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作品:《月照江川》 屋外刮起了山风,瑟瑟地吹起来,引得秦怀月先前架在高处的烛火一阵一阵的闪动,那风吹进窗户缝隙,发出一阵吱呀令人牙酸的煽动。
秦怀月刚说完结论,还未来得及说自己的推测,余光见那高处灯火似是被穿墙风吹的歪了些,仄歪几下还是没支撑住,哐当掉了下来。
登时,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
“秦怀月。”身边的方明川突然喊了她一声。
秦怀月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发生这番变故,眼下两人出来急没带上火折子,今晚这地方怕是没法再待,只得朝旁边问去:“方大人,现在没法查看现场,还是先回去另作打算为好。”
身边的方明川一言不发。
整个屋子陷入沉默,只有那山风不知,还在悠长的吹着,隐隐有啸叫声混杂其中。
“方大人?”屋内太过寂静,见身边没有言语,秦怀月心中不禁发慌,要是朝廷亲命的御史真在她这地界出什么事情,来日追究起来,她只怕几个脑袋也不好交代,想到这她只好摸黑向他的方向探探情况。
只是手刚伸过去,就被他的手攥了个紧实。
他的声音在旁侧幽幽响起,藏着一丝克制:“我没事,刚才灯灭,没反应过来。”方明川话上这么说,声线却僵硬的厉害。
听身边人没事,秦怀月这才松口气,想着往前走,可迟迟不见方明川动弹,也不放开攥住她的手,没办法只好由他握着,领着他摸黑往门口走去。
方明川一路随她的脚步,但步伐却格外的僵硬,秦怀月只觉得他的手劲极大,带着强硬狠意,捏的她手发痛,只得用右手在空中乱摸以提防障碍物,好一番折腾才摸到那锈迹斑斑的大门,忙一把推开将他带出来。
走出屋外,天上正挂着一轮月亮,虽说不至于太亮,但总归是能看清彼此的脸。
秦怀月忙看向方明川,只见他脸色极差,明明是冬天,那额头却冒了细密的汗珠,眼睛眨也不眨的直勾勾盯着她,平日里盈满了戏谑的眼,如今却露出不适。
秦怀月虽说厌极了他,但毕竟认识多年,哪里见过他这副样子,心下不忍,借着月光从袖口翻找出帕子,稍微给他在面上抹了两把。
又觉得不妥,索性让他自己拿着擦,想到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日后又生事端,连忙开口提前保证:“方大人今日此番,秦某定然不会告诉他人。”
下完担保让他宽心后,见面前男子面色微动,又忍不住道:“只是方大人既然真有此等隐疾,应当先跟下人们说一声,多带点灯火来才是。”
“此事只有你知。”方明川攥紧了手帕,看不清神色,只半阖上双眼深深吞吐了两番气息:“我从未告诉过他人。”
秦怀月听完这话不禁汗颜,这狗同僚,怕它日东窗事发真出什么差池,还能借放此把柄在她这里,把她一并拉下水,真不愧是皇帝亲点的御史,一顿饭怕不是八百个心眼子。
正值时,身后的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动,秦怀月一颗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谁?”
见并未有人应声,秦怀月微微后撤,思付带方明川离开的可能性——这荒山野岭,倘若真有贼人来犯,她带着方明川,倒也确实能有个几成胜算。
正暗想时,打远那处浓密的枯草丛中,忽然扔出来四五大汉,虽然尽数倒在地上,但个个都用黑布蒙面,阴恻恻的眼神直钉在秦怀月身上。
一旁领着二三十数官兵,埋伏一晚的卫凌走过来站定二人身旁:“大人,人已经尽数缉拿,并未有漏网之鱼,是否要现在回府来审?”
“审。”眼前的方明川已收敛神色,眼里尽是些刺骨寒气。
秦怀月就这么一路被牵着,回了方明川在柴州暂住的宅邸。
路上坐那马车,倒是听外头卫凌讲清原委,方明川从京城拿令牌到柴州后,提早派人放出风声,做这样一场局来引出幕后之人,以便后续推进。
如今看来,对方的确有些耐不住,见只有二人提灯来查,便顺势起杀心,只不过正当巧,被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卫凌一行人给抓个正着。
秦怀月听完卫凌的话,虽说也觉得合理,但也荒唐得很,这人倒是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不惜以自己为饵,她难以置信地瞥道眼神向身旁看去:“所以我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吗?”
“你不怕真出了点万一,连你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秦怀月见惯他平日里的样子,以今日那副神情,根本不是能装出来的。
那头好整以暇直看她的方明川,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漫不经心拄着左手在窗边,对她笑的一脸风流:“不会,我一直都相信秦通判。”
而那始终未放开的右手,正细细摩挲描绘她的指关节,像是在记下形状一般轻柔:“如今看来,秦通判果真没让我失望。”
秦怀月闻言,莫名想到她来柴州前,二人在京城中的种种,只觉得面上有些热,忙缩了手来。
方明川见她没隐住神色,笑吟吟的望她,从袖口里拿了一天青色小瓶递给了秦怀月。
“拿着。”
“这是何物?”
“祛痕膏。”方明川随意道:“以你那日撂倒两名壮汉的英勇身姿,当真没发现手腕的伤?”
秦怀月这才明白他说的是这处:“倒也没有没发现。”那腕上的确还红肿着两道,因为勒了一晚,又过于用力挣脱麻绳,擦破几处留下来不少血痕。
她伸出手来旋开盖子,取了些淡绿药膏出来抹上去,伤痛的地方果真镇定了不少。
“方大人好眼力,这种细节还能留意到。”秦怀月吃人嘴短,一时也松了话端:“只是不知对被捏的红肿的手有没有用,刚才那一遭方大人使劲太大,秦某这左手怕是要青上个几个时日......”
话说着说着深感不妙,秦怀月忙住了嘴。
那旁传来一声轻咳,看着也似是有些面热,转了话端:“那张回舟的死法,你所想可是与我一致?”
“一致。”依靠二人多年的同僚经验,秦怀月说的斩钉截铁。
方明川见她这般,也抿出笑容,端着一派胸有成竹,只待听她来讲的随意:“秦通判先说来听听?”
“张回舟是有人伪装成的自杀。”秦怀月先说结论:“我曾经查过韩泰均在当日的行程,张回舟并不仅仅拜访过他。”
说到这里缓了一缓:“他当天曾经与一人有约,而约见的地点,正是这屋中。”
“若我没猜错,那人有相当大的可能是在中途爽约。”秦怀月一改方才神色,提出自己大胆的论断:“倘若不这样,韩泰均不会在那日等多时,张回舟的自杀不可能成立,定是有人亲手做局,想一时二鸟,坐收了这渔翁之利!”
方明川听完她的回答,凛了神色:“不错,以这些日的情况来看,此人多半是把韩泰均也纳入了计划的一环。”
说罢看向秦怀月:“而你,恐怕是他下一个盯准的目标。”
秦怀月其实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听他这般说辞,沉思了一会:“这么说来,如果绑我的人以韩泰均名义寻来打手,那以如今韩泰均的现状,也确实需要一个和他对立的人做这场局。”
而最适合的人选,莫过于到柴州来堪堪两年,就因贪污水利款项而参了他一把的秦怀月。
秦怀月脸上也是变得难看,只以为来了柴州能过上轻松自在的好日子,没成想这就被人算计了去!
方明川见她面上难看,嗤笑一声转向窗外去:“秦通判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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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知道这地方凶多吉少,倒不如等查完之后,再找任书调任回京。”
说罢还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状似无意道:“京城政务繁杂,若是再没有秦通判跟我吵上一吵,实在是难解烦闷呐。”
秦怀月听了这话,直接当作耳旁风做壁上观,她早知此人根本就是在京城闲的无聊,想找她吵架解闷罢了!
马车停住,秦怀月黑着脸下车,卫凌见她一脸不快,自家大人倒是笑意盈盈,一派餍足的狐狸样儿,便放了心来,先前在京中,每逢此时,定是又将了那怀月姑娘一军,心情大好着呢。
御史宅邸内,灯火通明。
黑衣人被打包扔在门厅的地上,方明川坐在太师椅上悠然喝着茶水:“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御史大人,放了小的们吧,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这几人识时务,自知没法瞒过京中御史,还未盘问几个回合,自己先全盘招供。
“只是何人指示我们的确不知,只有一姓唐的男人告诉我们,在何时何地做何事,倘若事成,之后还会给一笔丰厚报酬。”
“唐姓,莫非是那河渠署令唐玟?”秦怀月听到这个姓氏,倒是想起一人。
柴州此地有一河流横穿,大小湖泊也有五六,渔业资源丰富,所以秦怀月因着沟渠开塞和陂池堤堰之事,与那河渠署的人有过几番照面,唐玟就是其中之一。
“应,应当是!”为首的那黑衣人听了,像是想起来什么:“听着的确像是此人,但他那日并未多言,所以其他小的们也一概不知...”
“方大人,他们说的那唐玟,正是都水监河渠署令,张回舟则是当地的河堤谒者,主修补堤堰及渔捕之事。”秦怀月把自己知道的这几人盘算着对了一遭:“倘若真是那唐玟,倒也是说得通了。”
“分赃不均,借刀杀人。”方明川手指敲着桌面,听她的推断冷下脸色。
“方才,我们所看到的现场,有一处极深的孔洞,将将能放进去一把利刃。”秦怀月思付:“那日只怕是唐玟做局,将张回舟悬于梁上,背对刀刃,又在他能看到的斜对面墙上,贴了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字迹。”
“假借他人之名,再与韩泰均约在此处,实际上是躲在张回舟身后将他弄醒。”
方明川听这话,想到他去牢中见韩知府时,他亲口说这件事时的情状:“韩泰均依约到附近,未见人来,所以喊那人的名字,喊了相当久。”
“如果我所想没错,张回舟醒来,看到墙上贴纸,写的尽是他多年来利用职位之便,捞取的赃款。”一个相当不寒而栗的情况在秦怀月脑中生成。
“而外头,韩知府又喊那人的名字,他看到墙上字迹后慌张万分,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人,只一味的向前荡去,试图把那张纸毁掉,正因如此,他不敢大声呼救。”
“而他每一次用力向前,都有极大的可能撞到身后的匕首,但是他别无他法,直到最后一次向前荡去,荡回来后,那刀直接刺入他后背。”
而身后的唐玟,只需要揭下那张纸,就能伪装成看似他杀实则自杀的假象,将罪名嫁祸给当天去过附近的韩知府。
毕竟韩泰均那时贪污水利款项的流言满天飞,杀一个河堤谒者,那不是正好印证了那流言?届时民众也只会给他安一个二人阋墙其中的理由,草草带过。
秦怀月喝了一口茶水,水中是方明川带来顶好的毛尖儿,片刻未动凉掉沉在底部:“若真是如此,唐玟这人也太心狠手辣些......”
“大人。”卫凌与下属耳语过后,凌住神色走来,向方明川禀道。
“何事?”方明川还沉浸在案件中,只觉得不对劲,似有何事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那唐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