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池娘子从马车上下来却一动不动，徐六娘狐疑道：“娘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此时池岁安的心跳得既沉又重，像被人用锤子一下下砸在上面。


    邓弃的话言犹在耳。


    坏消息：这庄园里煞气冲天。


    更坏的消息：袁彦卿两人身上的煞气和这里的一样。


    最坏的消息：连它都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产生的煞气。


    池岁安真的很想面刺它一番，除了刚来时的戾生，后面出现的妖邪它是一个都不认识，就这还敢说自己千年的道行，是最大的恶业，还敢自称什么本座……


    “娘子？”


    池岁安被扯住衣袖后回过神来，“我们一定要去吗？我觉得这种场合不太适合我们，干脆不去了吧。”


    徐六娘：“荀郎君、他不会同意吧？”


    好问题。


    袁家仆从举起的火把照亮了庄园门口，池岁安见荀慎已然看向这边，干脆走了过去。


    “我劝郎君别进去。”事到如今，装突发恶疾已是无用，只盼望荀慎把他自己的小命放在心上。


    荀慎听完她的话仿佛不以为意，“有娘子在，慎有何惧？”


    池岁安听完一笑：“荀郎君既然这样说，我自当肝脑涂地。”说罢她转而看向徐六娘，“六娘年幼，今夜这种场合不适合她，郎君以为呢？”


    “有她在娘子身边提点，我更为安心。”


    池岁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懒得再说话。招手让徐六娘过来，两人跟在荀慎后面进了袁家的湖畔庄园。


    “这湖听说是袁郎君做了家主以后命人挖掘的，修好庄园之后，又引来湍河的水，久而久之外面的人就把这里叫做湖畔庄园了。”


    池岁安两人跟在人后走过曲折的回廊，庄园里的湖面映入眼帘之后徐六娘告诉她这湖的由来。


    没想到这湖畔庄园竟是把湖圈在里面的，湖中间还有个湖心岛，远远看着也是灯火通明，不过她一时竟没看见通往湖心岛的路。


    水面倒映着回廊里悬挂的淡黄灯笼，密密麻麻，在月光下堪比满天星子坠落湖中，偶尔还有一两道红色光线进入视野。


    池岁安好奇地抬头，发现廊下隔着四五丈便有一个红色的灯笼悬挂在中间，面上用金色的颜料绘制着繁复的图案，乍一看还分辨不出是什么。


    她这厢还在研究红灯笼上的图案，前面就传来了寒暄声。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就看到那个一身雪白的薛郎君领着好几个人迎到前面的荀慎、袁彦卿跟前。


    “又是他。”池岁安小声嘀咕着。


    看来袁彦卿不将这个人成功地推销出去不会罢休。


    “真是阴魂不散。”徐六娘补充道。


    池岁安被她的口气逗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袁郎君就硬要把他塞给荀慎。就因为午间那首曲子吗？”


    说实在的，她在现世听过太多美妙的乐曲了，抑扬顿挫的、娓娓动听的，中式丝竹管弦，西洋琴号笛管，吹拉弹唱余音袅袅，无论是乐理深度和广度，还是乐器的种类对比这里都是碾压式的存在，所以她真的很难对他那首鼓曲产生什么惊艳之感，更遑论追捧。


    说起来还不如那舞姬的舞技有看头。袁彦卿怎么不推销一下那个舞姬，圣人不爱看跳舞？舍不得？


    “不知道。”徐六娘摇摇头。


    池岁安知道她对音律一窍不通，所以也很难体会到那乐曲有什么奥妙。回想起来荀慎似乎也没有着迷的样子，袁彦卿想要如愿估计得看他用什么来交换了。


    就在这时她眼尖地发现前面那群人里有一个跟周遭格格不入的人物。别人都是宽袍广袖，衣饰哪怕不算华贵，也追求个自然潇洒，他则身着圆领窄袖袍，腰间仅有一条极简单的腰带，浑身上下看着就利索，与陈康的打扮有几分像。


    风流文人与刚毅武夫怎么凑到一块儿的？看着也不像是谁的保镖。


    话说今夜是个文会，武夫在此做甚？


    这群人只在回廊上寒暄了片刻，袁彦卿便招呼众人往湖边的水榭里去。被簇拥在中间的荀慎往身后看了一眼，得到池岁安一个标准的商务微笑后随众人往前去了。


    那个利落的打扮的人略微落在众人身后几步，池岁安两人很快便离他仅有三尺远。离得近了她估么这人身量跟荀慎不相上下，身形看着却孔武有力得多。不用想都知道是刻意在等她们，意欲何为？


    池岁安抓住徐六娘的手微微摇头，徐六娘懂了她的意思，两人放慢脚步。


    眼见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人终究没忍住快速回头说了一句：“女人不适合来这里，赶紧离开。”


    池岁安心中一跳，有些弄不清楚他这话的意思。他是发觉这庄园有不妥，还是觉得来此对女子名声有碍，或者是单纯的看不上女人？


    她迅速反问：“郎君这是何意？”声音里没有惊讶诧异，没有愤怒不满。


    那人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一时犹豫是该劝还是该吓，末了用缀在身后那群仆婢听不到的声量说：“夜黑风高，不安全，言尽于此。”说罢大步离开。


    不安全？


    “他这是何意？”徐六娘有些紧张地将池岁安的左手紧紧握住。


    池岁安小声安慰道：“别怕，荀郎君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


    陈康一声不吭地送贺三娘子回了邓州城，那时起她就知道有影卫跟着荀慎。在陈康的思维里，他可以离开荀慎身边，影子不可以，遑论二者都不在荀慎身边。而荀慎把她当作一件斩妖除魔的武器，他的目的还没达成，他会不在意她的死活？


    再说了，她如今的身份是他的同出一门的师妹，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他就真的一点脸面都无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荀慎都不会放着她们不管，当然，仅限于物理层面。


    徐六娘听到她的话稍稍安心，怎么说池娘子都比她更了解荀郎君。


    池岁安思维开始活跃，她猜测这个人说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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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全就是指的物理层面的不安全。


    首先，他必然不是指的有邪祟。通晓御邪之术是死罪，他不会在两个毫无干系的人面前暴露。再者，他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因此不会说的是名节。最后，不安全三个字也不存在看不起女人的意思。


    所以，这庄园里是有什么跟女子身份相关的不安全？强/暴拘禁？逼良为娼？


    那他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的？他又为何要告诉她们？是好心还是有其他目的？


    她虽然心里想着事情，脚步却没停，一回过神便发现前面的人已经进了水榭，她赶紧跟徐六娘走到水榭门口，陌生的地方，脱离大部队才是最危险的。


    现在已经是十月初，水榭原本敞开的几侧已经全部装上了木制的门板，隔绝夜里湖中泛出的水汽，厅内更是燃上了好些个火盆，熏得内里温暖如春。


    池岁安看着亮如白昼的水榭大厅，暗叹姓袁的奢靡程度比姓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正感叹着，眼角余光却发现一抹黑影出现在耳边，条件反射地一挥手将那抹黑影扇开，而后才发现是一只黑色的小虫。


    靠近水边就是这样，蚊虫特别多。


    “你小心点，这水边肯定有很多小虫子。”


    她转头叮嘱徐六娘却感受到对方在摇她的手臂，这才反应过来水榭大厅里早已是莺声燕语，芳香馥郁，她俩站在门口不动已经引得不少人交头接耳。


    幸亏有婢女适时前来：“请让婢子为二位贵客引路。”


    池岁安两人跟着婢女从宾客后方朝前走去，最终在荀慎左手下方不远处安放的小几后落座。


    厅内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池岁安忽略主位上袁彦卿和荀慎被几个娇艳美人包围着递酒打扇，下意识地开始搜寻那个提醒她们不安全的人身在何处，不过几瞬的功夫，眼神便与人相撞。


    那人似乎有些诧异于她们的位置离主位如此之近，却又跟主位上的人泾渭分明。


    在池岁安眼里，他出现在这里的突兀感就更强了。厅内所有人都是盘坐在小几后，姿态松弛而舒展，可这个人是跪坐的，跪坐比盘坐更易于起身，而且他上身一直如弓弦般紧绷……


    难道真有什么事？


    池岁安不自觉地眉头紧皱，心里开始咒骂荀慎这个狗贼，有美在怀，洁癖也没了，小命也不顾了。你自己想死为何要捎上我！


    念及庄园门口的事她更来气，万恶的资本家是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他倒好，听说这里面不对头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让她进来送命，不愧是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一员。


    想到这里，她实在没忍住往荀慎的方向蔑了一眼，谁知刚好被荀慎抬眸抓个正着，她赶紧当作无事发生将目光移走。


    结果这对面的人竟是换了一身雪白衣衫的薛郎君，见她看过去，还端起桌上的酒杯遥敬了一杯。


    池岁安本想装模作样回敬一番，举起酒杯却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