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临行辞别
作品:《檐上雪》 水月奄所藏火器被尽数缴出,池清亦被释放。
杨祯雪携小芸亲至天牢,却并未急于救出池清,反是命早已安插在此的心腹,先将公山慎押了出来。
公山慎被铁链锁在椅上,她的人退至门外把守放风,顺带差人带出池清。
天牢内,杨祯雪并未上前,寻了稍远处站立,默默观望。
小芸看着他落魄的模样,想起他所做的一切,那声“爹”还是叫不出口。
公山慎想唤她的名字,却又哽在喉咙里。最终扭开了头,避开她的灼灼眸光。
“你既已寻得依靠,便好好活着,忘了我这个父亲。”
“为什么。”她恍如未闻,哑着声音道:“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成王败寇,有何可说。”公山慎闭上眼。
“那。”小芸哽咽道:“为何自小便将我抛弃?让我如同无根浮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试探地问:“是因为我碍事?”
“将你送走,是想让你远离这些污秽,平安长大。”他掀眼看她,颇有几分无奈。
“可你知道吗,当我得知自己是抱养来的,被街坊邻里嘲笑时,我心里有多痛楚。我看到别的孩子有爹娘疼爱,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又有多恨你。”小芸眼泪滚落。
“我与阿爷阿奶相依为命,他们待我很好。可他们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加之年老,岂能时时护我。你可知,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在这世道活得有多难?像野草,像蝼蚁,谁都可以踩上一脚。我无数次在想,我的阿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不要我,可我没想到。”
她长舒一口气:“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恶事做尽,甚至囚禁孩童。她们被救出时哭着喊着要找你,就好像你是什么大善人。我可不信你一个弃女之人,会如此博爱。”
公山慎沉默了良久,解释道:“她们是从京郊的弃婴坑里捡回来的,皆是女婴,生下来便被父母遗弃。我当年丢弃你之后,心中备受煎熬,每每见到弃婴,便想起你。我无力救下所有,但见到那些尚有气息的女婴,实在不忍,便将她们带入塔底,好生养护。在这里,总好过曝尸荒野。”
“你兴许是不信的。”他长叹道。
杨祯雪一怔,他话语不似作伪,那些女童对他的态度也很敬重。
她看着他,神情复杂。
小芸抹去泪珠,回到杨祯雪身侧。
“爹,我信你。”很轻的一声唤。
公山慎愕然抬首。
小芸言语恳切:“你既对无亲无故的弃婴尚存一丝怜悯,为何对天下苍生,对朝堂忠良,却如此狠心?这和那些造就弃婴悲剧的世间不公,又有何分别?”
“你的大业已经毁了太多人,该收手了。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公主,阻止更多的悲剧,权当为了你赎一份罪孽,也当是为了我,这个你从未尽过责的女儿,好不好?”
公山慎眼瞳干涩得发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竟有了水光。
他不再隐瞒,向杨祯雪求了笔纸,一一写下朝中还有哪些官员是他们的人,又将联络方式、交接地点尽数道出。
末了,公山慎起身,双手捧着一卷素笺呈予杨祯雪。
她纤指接过,目光逐字掠过。这是他亲手写下的罪证,笔墨淋漓,是他半生的污浊。
杨祯雪抬起眼,重新看向他。可满目全是他低垂的头颅,花白的鬓角。
她轻轻叹息。
人性的复杂,莫过于此。极恶之中,或许也藏着一点未泯的微光。
-
公山慎一事终了,除却和亲言论被人散播得沸沸扬扬,京城似乎还是那个太平的京城,世人岂知风平浪静之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杨祯雪并未声张牢狱之事,她派出暗卫前去探查密会地点,将每一处暗门,每一条密道,都摸得清清楚楚。
同时,罪证上那寥寥数语,很快就被扩充、填补、验证,成了足以呈献御前的铁证。
时机已至,她没有亲自出面,只是不经意地,让皇帝最信任的老内侍发现了二人私会的端倪。这是掉脑袋的事,他哪敢直言,是故,他想出了一个法子。
京西别院,这是某位富商用以宴客的雅舍。
皇帝近来因几桩朝事烦心,在老内侍的提议下,于离别院不远的一处皇家高阁赏景品茶。
起初,皇帝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直到老内侍无意间指向某处:“陛下您看,那处宅子的后园景致倒别致,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别业?”
皇帝顺势望去,只道是寻常宅院。忽见侧门悄然洞开,一顶与宅院繁华格格不入的轿子被几个壮汉抬入。紧接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身影,正裹着斗篷,在亲信掩护下快步闪入。
崔遗真?
皇帝眉头倏然皱紧。
不待他深思,又见另一道疾步迎出的身影,那人虽也做了掩饰,但看那身形步态,分明是他的皇子杨去松。
他看见,两人在廊下匆匆一会,举止间是毫不掩饰的熟稔,姿态更是亲近异常。随即,两人进入内室,不知作何。
皇帝手中茶盏“啪”一声轻响,跌落在地。他的脸色也由惊疑转为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朕的贤妃,朕的好儿子。”
不多时,皇城司精锐尽出,京西别院被无声围困。二人被当场擒获,连同与之勾结的朝臣名单、往来密信,以及私藏的违制器物,均被轻易地搜检而出,
时至今日,皇帝才知他们在□□的壳子下,行谋逆之事。
齐王勾结贤妃,外联贪腐朝臣,内蓄僭越之物,意图不轨。皇帝震怒万分,下旨彻查,一干党羽或斩或流,朝臣人人自危。
京城内外,一时血雨腥风。
-
是夜无星。
周径山本该依令遣离公主府,可他还是想好好同杨祯雪道个别,成日不见她人影,他便一拖再拖,直到现在。
书斋里,孤灯下。
杨祯雪倚牖对月,夜风微凉,周径山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一条皓色的帛纱。
“身上的伤,太医怎么说?”不用回头,她便知道来者何人,唯有他,会这般无礼。
“皮肉伤,无碍。”他答得简洁,顿了顿,又道:“我是来辞行的。”
“陛下说,北疆近来有些不稳,需要有人去坐镇。”
杨祯雪的心蓦地一紧,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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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
他要走了。
也是,近来风雨频发,边关离不开他,京中浊浪已平,他自然没有理由再留下,再留在公主府,伴她身侧。
“如此么。”杨祯雪轻轻应声。
失落如潮水,漫上心头。
她想说些什么,譬如边关艰苦多加保重,又譬如京中若有变故,他远在千里不必挂怀。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觉得多余。
他是将军,自有他的天地和担当,她的挽留或关切,或许于他而言,并无必要。
“保重。”杨祯雪道。
周径山静默片刻,似在斟酌,最终只是拱手:“公主亦请珍重,京城风波暂平,但暗流犹在,万事小心。”
脚步沓沓,终归寂静。
接连几日的劳累,杨祯雪身心俱疲,正欲熄灯安寝,忽瞥见门外那道身影。
他竟还在。
周径山斜倚着门,一只手虚按在左腹。似是伤势发作,疼痛难忍,连站立都需倚靠支撑。
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庭院上空那一弯弦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径山。”杨祯雪犹豫了许久,终是出声。
周径山侧身回望。
她看着他,担忧道:“在塔里,他是不是死在你的剑下?”
问出这句话,杨祯雪近乎用尽了力气。她知道宋钰恶贯满盈,是造成周径山痛苦的根源,他死有余辜。可他毕竟是周径山的兄长,是周径山曾经仰望过的兄长。
周径山闻言一愣,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注望她。
片刻,他缓缓颔首。
“是。”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杀了他,用的还是我首次赢他的那一招数。”
“那日他脸上的表情,我至今犹记。他很惊讶,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个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的弟弟,最后竟真能狠下心,送他上路。”周径山自嘲一笑。
“可我挥剑之时,并无快意。”他自顾自说下去:“只觉心头空落落的,悔了那么多年,怨了那么多年,寻了那么多年。到头来,明悉真相,手刃仇雠,却只觉得空。父母回不来,旧日时光回不来。连带着那点恨意,也好像随着那一剑,一同斩没了。”
“不过,也是他罪有应得。”周径山释然道:“这样也好,对父母,对大燕,对我自己,都有了交代。”
“只是。”他扯了一下嘴角,算不上一个笑:“此后午夜梦回,怕是要增添一道影子了。”
杨祯雪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翻涌的失落,已被另一种更复杂难言的情绪取代。既是疼惜,也是共情。
周径山斩断了过去,纵然背负阴影,前路至少是清晰的。倘若公山慎所言非虚,她当如何?
是对父皇厉声质问?还是装作不知,继续做他乖巧孝顺的女儿?
“那道影子。”她的声音同样很轻:“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看见。”
周径山眸光微动,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蕴藏着道不尽的话语。
“夜已深,你早些歇息,保重身体。”
随后,他不再停留,身影融入沉沉夜色,再也没有回头。
书斋内,孤灯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