分明是自苦。


    孟冬辞四下打量过,收回视线,以一声轻咳压下喉间泛起的酸意,接上林砚的话:“爹不出门,却能尽知天下事,想是很惦念女儿的,既如此,跟我回府住罢。”


    “我不回去,”林砚摆手,自小几上摸过茶盏送到嘴边,“你这个左相树大招风,身边麻烦事又多,我在这儿多清净。”


    “爹若是为着拒亲心烦,此后便不必烦了,”孟冬辞一边说,一边自手边拎过一把交杌坐下,将小几上的卷轴展开,递向林砚,“我已成婚了。”


    林砚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茶,蓦地呛了出来。


    “爹稳重些,”孟冬辞眼疾手快地一缩手,以衣袖去擦卷轴边溅上的几滴茶,颇有点心疼地开口,“险些洇了我的画像。”


    林砚心有余悸地搁下茶盏,试探着问:“所以,连这个传言也是真的?你当真与洪辽新君成了婚?”


    “这话不中听,我与他成婚时,他还是个皇子,是我将他扶上了帝位,”孟冬辞擦干净卷轴上的茶,远远展给林砚看,轻笑,“爹瞧瞧,他生得好不好看?”


    林砚仔细打量那画像,皱眉问孟冬辞:“没什么过人之处,你画的?”


    孟冬辞笑:“我哪会这个?是他画的,他画我还成,画自己就多了几分谦逊,其实人比画像好看多了。”


    “就为他生得好看,甘愿赔上自己多年攒下的人心和清名?”林砚摆手示意孟冬辞将画像拿远,“你祖父若在世,非得罚你在祠堂跪上一个月,说不准还得动家法。”


    “这话不假,祖父待我一向严苛,待爹却宽宥,若不然,以爹的性子,还不在祠堂常住了?”孟冬辞将画像收起,启掉酒坛上的泥封,推给林砚一坛,“晚膳时的酒,好几种蜜糖渍过的花泡出来的,倒出一盏,满室生香,陛下宝贝得很,我好说歹说才讨来两坛,尝尝?”


    “又来挤兑我,”林砚瞥了她一眼,仍端起自己的茶盏,“不喝,再好它也是酒,跟我的药是相冲的。”


    孟冬辞也不劝,蹲下身拾起蒲扇,替林砚照看着药炉的火,凑近闻过,说:“这是咱们最早翻医书写出来的那张方子罢。”


    林砚挑眉:“快十年前的事了,你记性倒是好。”


    孟冬辞仍垂着眼,漫不经意地接道:“因为这些方子,我也在吃。”


    “砰”一声,林砚用力拍了一下手边的小几,将酒坛里的酒都震出几滴:“你好端端的,吃什么药?”


    “这话说的,”孟冬辞抬眼看他,轻笑,“爹整日无事可做,还知道以各种益补方子养身,女儿这些年也算多思多劳,难免有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在洪辽时,元珵为与他父皇相抗服毒,积年有些亏空,我便是以咱们这些药方为他解毒补身的。”


    林砚别过头躲开她的视线:“你又没学过医,不过与我一起翻过些医书,粗略知道些医理,就敢给别人开方吃药,仔细给人家吃坏了。”


    “他又不是别人,这些方子说到底也就只有我俩吃过,又都是补益之物,”孟冬辞说着,起身自窗边桌上拿过一只碗,将罐子里的药盛出半碗,“正巧我前些日子吃的另一个方子觉得没什么效用了,今日爹熬了这个,可巧便宜我了,爹不会舍不得罢。”


    孟冬辞将药碗举起,还没送到嘴边,便被林砚伸手拂落。


    林砚一言不发地弯身要去收拾,被孟冬辞拦住。


    她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淡淡开口问:“这些年我问过爹很多次,爹总避着不说,现下我问最后一次,爹和阿娘,到底为什么和离?”


    等了少顷没听见林砚回答,孟冬辞方又开口:“我回到泓都那年十岁多,还是个不大通世事的孩子,却也记得爹每每见了我总是眼神躲闪,就连祖父问我阿娘如何被害时爹都要避出去不听,爹是不忍心听,还是不敢听?


    “那时我小,但也记得阿娘举止言谈不像渔村里的人,融霜自小在她房中翻了不少兵书,可是爹,就算是祖父也不会存着那么多的兵书。


    “还有,太医说爹的腿疾是受过刀剑伤,可爹一个文官,究竟是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以至于留下旧疾?”


    孟冬辞收好碎瓷,将地上的药擦干净,将交杌搬到林砚对面,等着他开口。


    “冬辞,”林砚长叹一声,开口,“你现下位极人臣,陛下信重你,待你又好,你就专心做你的官,把你少时发的宏愿挨个实现,旧事,就让它过去罢。”


    “就算爹不忍心听,我还是想跟您说说,阿娘走的那天的模样,”孟冬辞将一坛酒塞进林砚手里,自己拎起另一坛,仰头喝了一口,顾自说,“水匪闯进来时,是我坐在外边,他们提刀砍的本该是我,是阿娘护住了我,我记得刀很长,阿娘颈上血涌如注,却仍将我牢牢护……”


    林砚摩挲酒坛的指尖抖得愈发厉害,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冬辞,你就非要为难爹是么?”


    “这事发生的时候,我九岁,融霜七岁,我们都是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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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长大的,这些年过去,连我们都能释然了,爹究竟为什么,就非要对阿娘的事避而不谈呢?”


    林砚先灌了自己一口酒,又默了半晌,方摇头:“我不愿说,不只为我自己放不下,还因为你祖父,此事是你祖父和先……”


    他蓦地住了口,孟冬辞却听了出来,追问:“祖父与先帝,他们如何了?祖父不是先帝最倚重的臣下么?爹,您可知我为何要追问你与阿娘和离的因由,因为在洪辽时,元戎想以阿娘的死因给我做局,爹,您希望我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么?”


    “冬辞,听爹的,你就好好做你的官,”林砚抹了把脸,“此事的始末,就连陛下也不能知道。”


    “既如此,我也不为难您了,”孟冬辞将手中酒坛与林砚手中的碰了一下,“我今日来,本是有件事要与爹先通个气的。”


    林砚抬眼看她。


    “我在洪辽的所作所为爹都知道了,我擅自离京,假传圣旨,整治洪辽朝堂,扶新帝上位……这桩桩件件,不可能轻轻揭过,”孟冬辞说,“过些时日,女儿会以罪臣之身下狱,爹到时候莫要着急,权当不知就是了。”


    林砚闻言,目色霎时一暗:“是陛下要罚你?”


    “这是我与陛下的秘密,爹还不能知道,但此一番要在狱中住多久,我也说不准,所以就不跟您绕弯子了,”孟冬辞指向手边的药炉,“爹若是接着喝这药,这一面,兴许就是女儿与您见的最后一面了。”


    林砚长叹一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这药的缘故的?”


    “在洪辽时,”孟冬辞答,“您女婿以身试毒,险些没了小命。”


    林砚剜了她一眼:“又没当着我的面拜堂成亲,他不是我女婿。”


    “反正日后我与他也不能再见了,爹认不认也没什要紧,”孟冬辞笑笑,“我已向陛下求了恩典,明日会有宫中太医过来替爹调理身子。”


    见林砚要拒绝,孟冬辞又道:“女儿有段日子走动不得,放心不下您,陛下心疼女儿,所以在确保您身子无恙之前,这个太医会一直跟您住在庄子里,您以白身受此恩典,莫要慢待了人家太医。”


    林砚知道自家女儿的厉害,晓得自己算计不过她,只能默认,看着她将熬了一个多时辰的一罐子药全倒去了屋外,叹着气将她带来的酒喝了个见底。


    他们父女俩大眼瞪小眼地又坐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孟冬辞起身要走,林砚方问她:“冬辞,你是真喜欢那小皇帝么?”


    孟冬辞反问:“爹以为,什么是真的喜欢?”


    “既然已下定决心不再见面,不如忘了,”林砚不答,却说,“两地相隔,苦的是你自己。”


    孟冬辞轻笑:“那爹又为何把自己困在这里呢?”


    直到她跨过门槛,林砚的声音方从身后传来:“就算洪辽朝局尽在你掌握,你与他终究立场相对,洪辽与大煜百年的恩怨,不会因你与他的感情一笔勾销,你与他的相识不合时宜,冬辞,你的前程大好,或能青史垂名,别像爹一样。”


    孟冬辞站在门外,转身看他。


    满室皆是花香和酒香,孟冬辞披着月色,影子投在门扉处,林砚看着那双与自己亡妻一模一样、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数度迟疑,终究开口:“我与你娘走到如今这样,就是因为没听你祖父的劝。”


    孟冬辞轻声问:“祖父劝您什么?”


    “他说,我与你娘的相识,太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