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不二臣

作品:《回照青山

    薄雨轻轻飘落至桐油伞面,声响都微乎其微。


    合上时水迹却顺着伞脊汇聚,折出流光,洇湿檐下尚还干燥的地面。


    许革音跨过小腿肚高的门槛,在佛像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又请了香插进去。


    绕过巨像从大殿后门走出去,许革音拦了个小和尚,道:“我想供一盏长明灯,劳烦小师傅指个路。”


    千灯堂只在禅房前面一排,要再往后走过两排供殿。


    今日有雨,山路不大好走,许革音晨起徒步上来耗费了些时间,这会儿已近晌午,寺里只有偶尔穿行的小沙弥。伞也不打,雨水坠落在头顶的戒疤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许革音的伞还放在最前面,避着雨幕走在回廊里。


    方才结伴而行的两个小沙弥此刻上了台阶,远远见到香客,单手立在胸前,点头见礼。


    擦身而过之后脚步身却停下来。


    “此番还唤祝施主用斋饭吗?他这两日也从来不应。”语气里很有些踌躇。


    另一个小沙弥沉吟道:“再不吃怕是撑不住了。”


    脚步声先重新响起一个,又有一个跟上去。“祝施主前年捐了许多的香火,住持是很愿意为那孩子诵经超度的,过会儿劝一劝罢。”


    观音像前再跪三年,人死也不能复生,合该早日超度。


    许革音回头看了眼观音殿,雨雾像是在眼中漾了一圈,很快退散,她缓下来的脚步也重归常态。


    千灯堂还在偏林里,没有连廊相接,许革音在门口驻足,先掸了掸身上的水珠。


    佛寺里不讲究高低贵贱,只谈先来后到。按着小沙弥的指引添了灯油,引到西边,挨着最后一盏摆下来后,心里像是骤然放下了什么担子,又若有所失,忽而有些怅然。


    良久,许革音眼睫颤一颤,目光逡巡,最终在后一排稍远一些的位置停留。


    “那一盏,我也想添些油,可以么?”许革音轻声问道。


    向来没有拒绝香客添灯油的道理,小沙弥只扫了一眼,随后将刚收回去的油壶重新递出去。


    再出千灯堂,已是小一炷香之后了。


    然这一炷香里许革音也并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双深远幽然的眼眸长久地停留在跳动的灯焰上。


    小沙弥在门口站定,恍惚道:“那一盏原是祝施主供奉的呢。”


    见她微微侧首,神色却还是淡然如此刻的薄雨,小沙弥解释道:“便是如今的祝侍郎。”


    许革音轻轻“嗯”了一声。


    小沙弥见她似乎没有谈论的兴致,也收住了话头,道别后径自往别处去了。


    许革音深深吸了口气,沿着原路返回。在途径观音殿的台阶时连头都没有抬。


    却在踏至前殿最高一级的阶梯时被人喊住。“阿煦。”


    许革音转身,祝秉青正迎着薄雨缓慢走来,身形晃颤,有种很难站稳的感觉。


    他抬头看过来,视线在她身上极沉重亦难割舍地逡巡,许久后淡笑道:“你竟从未占下风。”


    “心软的人会输,畏首畏尾的人也会输,”祝秉青道,“所以你不会输。”


    祝秉青抬头看向她,抬脚踏上阶梯,像是重逾千斤。在一个伸手能够触及的距离停下,随后身躯一晃,缓慢地、缓慢地弯折那双膝盖。


    许革音瞳孔震颤,捏住伞柄的手指收紧,看着他的膝盖沉缓地再踏上一个台阶,衣摆磨出拖沓的水声,抬头后仰的时候几乎有些脱力。


    “那你就亲手把我送进坟墓里罢。”祝秉青淡声道,抬起的脸上已然憔悴,形销骨立。


    纤长嶙峋的手指在腕处轻轻捏合,带着她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掌下的喉结也似锋刃。


    许革音骤然抽手,脚下跪立的身影便湿纸一样地瘫软下去。


    雨声渐大,线一样的雨水全数没进那一摊暴露在檐外的湿衣里。


    许革音沉沉呼吸几个来回,倏然有种十分荒诞的感觉。


    鞋尖已经被地上迸起的水花浸透,俄顷利落一转,脚步声湮灭在落雨声里。


    -


    许革音自己在房里关了一晚,隔日里托了明崇斯的关系进了诏狱。


    许泮林走近,高处窄窗漏进来的裹挟着浮尘的天光照见他眼下的青黑。所幸也只是面容憔悴些,身上的衣物虽不如平素整洁,到底是服服帖帖完完整整穿在身上的。


    缉拿下狱的时候罪名罗列雷厉风行,但真进了诏狱反倒像是被遗忘了似的,孤零零地丢在角落。祝秉青在这个关头大约腾不出手,只给个严厉的警醒,又或者是在避免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


    许泮林撇开思绪,轻轻笑了笑,道:“怎么这样心事重重?”


    牢门没能打开,隔在二人中间。


    许革音将这段时间里的事情一一讲了,声音始终端得平稳,随即沉默了片刻,突兀道:“哥哥,我不想你在诏狱里。”


    她顿了一顿,“但是如果我救不出你呢。”


    她低垂着头,像是为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羞愧。


    像是怕听到任何失望的回音,她迅速衔接上来,“我只是觉得,”但又迟疑,“天命自有定数,储位之争我是不是不该插手?”


    “我好像弄得一团糟。”声音轻到像是平静湖面上的清波。


    投党之时多少有点病急乱投医,七皇子背后固然势力雄壮,若真踏至山巅,他们凭借从龙之功不会再任人宰割。


    但是、但是,七皇子久处权势中心,当真入面上那般纯真良善吗?


    此番夺嫡,真的只是纯然的天意所向,还是本就心怀不轨,结党布局的一盘瞒天过海的棋局呢?


    明哲保身是深埋在人性里的本能,但真的要为一己之私欲将家国交到这样一个醉心权势却并无爱民之心的人手里吗?


    许泮林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要在危境中仍明察秋毫是很困难的。我们只是被蒙蔽了,不要自责。”


    许泮林伸手穿过狱栏,摸了摸她的鬓发,“你一向聪敏,兄长自愧弗如。此时也一样,做你认为对的事。”


    对面少了个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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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雨的权臣,一意孤行下去自然不会输。


    但是真的要赢吗?


    -


    最后先逼宫的居然是七皇子。


    春日宴的事情动静不小,东缉事厂的宦官自然不会瞒报。皇帝病中气得咳了两口血,撤回了七皇子代理政务的旨意,后面半句还没来得及交代便昏了过去。


    赵昭诘到底年轻,这回是意识到自己实在有些得意忘形了,自乱阵脚,当即求助了左丞府。


    祝邈也顾不得君臣之仪,劈头盖脸训斥一顿,缓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静坐下来,最后压着眉宇,沉沉道:“只能请圣人退位了。”


    赵昭诘怔然,沉思片刻,讷讷应了。


    然再有消息皇帝康健清醒一些,赵昭诘终究没能坐得住,等不到左丞天衣无缝的筹谋,许革音曾经费尽心思选的武官如今都成了递进他手里的刀。


    这招先斩后奏也是将祝邈打得措手不及,但骑虎难下,眼下也只能骂骂咧咧跟着善后。


    ——这从来不是祝邈的被逼无奈的举措。在赵昭诘降生后的十余年里,他协同大房广收门生,左右逢源,只为有朝一日夺嫡之路走得顺利,毕竟自家的总比旁人的可信。


    而眼前七皇子逼宫也势如破竹。


    太子殿下没有虎符,仅靠东宫率卫无异于蚍蜉撼树,几个来回便被镇压。


    留京的将领不多,大多直接听命于帝王。


    太子母族式微,掀不起什么风浪,太子党多是些忠正老臣,遇事儿只会死谏,柱子上撞死了两个,眼见劝不动的便要告老还乡的也有一批。


    最顶事儿的一个祝秉青,将将分府出去,然幼弟故去,挚爱又在敌方阵营,他还分得出精力、狠得下心神来对付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牵挂吗?


    不过三日,紫禁城层层兵丁严守,朝局顷刻颠覆。


    紫衣宦官尖细的声音穿透空寂的宫廷,“陛下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君,遵先帝遗志,太子德行有失,另易皇七子克承大统!”


    当然也有直臣提出异议,实在固执的便直接砍了。哪怕得位不正,史书最终也由胜者改写。


    一朝君主一朝臣,司礼监和礼部忙不迭准备着司仪典礼,眼见既成,赵昭诘竟然在这个关头翻了身。


    精锐一出,以一当十,将乾清宫控制下来。


    皇帝最初为保正统,曾特地培养过的这一批精锐,用不上的时候便养在京营里。即使后面糊涂,也没有收回去。


    此前赵昭诘发难得猝不及防,赵昭岩出不去东宫,自然也无法求援。


    唯一一个耳聪目明有望拨云见日的祝秉青此前打太极似的并不言明立场,好容易真伸出援手了,却总因他那个逃妻瞻前顾后,这个关头上又沉缅丧亲之痛。


    几乎是到了绝境里。


    因而在提督言道是许革音给他通风报信说动求援的时候,赵昭岩惊讶不已。


    此刻赵昭岩从提督身后踱步出来,冷笑道:“父皇的偏疼,你当我不曾拥有过么?”


    他手上的京营虎符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