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花信风

作品:《回照青山

    祝秉青到底有些本事,一直又颇受皇帝重用,翻个案子实在是不在话下。


    “云川程氏与左丞府已有二十年不曾来往,此事皆可查证。”祝秉青坐在问值房堂下,挺拔如松,倒像是在公堂之上,“且程秀才投考时所用籍贯乃北直隶顺天府,而非云川。试问刑部每日亟待复核处理的案卷不可胜数,案牍劳形,便是神仙下凡也难做到无隙可乘罢?”


    轻描淡写几句话,将提前知晓亲眷关系的罪名摘掉。


    官场上并不要求官员庭无留事、滴水不漏,偶尔有纰漏,只要尚在可控范围内,大多数皆轻拿轻放。


    录档在手上翻了两遍,所言属实,确实找不出能够反驳的证据来。厂公沉吟片刻,转而轻哼一声,略显尖细的嗓音拔高道:“那提前赦免总是千真万确!”


    祝秉青下颌轻轻抬着,看着案后的厂公,视线居然隐有些睥睨。他反问道:“厂公查过《起居注》或《实录》么?”


    “若有查证,便该知道陛下早有言‘太妃新逝,岁末应有恩旨,刑狱罪责惩处可酌情先行宽宥’。”祝秉青语气沉稳,像是已经胜券在握,“陛下仁德,有意大赦,难不成体察上意亦有过错?”


    厂公哑口无言,愣愣看着祝秉青掸袖起身道:“厂公初试京察,难免疏忽多方查证,某还是等万事俱全了再受厂公的纠核罢。”


    这话明面上说得客客气气,可怎么都叫人听出来奚落。


    厂公面色红白变换一阵,咬牙道:“这厮……这厮!”


    “来人!”嗓音再次拔高,这次甚至有些凄厉,“好好查查右侍郎大人!”


    卷宗翻了几宿,没几日竟又将祝秉青叫来了问值房。


    祝秉青此番坐下来时面上已经很有些不耐烦。有他这事儿在前面顶着,太子倒是没有继续被禁足,但眼见帝心偏移,不做出来些漂亮政绩出来是不行的。整日在詹事府闭门造车又能有什么出路?


    ——当然还有另一条路子,把赵昭诘送到藩地去。


    然这二者都需要谋局,不是能在三番几次召到问值房里盘问的状况运筹帷幄的。


    这回坐下,听完东缉事厂的状告,祝秉青更觉得荒诞。


    “我朝明令不杀士大夫。律法昭昭,又岂容刑部私刑毙命?朝廷命官毙命于狱下,纲纪何存?”


    一个贪墨的芝麻京官,惊吓过度一命呜呼,仵作当场验看过,竟还能颠倒黑白至此。


    祝秉青嘴角扯了扯,扶着座椅扶手,微微向前倾身道:“厂公断案向来只看一面之词么?若仍是这些糊涂账,还是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罢。”


    厂公面色一拉,冷嗤道:“右侍郎大人说话倒是很不客气,但愿看完录档还能这样硬气。”


    祝秉青冷眼往后靠去,接过衙役递过来的册子。


    只要想做文章、想加罪,没的都能给添成有的。黑纸白字写明仵作确实当场验尸,但尸身上亦有淤痕,说不清道不明的。


    祝秉青倏然冷笑一声,眼皮掀起来,神色锋锐,“倒真是有意思。”


    这事儿宣扬出去,弹劾的奏疏都能把他埋进六尺地下。


    祝秉青指腹在装订的书脊上划过,心里却思忖着这池浑水,许革音究竟有没有伸手搅动。


    -


    京察有宦臣过手,比往年混乱不知道多少倍。


    年终的时候,万事暂休,彼此皆留一口喘息的余地。许泮林便赶在这个关头将县主迎进了门。


    只是年后第三日上值后,许泮林便被扣押下来。


    为了不委屈县主,许泮林在明府一条街后面置办了更大的宅子,婚后便搬了进去,因而两家来往更加便利。


    许革音同明媞去到明府见到明崇斯的时候,后者直接给她们拿出来一叠卷宗。


    ——此前草草定案的渌里税案再经查证,许士济确实曾有贪贿。


    “这些陈年旧案翻个没完了。”明崇斯抱怨道,压着眉毛看相许革音,“从前也不知道你们一家这样胆大包天。”


    早知如此,哪怕是明媞再三恳求,他也绝不会上了许泮林这艘贼船,如今引发这么多事端。


    明媞瞪他道:“你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明崇斯闻言闭了嘴。只是他到底没那些花花肠子,眼见卷案上条屡清晰,许士济贪贿确有其事,当年因为身故而不了了之,如今许泮林连坐,他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为其脱罪。


    许革音此刻将卷案看了一遍,捏着纸张的指尖微微颤抖,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


    明媞看她几眼,眉间也带愁绪。


    烛焰倒映在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的纸上,明明暗暗,晃晃颤颤。


    这几本许革音从来不曾见过的账册上黑白分明是许士济的字迹,甚至上面的几处田产店面她也知道。那是父亲为她准备的嫁妆,后来虽不曾直接抄没,但也一直压着。


    “你这样的性子往后是要吃大亏的,不多给你备些傍身之物,在夫家被欺负了都没有底气。”许士济曾经这样说。


    一个清正刚直的官员,在为子女打算的时候也会铤而走险,误入歧途。


    这并不难理解。


    许革音垂首,眨了两下眼睛,眼前突然有些模糊。


    那些渐渐模糊的字迹随着烛光的闪烁而跳跃。


    许革音脊背发寒,“我们不能再跟祝秉青周旋了。”


    这案子当时祝秉青亦有经手,眼下必有他的手笔。


    明媞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皱眉道:“那你兄长怎么办?”


    “此刻只求拖延保命。”许革音的声音仍然冷静,只是其中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太子现下是坐不住的,得再逼他一把。拿到易储的中旨才是最要紧的。”


    她抬头看向明崇斯,“祝秉青此人手段恣睢阴险,实难预料,也难抗衡。必须、只能釜底抽薪。”


    “只是还劳烦明大人托人照拂,至少保他一条命在。”


    明崇斯的视线在她面上长久地停留,最终点了点头。


    -


    春分时下了很大一场雨,皇帝从祭祀大典回来后第二日便病倒了。


    先是罢朝两日,待奏折堆满桌案的时候,朝官隐约有些坐不住,明里暗里地打听。


    随后皇帝竟派了七皇子代为执政,以东缉事厂辅佐其左右。


    这可实在是骇人听闻!


    但年后太子仍被责令在东宫思过,跟着太子詹事府诸位官员之后研学为君之道。而内阁里也没有风声,因而一时朝局实在有些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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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出完全在许革音意料之外,虽瞧着略占上风,可定论的诏书始终没有着落。


    这个关头太子那边定然是不好受的,最好是煽动他的谋反之心,然不能令他谋成。


    ——缺乏的防守兵力是目前的首要难题。


    明崇斯脑子愚直,许泮林扔还扣押着,万事只能靠许革音。间接让明崇斯跑了几处,虽结果并不全部乐观,但也不是一事无成。


    事情正在缓慢而稳定地向前推进。


    谷雨的时候也到了今年的春日宴。


    这时候也算难得的公假罢朝,氛围往往松快,许革音却显然没心思参与。但以防有什么大事,照例使唤了万山去盯着。


    许革音手上拿着明崇斯带回来的赋役黄册,一页页看着哪些朝官还能笼络一番,在谋局中发挥用处。


    等天色昏暗到实在难以看清字迹的时候,许革音才搁置下黄册,起身准备去屋里拿蜡烛。


    门骤然“嘭”的一声撞开,人影迅速冲了进来。


    许革音吓了一跳,连往后退了两步,待看清了人才松了口气。旋即皱眉道:“怎么了?”


    万山气都没喘匀便已经开始转述:“左丞府的七少爷……”


    说到这处,兀地顿了一下,想到祝秉青好像已经带着幼弟分府出去了,兴许该改个称谓。


    “祝秉毅?在今日宴上?”许革音因他的戛然而止而蹙眉。


    “小的去的时候已经掉进了水里!祝侍郎没一会儿拨开了人群径直跳了下去。只是夜里水流深,哪怕他身边跟过来的几个侍卫一起跳下去找了,也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人捞上来的!”


    万山叹一口气,“只是都淹了那么久了,抱上来的时候早凉透了,小脸煞白的。”


    “祝侍郎将人放到地上,动作还轻得跟什么似的。转而又阔步走到七皇子殿下跟前,竟是直接动了手!”万山抚一抚胸口,“那到底是皇室中人!”


    “但念在是亲眷,又是长辈,这才轻拿轻放了,只是当街杖责五十。”


    “行刑的时候狱卒打了个喷嚏,板子打到了腿上,当场都听到了碎骨声,祝侍郎也是一声没吭。”说完又嘀咕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万山跟着许泮林才小几个年头,来时便深知兄妹两个对祝秉青的痛恨,且又实在与祝秉毅半点交集也无,因此讲述的时候虽有些不忍,但却没有多么怜惜。


    此刻见许革音神色怔然,又有些不解,犹疑补充道:“近来祝侍郎不还有官司缠身么,还没理顺呢,这回说不定要集中清算的,应当是再没工夫给大人使绊子了。”


    许革音仍是讷讷的样子,良久才轻声确认一遍。


    万山点头道:“千真万确。”


    许革音倏然眼尾一痛,鼻尖一酸,迅速转身扶住了桌缘。


    “你先去忙自己的事。”


    万山闻言在原地顿了一瞬,应声离开。


    许革音手指捏紧桌缘,几息后忽地松开,脱力般坐下来。


    易储诏书也并没有下来,此时行事如此乖张,究竟还有没有脑子?!


    良久,寂静的室内有一声淡淡的讥笑:“虎头蛇尾的小儿。 ”


    像微风一样,融进沉寂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