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等到民宿退房时间到后才起身回家。


    苏念棠和江执早就离开了，她本来也可以早点离开，但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直到前台打来电话，她才慢吞吞收拾东西。


    她不想回家。


    苏念棠说得没有错，苏家太令人窒息了。


    前几天的除夕夜，家里又吵架了，彻底成为了一场闹剧。


    佣人才把饭菜端上桌，杜璐就开始旁敲侧击地问她：“你觉得甄楠仁怎么样？”


    “一般。”


    “你觉得他怎么样？”杜璐拿起汤勺，声音温柔，“那孩子长得干净，性格又稳重，家世也不错，现在这样的男孩子已经不好找了。”


    苏川峰在一旁翻着手机，听到“家世不错”四个字才勉强抬了下眼看向苏桃。


    苏桃握紧了手中的汤勺，搅着碗里的汤，汤面微微泛起涟漪，她低着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还行。”


    她不想在公开场合说出甄楠仁的隐私。


    杜璐立刻接话：“是不是不输给江执？也不知道念棠那丫头哪里好，年年病病怏怏的。”


    苏桃默不作声，她知道现在的反驳只会引起更大的争吵。


    “你比你姐姐命好，她要是早点听我的话，现在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听到这里时，苏桃终于忍不住抬头：“你说的命好，是指她最后连命都没有了？”


    餐桌上霎时安静下来。


    杜璐手上的勺子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又装出不明所以的样子，笑着回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苏川峰在一旁不耐烦地呵斥道：“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不吉利的事，年还没有过完呢。”


    苏桃握着勺子的手轻轻颤了下，失望地看着他：“她也是你女儿。”


    苏川峰没有回答，只默默夹了一小块鱼肉，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杜璐赶紧接话，语气带着劝慰意味：“你爸工作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操心这些？再说了，我这不是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们两个吗？”


    苏桃抬眼盯着她：“你照顾的方式，是让我按照你的想法相亲、结婚、生子，走你规划好的每一步，对吗？”


    杜璐一愣，但笑容不变：“我是为你好，桃桃。现在社会多复杂啊，这个男生是我精心挑选的，至少你和他在一起，这辈子都不会吃苦受委屈。”


    苏桃嗤笑了一声，没有继续搭话。


    苏川峰终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把筷子“啪”地一甩：“行了，吵什么吵？一顿年夜饭都吃不安分，非要闹得鸡飞狗跳是不是？”


    他站起身，随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别等我。”


    “今天大年三十。”


    “你打算走去哪透气？别墅这么大，客厅都不够你走？”


    “我去见个朋友。”苏川峰一脸不耐烦地说。


    “朋友？”杜璐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公司新来的秘书是你的朋友？”


    苏川峰眉头一跳，眼神闪过一丝心虚：“你在乱讲什么？”


    “悦伊酒店，1203。”杜璐缓缓说出地址。


    苏川峰脸色一沉，眸光晦暗不明：“你查我？”


    他脸上的虚伪终于绷不住了，只剩下被揭穿后的恼羞，“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没那么无聊。”杜璐收回视线，把餐巾叠好放在腿上，淡声道，“我只是习惯看看我们公司的员工到底多能干，毕竟我也是股东之一，不是吗？”


    “你翻公司账？”苏川峰语气一紧，隐约有些惊慌。


    “那你就该把人藏干净点，至少别用公司公账订房。”


    “我吃饱了。”苏桃放下筷子，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杜璐：“桃桃，你别多想，大人之间的事情......”


    “我没在想。”苏桃垂眸整理衣袖，“我只是突然觉得恶心。”


    苏川峰忍不住怒声道：“从前那个听话的苏桃哪去了？是不是跟着你姐鬼混，学会顶嘴了？”


    苏桃回头看着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嫌弃：“你要是还想继续演一家之主，麻烦你先演得像个人点。”


    苏川峰一愣，脸色变得难看。


    杜璐睁大眼，明显没料到向来乖巧的苏桃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桃把自己锁在房间，不顾外面的两人的争吵。她靠在门后，耳边的嘈杂渐渐变成一片死寂。


    指甲陷进掌心，却没有一点痛感。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苏念棠说的“苏家令人窒息”，并不是夸张。


    大年初三那天，也就是和苏念棠约定的那天，她拖着行李箱出房门，发现家里苏川峰和杜璐都不在，佣人也已经放假了。


    客厅茶几还摆着酒杯，半瓶没喝完的红酒倒在托盘里，渗出几滴暗红的痕迹，已经干成擦不掉的污渍，没有人收拾。


    苏桃没再看第二眼，直接提起箱子出门。


    回忆结束。


    她站在别墅门前，天色已经暗了，她没急着进门。


    苏桃吸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回去，毕竟这也是她的家。


    屋内隐约传来电视声，是她熟悉的新闻频道，杜璐最爱看的那种“经济访谈”，听着听着总会从财经人物讲到“你要找的对象也得有这样的担当和能力”。


    苏桃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坐在沙发上的杜璐看到苏桃，“昨天和你朋友出去了吗？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苏桃点点头：“挺好的。”


    “真好。”杜璐站起来，走进厨房，“我还让阿姨留了你最喜欢的糯米排骨。”


    她端出来后，挥手让苏桃坐下，“来，趁热吃。”


    苏桃默默拉开椅子坐下，手指却一直在餐具边缘打转。


    “我问了我的那群朋友，她们都说甄楠仁不错的，你也多和他接触接触。”


    “妈。”苏桃忽然开口打断她，“他喜欢男人。”


    “你说什么？”


    “我说，甄楠仁不喜欢女生，也不喜欢我。”


    杜璐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化，从不可置信到恼羞成怒，但又极力维持表面平和。


    “你是不是听人胡说八道？这种事不能乱讲。”


    苏桃看向她，平静地说：“我亲眼看到的。”


    杜璐强作镇定地笑了一下，拿起水杯掩饰情绪：“不管他喜不喜欢女生，他对你好是真的，你也说了他细心体贴，再说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苏桃无视她那副自说自话的样子，低头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没有回应。


    沉默有时候比反驳更让人难堪。


    杜璐往前坐了一点，语气放软：“桃桃，你要信妈妈，这是我亲手写下的——”


    话没说完，她猛地顿住了。


    苏桃抬起眼，似乎终于等到了作者的坦白，“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是、这是我亲手写下的计划。”


    “作为妈妈，当然希望你少走弯路，有个好的归宿。”杜璐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后，飞快地补了一句。


    “那甄楠仁呢？”苏桃忽然问，“他也是你写进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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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划里的？”


    杜璐的笑僵了几秒，随后恢复温柔模样：“我不过是介绍你们认识，合不合得来还是要靠你自己决定，既然你说他喜欢男人，那妈妈我再给你介绍几个。”


    “我那边有几个朋友的孩子也不错，海归，家里做生意的那种，你看看照片，喜欢哪个我再安排饭局。”


    杜璐却自顾自说下去：“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当然知道你最适合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你。你看苏念棠，她太倔了，太不听话了，活该走不长久。”


    苏桃低头看着面前的糯米排骨，声音很轻：“你亲手写下的每一步，包括苏念棠的结局吗？”


    “你说什么？”杜璐的音调明显变了，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她眼神紧紧盯着苏桃。


    “甄楠仁都出现了，接下来是谁？男三？男四？”


    杜璐终于坐不住了，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只剩下试图掩盖慌乱的虚假镇定：“桃桃，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我当然是胡说。”苏桃低头轻笑了一声。


    “毕竟，怎么会有妈妈，把自己女儿当作剧情推进的工具人。”


    苏桃抬眸直视杜璐的眼睛，问出她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妈，叶阿姨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杜璐猛地站起身，情绪失控，“苏念棠和你说了什么？她跟你讲了这是小说？”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捂住嘴，强迫自己冷静，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你姐姐那个样子，你也信她的话？她从小没有得到母爱，情绪也极端，天生对家人冷漠，她的话你也信？”


    苏桃选择了用沉默回答，第二次的沉默，是比任何争吵都有用的武器，加剧了场面的失控。


    杜璐被苏桃的沉默逼得不安，脸上血色褪尽，她想说些什么，但面对女儿失望的表情，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妈，我没有资格怪你，因为我得到了你的宠爱，生活也过得很滋润。”


    “我只是，对不起姐姐。”


    “妈，如果你是亲手写下这一切的人，那我也是帮凶。”


    “但是有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


    苏桃质问：“你是作者，她也是你笔下创造的角色，为什么你要虐待她？”


    过了许久，苏桃终于听到了回答。


    “因为，我发现她在书中活了过来。”杜璐的语气微颤，眼神却一点点变得阴冷，“我身为作者，竟然再也控制不了她。”


    苏桃怔住：“就因为这个，你才在结局让她死去？”


    杜璐越来越疯狂，“她越来越完美了，我不把她写死，她就会抢走你的光芒，抢走你的男主角。”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苏桃的指尖微微发抖，她看了看藏在桌子下的手机。


    通话没有断开。


    苏念棠，听到了全过程。


    结束了这场争执后，苏桃回到房间后，将门轻轻关上，背靠着门板滑落坐在地板上，她的手还握着手机，屏幕亮着，苏念棠那头的通话没有断开。


    “姐，对不起。”


    苏念棠关掉了静音，安慰着她：“我不难过。”


    “她刚刚说，她嫉妒我是因为我太完美。这本身就是对我的一种赞赏，不是吗？”


    苏桃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屏幕上。


    她哽咽着说：“但是，我妈害死了叶阿姨，她害死了你的亲生母亲，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


    苏念棠声音更温柔了：“桃桃，你不需要替她赎罪。”


    “你不是她的帮凶，我们都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