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川此人着实是难缠了点，秦怀月瞥他坐在椅子前，一副怡然自得，还叫来了店小二要茶盏来品的随意样儿，不经在旁侧呲了呲牙花。


    此人她熟的不能再熟，与他十八岁同期入朝为官，早知他的名号，十四岁写得一手刚正颜楷惊艳四座，十六岁殿试又用馆阁体答“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引经据典、针砭时弊提出施政策略，全篇无一错字。


    判卷考官阅后连忙上报给皇帝，明炆帝亲自翻阅过后与其相面，两人竟是彻谈到天明。


    自那之后，此人的声望如坐云端，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因此子未来提卓之意深不可测，颇多京中名流争相与其交好，也好顺势提前做一笔政治买卖。


    方明川生的玉树临风，办起事务来面面俱到，与人交谈更是如沐春风，堪堪二十出头就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少年才子凭风借力，又潇洒非凡，也难怪勾得无数少女的芳心。


    从前在京城当值时，秦怀月也没少跟他就公务上的事情发生摩擦，有时候吵得激烈，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时候，他也惯会用这张狐狸脸笑眯眯的凑过来哄她玩。


    无事就溜达到她那儿晃荡的心烦，秦怀月只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最后，她终于请到得了一纸柴州的任职调令，可不就放了不愿再斗的狠话，头也不回的跑了？


    只是没成想，这才就任舒坦了两年，这人就又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了过来。


    见他把客栈当成自家府邸的晃荡样，秦怀月没忍住阴阳道:“方大人也是好雅兴，半夜的不睡，偏偏就正当巧蹲到我秦相府上的的家仆？”


    她也抽了桌子的竹椅一并坐下，动作间不经意露出来点袖口，她没注意，只睁着那双杏眼直勾勾的审视着他。


    “敢问一句，您是半夜失眠？还是又是所谓月色不错，出来看看之类的由头？”


    方明川见秦怀月精准的捕捉到他行踪的疑点，也便没隐藏，只是嗤笑了一声品了口茶水:“既然秦通判你知道，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茶水涩口倒是不如自家府上的好味，引得他不住的皱眉。


    “昨个夜里，韩知府人可是在京城大牢里关着，当时卫凌跟着我就在场，任凭他长了翅膀也不可能几个时辰飞着到了这儿。”


    他把话抛了给秦怀月：“你说能做这事的，会是谁？”


    秦怀月想起来，月前参那韩泰均时翻阅过往卷宗，倒是意外牵扯出一桩柴州本地的命案来，那人死的离奇，一时之间人云亦云。


    死者是都水监的河堤谒者张回舟，据张家人说是失踪了有些时日了，待到在一废弃房屋里找见的时候，人早已去了多时。


    他的死法也是颇为奇特，竟然是被绑着吊在房梁之上，背部中刀失血而死。


    在那之后就有人传，张回舟是因为修建河堤贪了银两被韩知府灭口，因为张回舟死之前，就有人看他从韩泰均那儿去过。


    秦怀月思付片刻：“那幕后之人莫不是跟张回舟的死因有关？”


    方明川见她想到这层，只摊了手中御赐的监察牌给她看，表明了来由，正是因此他才来了这柴州。


    “昨日在牢中和韩泰均聊过之后，便连夜来了这，只是碰巧遇上那幕后之人耐不住，如此倒也算顺便帮了秦通判一把，实属无心之举。”


    说罢又露出来他那狐狸笑，话里带了些哄骗之意：“看在找了你一宿的份上，就拜托秦通判，在你的地盘上多叨扰些时日了。”


    秦怀月剜他一记眼刀。


    她并非是这个朝代的人，因为她是重生来的。


    前世她勤勤恳恳学习，认认真真工作，考上了编制做了基层干部，正因为吃了学习的好处才走出了那片大山，看到了崭新的可能，所以对待这份工作相当的认真。


    而在一次建国以来几十年未见的巨大暴雨过后，上级下达命令，严阵以待预防山洪造成的二次伤害，她因为一直在救助灾区居民，过度劳累引发心悸，昏迷在了岗位上。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就是在当朝秦祖隆秦丞相八岁的嫡女秦怀月身上了，她不仅仅有着八岁以前的记忆，更有着前世二十四年的所有过往。


    秦怀月自知过往之事不可追，决定用命运给她的二次机会重活一次，如今将将二十四岁就已然是当朝少数的女官之一，延续前世未尽的余晖，继续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倘若不是有方明川这么个同僚的话，秦怀月大抵真会觉得，自己在这里过的不错。


    “秦通判，今日回来的早啊，之前在京城，你可是一直工作到夜里的。”


    秦怀月下了马车，还没走到宅邸，打远就见那道玄色身影靠在她家大门框边上，正捏了片竹叶揉搓，也不知道从她院里哪棵竹上扯下，见她过来，慢悠悠凑上来问道：“时间尚早，要不要随我去那现场看看？”


    “既然是方大人说的这话，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秦怀月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看也没看他，越过他径直从门里走了进去：“只是臣只是一任小官，能有机会食官俸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泽，用完晚膳还要去写那报告呐！”


    方明川见她兴致缺缺，倒也收回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秦通判，当真不去？”


    不是不去，是不太想跟你去。


    秦怀月到底也没把这句腹诽讲出来，只是继续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堵方明川的嘴。


    “方大人日理万机，何事不是亲历亲为？秦某哪敢说不愿意，不过......”


    秦怀月还没说完，方明川那张生的极好的脸就凑了过来，眼里透着点狡黠：“通判先别忙着拒绝。”


    随后又开始语言贿赂：“日后若是破获了这案子，皇帝高兴，我就把秦通判你在柴州的政绩总结成档了，找个好机会上报给陛下美言个两句。”


    洋洋洒洒讲完，还带着点期待的看着秦怀月，像是要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似的仔细瞧着：“秦通判当真不再想想？”


    秦怀月倒是没听出来他话中有什么深意，只觉得这方明川着实是烦人的厉害，见实在拗不过他，刚想开口。


    “我怕黑。”他答。


    秦怀月：“......我去。”


    柴州不比京城热闹，如今冬日落了雪，大多人都烧炭窝在家中取暖，饶是穿的足够暖和，提了灯火走在山间，也依然是觉得天寒化雪，冻人的很。


    一路上方明川拉着她倒是没少停嘴，多的是早上起来忙完了公务，下午就直接去了她宅邸，等上了她几个时辰还顺路逛了一遍她家里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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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说那孙嬷嬷给他做了羊汤来驱寒，早前还听她讲那是她府上一绝，今日尝了，味道的确不错。


    秦怀月一想到那汤多半是昨个中午剩的，到底也没敢跟他讲，任由他说去了。


    “到地了，就是这里。”秦怀月呼出来一口雾气，把衣物拢严实了些：“上次经过这边，同僚给我指了这处，我记下之后就没在意，没想到如今有用上的时候。”


    因为发生了命案，这房屋估计也是无人敢来，应当能保存不少痕迹。


    见方明川只环臂看她，不为所动，秦怀月就把灯熟练的塞他手里，借着光轻巧的开了那道锈迹斑斑的门锁。


    方明川这才看清，原来这锁只是将将缠了门把一遭，看着唬人罢了。


    “进来。”秦怀月寻了个高处，把灯架了上去，光昏暗的充斥着整个房间，虽说一盏微弱的灯光并太亮，但也能将屋中摆设看的清楚。只见靠近墙角的房梁之上，正悬着一根经过不少岁月风霜的旧草绳，隐隐还渗着干污的血迹。


    最为明显的是那地上的大片血迹，早已经干涸。


    四周倒没什么东西，仅有一破木柜，一张桌子，几张翻倒的椅凳而已。


    “秦通判倒是胆子大得很。”环顾了四周之后，方明川见眼前的女官并未露出半分害怕的神色，专心看着眼前的现场，不由得调侃。


    “可别折煞我了，没您胆子大，秦某哪怕吃了十个熊心豹子胆，可也不敢大晚上的跑来山里的命案现场呐。”


    见方明川贴她贴的极近，秦怀月生了几分阴阳他的意思，一边讲他坏话，一边倒也没停下来仔细观察。


    两人原本在京中数年，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早就习惯，如今分开了些时日，倒又有了一丝生疏。


    当下这一来一回的，倒是又找回来点从前的味道。


    灯光映照下，墙面被照出来不少凹陷，只见那吊着的草绳旁边，有一处不同于其他坑洼，看起来极深，两人都被这处吸引过去。


    “这孔洞瞧着倒是挺深。”秦怀月盯着这洞口细看，像是人为磨出来的，刚巧是晚上，这种迹象就比白天来说更容易发现。


    方明川伸出手指手指微微测量:“约摸有三指的宽度，放进去点东西绰绰有余。”随后探进去看，里面只有点蹭下来的墙灰粉末而已。


    “你再看这边的墙面。”秦怀月眼尖，指了两人斜对面墙面上那几块极小的污渍看去。那上面像是被蹭掉了几块墙皮，露出来了点灰色墙胚。


    “看这质感，像是被什么东西黏过。”方明川伸出手沾了点墙灰碾过，那点污渍早已风干，只是轻轻一捻就变成了白色的粉末。


    “这应该是民间贴花窗用的浆糊。”秦怀月也捻了些看，这质感极为熟悉，因为这粘合物虽不方便携带，但是易得，只需要水与面粉两样，搅拌匀了小火熬煮即可。


    既黏稠又结实，还价廉，哪怕是她生活的现代，也会有人熬来贴春联来用。


    而这两墙之间，则刚好是案发时，绑了那张回舟的麻绳。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两人脑中同时浮现，秦怀月不由得一惊，脱口而出。


    “那张回舟是自杀！”


    两人心思这处，并未发觉屋外窗户边，正有几双眼睛，死死盯着亮起灯光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