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祸水东引

作品:《女相训狗亡国记

    孟冬辞睡着了,元珵却怔了半晌。待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方笑了:“困成这样,倒还想着布局,若不知道你的,还当你说梦话呢。”


    方才折腾这一场,孟冬辞系在发尾的发带已不知去向,这会儿长发铺在榻上,有些落在元珵掌心。


    孟冬辞的头发极好,簪起来时看不出什么,散下来的时候像缎子似的。但其实元珵很少能看见她将头发散下来的模样。


    六年前初见时,元珵在众多考生里注意到她,不仅是因为她有专人出门来迎,也是因为她梳着和年岁不大相符的高髻,元珵见过她梳头,这发髻又重又麻烦,拆起来也费劲儿,但她仍日日都梳。


    元珵问过,当时她只答‘君子正衣冠’,可为何孟冬辞本是个不大在琐碎小事里上心的人,却独独于发髻和穿衣上如此执着?


    也是到此刻元珵才发觉,自己对她的过往,其实一无所知。


    她的祖父曾任左相,父亲官在三品,为何她会随母亲隐居渔村,是因为她母亲出身渔村么?可就算是隐居,难道当朝左相的孙女,身边无一人看顾保护,任由她被水匪砍伤沉海么?


    唯一次他二人一同入宫,皇帝便准确说出了她随母姓,可若她母亲身份普通,皇帝为何会知道?当时孟冬辞是冒了林融霜的身份,听孟冬辞的意思,林融霜是她母亲在渔村收养的孩子,按说该随孟冬辞和她母亲姓孟,为何在回到泓都后,反而是这个义女随了林姓?


    元珵垂眼看向她。孟冬辞刚到别院时,元珵不大敢这样瞧她,她总是一丝不苟、深不可测,那双仿佛生来就凝着霜雪的眼睛,总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但这双眼阖起来时,长睫落出的影子会与连上眼尾挑起的弧度,玉像似的。


    她近来瘦了些,这乱局实在太消磨心力,元珵蜷起手指贴近她的侧脸,却没敢碰她。


    孟冬辞与他说过好几次,说她承了祖父和老师的盼望才入朝为官做到今日,那她父亲呢?为何这盼望不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却落在一个没在身边长大的孙辈身上?还有,孟冬辞曾说,祖父要她起誓,此生只做大煜忠臣,永不生反叛之心。为什么他要担心自己亲手教出的孙女会生反心?


    不让她生反心,却又告诉她,左相官印在手时不可与他人屈膝……那见大煜女帝呢?也不用屈膝么?


    这几年,她究竟背负了什么?


    元珵又抬起手,将孟冬辞落在眼尾处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收手时,不当心碰着了她的侧脸。


    但孟冬辞只轻轻蹙了一下眉,连呼吸都没什么变化。


    元珵看着躺在他臂弯里的人,觉得自己在做梦。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毫无防备地蜷在他身边安睡。但他也并不觉得安心,他怕自己因此生了贪念,日后无法坦然放手让她回到自己的天地去。


    强逼着自己收回四下乱飘的思绪,元珵极轻叹了一声:“素日如此警惕的一个人,竟就这么睡了,不怕我真的是个登徒子么?”


    天色已暗,窗前快落干净、已生绿芽的梅花枝子的影儿搭进屋内,似是已有女侍在院中掌了灯。


    自她来临邺,凡见过她的人无不赞她样貌惊为天人,可生得好看,其实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一处。一个小小年纪便浸淫官场、见识过数不清的恶的人,能始终固守本心、掌控善与恶的边界,单学识渊博远远不够,她的内心,必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坚韧。


    但私下里,无论是别院女侍还是粗使老仆,她待他们总是温润谦和的。


    这样的人,确实不该蜷在他身边安睡,就该被供在神龛之上。


    元珵不舍得陪她一起睡,一直不错眼地看着她,直到屋内全然陷入漆黑,又过了半晌,方念叨了一句:“若不是怕你反悔,真想问一句,你看上我什么了?”


    孟冬辞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了,她仍枕在元珵手臂上,往下一瞧,元珵用被子将她裹得像个茧蛹,自己却在被子外边和衣躺着,眉头微皱,似是还在睡。


    孟冬辞自被子里抽出手去抚他的眉心,这才看见,自己手上缠着干净的布条,有股子疮药的苦味儿。


    初春回暖,已不点炭盆,但夜里大多湿冷,孟冬辞将手盖在他的手上,果真是被冻得冰凉。


    她垂眼轻笑:“傻子。”


    洪辽陈腐刻板,元珵潜移默化地被那些规矩框着,所以才守着最后的底线不肯越界。


    昨日她酒醉脱力,但始终清醒,她的主动靠近,是试探元珵,也是给他和自己的最后一次成全。


    她的主动是准允,他的退后是珍重。


    因为他们都知道后面要面对的是什么。


    大煜内奸未除,局势如何她做不到全然掌控,而她在洪辽的布局也已经不能收手。


    元珵还是要坐上那个位置,而她仍要做回大煜左相。


    良人她想要,但大煜的生民和朝局,才是她立于世间的意义,她先是大煜左相,才是她自己。


    元珵于政事上经验不足,但他其实很聪明,所以昨日他才一次次从自己身边退开。


    她与元珵的相识,太早了,也太晚了。


    她看着元珵出神时,他恰好醒了。


    元珵坐起身,将她也扶起来坐着,问:“什么时候醒的?可觉得头疼?你昨日没用晚膳,饿不饿?”


    孟冬辞有心想逗他:“你怎么在我房里?”


    元珵一怔。


    趁他没反应过来,孟冬辞故意冷下语气:“趁人之危,殿下做得有些过了。”


    “你……”元珵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暗下去,“不记得了?”


    孟冬辞反问:“记得什么?融霜人呢?”


    “我替你去喊她过来,”元珵慌手慌脚地准备下榻,丝毫不辩驳,将她的‘欲加之罪’全盘认下,“是我没守住礼,对不住。”


    他站起来的时候太急,一头磕在挂床帐的木架上,一个不稳又跌回了榻上,孟冬辞实在撑不住,笑出了声。


    她趁元珵怔愣的空当儿抬手去揉他磕红了的额角,凑近,轻声道:“殿下昨日叫我什么,再叫一声,我便放过你。”


    元珵偏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抱着,下巴搭在她肩头,半晌,也跟着笑了。


    “殿下当初为了两盏犀角酒咬人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小心翼翼,”孟冬辞被他箍得有点喘不过气,轻轻推了他一下,“从前怎么没见你说守不守礼呢?”


    “那时不懂事,”元珵跟着她笑,“娘子,旧事翻不得,咱们说点别的?”


    “那就说正事,”孟冬辞自榻边矮柜上摸过一根竹簪将头发挽成个低髻,说,“昨日我困极了,话说得不清,现下咱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柳姨莲姨送葬,祭礼可是明日?”


    元珵点头:“宫里的仪仗,待会儿便该送来了。”


    “但不能只是送葬,”孟冬辞看着元珵,问他,“元和安,若我要借柳姨莲姨的下葬设局,你会不会觉得我凉薄?”


    “不会,”元珵摇头,“柳姨莲姨疼你甚过我,你做什么,她们都会觉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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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姨莲姨遇害当晚,我翻了先前郑惠给我送来的书册,洪辽的五品命妇礼葬,官员们要设路祭,商贾们有些为了沾朝廷的光也会设,路祭一设,百姓定然好奇,咱们要做的,就是不仅让百姓们知道下葬的是谁,还要他们知道柳姨莲姨为谁所杀。


    “给柳姨莲姨要来命妇身份是挑衅皇帝,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杀了她们,还要按你的意思着人为她们送葬,是挑衅皇权。


    “于元戎来说,他的皇权,才是他的命。


    “另,怀远街偏些,按制是不走那儿的,但你告诉送葬的人,要走怀远街。”


    元珵问:“为何?”


    “二……安平会在书局前边也设路祭,”孟冬辞看向元珵,“常易不能亲身戴孝来送,好歹让他磕个头。”


    元珵鼻子有点泛酸,又觉得谢字俗套,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眼眶憋得泛红。


    见元珵不错眼地看着她,孟冬辞垂眼避开,说:“你别将我想得太好,那日要你一切如常,其实还有别的因由。”


    孟冬辞没看元珵,顾自接道:“我先前没与你说,去见瞿众时,他当面提起了我母亲的死因。”


    元珵:“……什么?”


    “我怀疑,瞿众,或是元戎,与我母亲的死有关,此举将之前的布局提前,是我为了尽快回大煜查清真相,”孟冬辞自镜中对上元珵的眼睛,“所以,元和安,你不必谢我,因为我不只是为柳姨莲姨破例。”


    孟冬辞以为她会在元珵眼中看见诧异或失落,但元珵却接过她手中的玉钗,替她将一缕头发插好:“其实你可以不解释这一句,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身后。”


    说罢,没等孟冬辞开口,元珵便又问:“柳姨莲姨下葬后呢?分田之事要等多久?”


    “明日礼葬过后,临邺城定然谣言四起,皇帝会盛怒,但这怒气,不能由咱们来承受,”孟冬辞道,“咱们趁着路祭没撤,百姓聚集的时候分田。


    “别的都没什么,但一定要百姓知道这些田产的由来,如此,皇帝、瞿众、邱兆揾和你大哥丢掉的人心,便都归了你。


    “你要借此让百姓知道,皇权可覆,而非神授。


    “这是掌人心的好机会,这局之后,最急的就是被禁足的你大哥,邱兆揾会将他们被你设计的始末告诉他,他那个心性,发现自己被你摆了一道,第一时间想到的,一定是报复,可惜他能力有限,可用之人不多,在道观禁足的你四哥有瞿众留下的根基,他极有可能会联合你四哥一起报复你。”


    孟冬辞顿了一下,方又说:“而且这也是彻底清除瞿众余下势力的好机会。


    “毕竟眼见你得人心得权柄,又有掌着全境兵权的你三哥站在你这边,是人都会急,更何况是以为他们已胜券在握的你大哥和邱兆揾。


    “他们,才是承皇帝怒气最好的箭靶,此事,咱们要先与你三哥通气,借他的全境兵符做局。


    “这便是我昨日说的父子相残。”


    元珵点头应好。


    孟冬辞自镜中朝他弯起唇角,没再说下去。元珵不懂,其实单有这些布局还不够,他的声名被皇帝糟蹋了这么多年,百姓不是傻瓜,不会这么容易就归心于他,她得亲身入此局。


    但这件事,元珵绝不能知道。


    见元珵仍在看她,孟冬辞回身,将自己的手递进他掌心,缓缓说:“元和安,往后我能帮你的会越来越少。


    “你记清楚,洪辽身陷困顿的生民,才是你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