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公主理政

作品:《檐上雪

    几日商讨过后,宫里颁下旨意。齐王杨去松、贤妃崔氏,大逆不道,罪证确凿。即日押赴西市刑场,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西市刑场,历来是处置重犯之地。其惩处之惨烈,无处可及。


    崔遗真大势已去,一干宫人重新择主侍奉,相思便回到了杨祯雪身边,还带了贤妃请见的消息,说是关乎皇后。


    杨祯雪原先便有打算从崔遗真那探出什么,自是应允。既已猜出崔遗真的打算,又知其为人狡诈,她恐生事端,刻意直至临刑前一段时辰,才踏进关押之所。


    杨祯雪远远听闻有人不断囔囔:“让我见永安公主,我有话要说,关于陛下,关于皇后。”


    只见崔遗真形容狼狈,华服早已被剥去,改换素色的囚衣。


    她已穿戴枷锁,押上囚车,趴伏在栅前,嘴里不断喊叫着。


    周边的守卫似有不耐,上前欲要堵住她的嘴。


    “住手。”杨祯雪喝道。


    一见着杨祯雪,几人匆匆上前行礼,随后向她请示,面露难色:“公主,崔氏临刑狂言,还吵着要见您,您看?”


    “你们都下去吧,孤来送送她。”杨祯雪低声吩咐:“去告诉监刑官,刑期不变。”


    他们领命而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崔遗真抬手理了理鬓发,端出从容的姿态:“你和她一样,对人对事,心里到底存着念想,想知道……”


    杨祯雪不想与她多做周旋,打断她:“说完,上路。”


    崔遗真满脸不屑:“上路?你就这么笃定,听完之后,还想送我上路?”


    杨祯雪看着她得意的样子,毫不留情地旋身离去。


    “永安你听我说。”崔遗真心中慌乱,身子往外一挣,惹得锁链哗啦作响:“你母后她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杨祯雪登即停驻,背身听她后话。


    “她死的前一年,秋狩过后,她便生了场病,太医说是心郁气结,忧思成疾,多好的借口啊。而后,陛下将一匣温养的补药交给我,说皇后心神不宁,让我这个知心人多多照料。我略通医理,自然发现那药里掺了一昧东西。无色无味,日久方显,症似心疾衰竭。”


    “当时,陛下没有明说,只是直叹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皇后慢慢病逝,要她走得合理,以保全他帝王的名声。”


    “我有未了的大业,如此顺着他,便可让他稍放戒心。此后我亲手调药,看着她喝下,看着她一日日憔悴。直到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大吵一架,陛下突然命我尽快送她离去。那时,她窥破了我的大计,我担心啊,我筹谋多年岂能因她而毁。所以我动了故国秘术,给她调了香,让她产生幻觉,自戕而亡。”


    崔遗真轻轻笑着,摇了摇头,笑里满是嘲讽:“而你的父皇呢,那段时日里,他在假心假意地关怀,又使计离间我与她的情分。还记得吗,有日你闯入我的宫殿质问,遇见了他。你可知他是来做什么的?他是来告诫我,逼迫我承下这一切。他总喜欢把水搅浑,好显得自己没那么脏。”


    她眼中满是怨毒:“他利用我除掉了她,又把我推出来当替罪羊,凭什么?公主,你告诉我,凭什么他手上沾着发妻的血,却能安坐龙椅,受万民朝拜,而我就活该被千刀万剐?”


    “你说得对。”杨祯雪颔首应道。


    “你也这般觉得?”崔遗真自以为说动,眼中燃起希冀的光,将脸紧贴上木栅,哀求道:“我把真相都告诉你了,当年的药渣我亦有留存,我用这些换我一条生路。”


    杨祯雪缓缓转身,漠然道:“虽如此,但你的条件,我不答应。”


    “且不谈你真假参半的话,单论你谋逆一事,按律当诛。至于你口中的真相。”她顿了顿,道:“我自会去查证,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改变你今日的结局。”


    “是,我是有罪,可我待你自问从未有过亏欠。”崔遗真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杨祯雪的神色,眼泪簌簌落下:“你幼时生病,我也曾彻夜不眠地守在你床边。你被罚抄经文,手腕酸痛,也是我给你找来最好的药油,帮你揉按。你就不能看在这些过往的情分上,替我向陛下求一句情吗?”


    往日温情,确实为杨祯雪带来过暖意,可她不会忘记崔遗真施以善意后的借机行事。


    “情分?”杨祯雪轻声重复:“崔氏,你对我的好,有几分是真心为我着想?你以为,你对我那点浅薄的情分,能抵得过你的罪孽?往日因,今日果。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哈哈,那又如何呢。”她的态度坚决,崔遗真不再奢求她能求情,于是放声大笑:“杨祯雪,知晓了这么多,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今日过后,和亲圣旨必下,好好享受我送你的锦绣前程吧。”


    “你猜我为何偏要在临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叫。因为你太冷血了,我早知道你不会救我,所以我要让陛下知道,他的好女儿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如此一来,你便不能安稳留京,他只会快快地把你送走,送得远远的。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黄泉路上,我会一直看着你,等着你。”崔遗真的声音陡然压低,又骤然拔高,状若疯魔,很是凄厉。


    原来如此。


    崔遗真哪里是想用真相换命,是死也要拉她垫背。


    杨祯雪决然转身,毫不理会身后的笑骂声。


    “时辰到了,崔氏,你该上路了。”


    崔遗真等人被押送刑台行刑,杨祯雪并未去围观。她走在长街上,日头正盛,她不禁抬手略遮日光,眼眸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皇宫。


    父皇的罪愆,她定会厘清。


    -


    晨光初绽,黛瓦染晖。


    一道圣旨落在了公主府,传旨太监的声音在公主府内回荡,字字句句皆是为国分忧的大义。


    杨祯雪伏跪在地,双手接过那卷明黄绢帛。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


    她叩首,起身,回视着他。


    旨意既下,宫中的赏赐也次第送来,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皆是和亲的体面,杨祯雪始终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好父皇就这般急不可待,要将她这隐患远远打发。


    传旨太监觑着她的脸色,想从这张过于平静的脸庞上看出些什么,终只堆起惯有的笑,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领着一行人复命去了。


    他离去后,府中众人依旧不敢抬首,惊恐又不敢言。


    小芸的眼圈早已泛红,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


    杨祯雪只作不见,转身欲回内室。


    “公主姐姐。”小芸赶忙追上,进屋看见她置于案上的圣旨,心中更添忿怼。


    “陛下不是最宠您了吗?他怎么,怎么舍得让您嫁去那蛮夷之地。”小芸的泪珠在眼眶打转。


    杨祯雪没有过多解释,只示意小芸安心。她甚至还有闲心去逗鸟、喂鱼,把侍立一旁的小芸急得团团转。


    少顷,杨祯雪可算等来了莺时。


    “事情都办妥了?”她才推门,杨祯雪便问。


    “已然妥当,李姑娘与柳姑娘如今正在那儿交代要事,只待公主一声令下。”话虽如此,可莺时脸上难掩惊惶。


    杨祯雪眉山下神色惑然,探问:“怎么,事有变故?”


    “是,也不是。”莺时犹豫半晌,小声道:“是将军他本已离京,行至途中,不知得了什么讯息,竟单骑折返,策马直往宫城方向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回来做什么?


    “备马,我要进宫。”杨祯雪当即往外走,又补上一句:“我将和亲,他应不敢动手。不过以防万一,让她们带些人在宫门外伺机而动。”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她而涉险。


    再者,她与往事、与父皇,早该有个了断了。


    -


    皇城。


    日晷挪移,自清晨至隅中。


    殿门紧闭,周径山长跪于地。


    没有任何旨意传出,也没有内侍通传,一切静悄悄的,只有殿角飞檐下垂挂的铃,偶尔被风吹动,发出叮当声。


    侍卫又换了一班,宫人垂首经过时,无不屏息凝神,远远绕开那道跪着的身影。


    周径山没有高呼,没有陈词,只执拗地跪着。


    倏忽,殿门被推开一角。一名内侍探出脑袋,又迅速回身将门掩上。


    内侍觑着皇帝神色,上前低语禀报。


    皇帝端坐于御案,听着内侍的话语,面上无甚表情,指节轻叩桌案。


    “告诉他。”皇帝淡淡道:“和亲,乃国策已定,关乎边陲安宁,非儿戏可言。朕,心意已决。”


    内侍躬身退出,将皇帝的口谕传达。


    “突厥狼子野心,和亲岂能真安其心?陛下,公主千金之躯,不可轻弃于蛮夷之地。臣,愿领兵扫荡突厥,永绝后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周径山高声道。


    “哦?”轻飘飘的一个字。


    “周卿无诏入京,又此番姿态,朕还以为,你是来请罪的。不曾想,竟是来请命。若朕不允,周卿便长跪不起吗?”皇帝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怒意。


    “是。”周径山应声。


    “你既愿意跪着,那便跪罢。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起来。”皇帝又叫唤内侍,吩咐道:“苏公公,传朕口谕,公主府即日起闭门谢客,永安需安心备嫁。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打扰公主清静。”


    “父皇这是下了禁足令?”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众人纷纷看去。


    “你这是何苦。”杨祯雪抬步疾入,在周径山身侧停下,睨他一眼,假意责道:“抗旨不遵,跪阻圣意,乃是大罪。”


    周径山抿了抿唇,未发一言。


    杨祯雪低叹着,又望向殿宇,可许久也等不来殿内的一句回应。


    她没了耐性,提步便要闯入。


    “公主!”苏公公一惊,上前欲拦下她。


    杨祯雪脚步一顿,淡然瞥去一眼,他被她的目光一慑,动作霎时僵住,不敢真的伸手阻拦,只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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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陛下有旨……”


    “孤知道。可有些话,孤需得当面禀明父皇,才好谈安心备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加之素来得宠,纵是要远嫁离京,他尚且不敢得罪。


    苏公公看看她,又看向殿内,一时进退两难,他一脸为难:“公主,陛下在处理政务,您此番打搅,不太好吧?”


    “可事关和亲,孤才需亲见父皇,陈明心意。父皇既已下旨,合该听听女儿的想法,方显天家父女情深,亦合礼制。你再三阻拦,莫非是因为父皇连听女儿说几句话的工夫都没有?还是说,有人不愿让孤同父皇谈心?”她意有所指。


    苏公公惶恐更甚,就在这僵持之际,殿内传令。


    “让她进来。”


    殿门被内侍推开,皇帝正端坐高台。他着一身明黄常服,眸光沉凝地望向杨祯雪。


    杨祯雪迈步走入殿中,依礼下拜:“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摆摆手,问她:“何事非要此刻面见?”


    “就和亲一事,儿臣既蒙父皇信重,肩负邦交之责,有些疑问,不得不于远行前,亲向父皇请教明白,以免行差踏错,有负父皇期许,亦有损我朝威仪。”杨祯雪言语尽显恭敬。


    皇帝探不出她此行意图,只道:“哦?有何疑问?”


    她不提应注重的行为举止,直言道:“儿臣愚钝,不解您为何突然定下和亲之事。那老汗王年事已高,性情暴烈。父皇素来疼爱儿臣,怎忍心将儿臣远嫁至此等境地?”


    “永安,你多虑了。那些不过是流言蜚语,汗王诚心求娶,于两国邦交也大有裨益。朕亦不愿你远嫁,然社稷为重,个人为轻。你身为皇室公主,享万民供奉,自当为国分忧。朕已命礼部加紧筹备,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不被蛮夷轻侮。”皇帝面上堆笑,末句却隐隐有着逐客的意味。


    “父皇为儿臣思虑周详,儿臣感激不尽。”杨祯雪温声道:“只不过前阵子,儿臣整理母后旧物,偶然寻得她的手札。”


    皇帝登时紧张,急问:“上面写了什么?”


    杨祯雪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紧不慢道:“其中提及,她年少时曾随外祖游历突厥,见风沙酷烈,生灵不易,深以为撼。若她泉下有知,儿臣将远赴彼处,不知是否会想起当年感慨。”


    皇帝显然松了口气,不料因她的后话又是一惊。


    “提及此,儿臣难免想起母后生前教导,为人处世,当观其行而非听其言,察其微而知其著。譬如有些人,表面仁厚,内藏奸狡。有些事,看似周全,实则漏洞百出。您以为呢?”


    皇帝竭力掩饰惶乱。


    一个女儿家的心思,一点陈年旧事的疑影,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待她嫁去突厥,天高地远,自有风沙和规矩磨去她不该有的心思。


    “永安,你只需记住你的身份,你的使命。回去安心备嫁,莫要纠结于这些琐事。”


    杨祯雪脚步不动,道:“还有一事,请父皇解惑。”


    “母后生前,对上敬慕君父,对下慈抚宫人。不知是何处不慎,触怒了天威,或是碍了谁人的路,终化作黄土一抔,仓促离世。”他闭口不谈旧事,她只能发问。


    她的目光直直望进他慌乱的眼底。


    “永安!”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他面色涨红,强压下怒火,不去与她争辩。


    “来人。”


    有宫人立时入殿。


    皇帝疲惫闭眼,沉声道:“传朕口谕,公主府内外加派禁军守卫,一应人等出入皆需严查,务必确保公主清静无扰。”


    无人应声,他才觉异样。


    他抬眼望去,来者并非专负传旨的苏公公,而是另一眉眼清秀的陌生面孔,他正立于杨祯雪身侧。


    “南烛。”杨祯雪唤道。


    她话音一落,南烛便已闪身至他身后,将他制服。


    皇帝奋力挣扎,厉声吼道:“来人!侍卫何在?”


    又有人闯入,是女子装扮。


    “公主,宫中侍卫皆已换防。”李游章恭敬道,又抽出一卷圣旨递予杨祯雪。


    杨祯雪颔首接过,步向皇帝。她将圣旨展开,执起他的私玺加盖。


    皇帝看清旨意内容,不禁两眼发黑,气血翻涌。


    杨祯雪喂恐他不知,特让李游章念了一遍。


    李游章学着往日苏公公的姿势,捏着嗓子念道:“陛下圣谕:朕近感风眩目昏,精神短少,难以躬亲庶务。永安公主杨祯雪,聪慧敏达,颇识大体。着即日起,暂理朝政,学习政务,各部奏章,皆可先行阅览,拟票呈进。一应国事,皆由其主。”


    念毕,杨祯雪抬眼看他,声也轻缓:“父皇为国事操劳过度,以致圣体违和。儿臣不才,愿为父皇分忧,您便好生静养吧。”


    “至于和亲之事,父皇也不必再费心了。”她背对着他,笑言。


    她走出殿外,朗声道:“陛下圣体违和,都好生伺候着。任何打扰陛下清静之人,皆以抗旨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