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涿光桥

作品:《贪禅香

    “夫人,下回您来,差人过来提前说一声,我们一定给您留厢房。”店里的小二大步跨完胡梯,将围栏都顺着擦得锃亮。


    适才那年轻娘子出手阔绰,随手就赏了一把金瓜子。他自然万分殷勤。


    胡梯又陡又窄,少女素白的手扶着围栏缓缓而下,行步间藤黄色浮光锦面襦裙波光粼粼,上身黛紫色漳绒缎窄袖襦衫上绣的宝相花纹精妙非常,高绾的云鬓间钗饰仅一双金枝芙蓉步摇,两边垂坠的璎珞珠串璁珑作响。


    小二见惯了贵客,很是懂行。这位年轻娘子的行头一打眼并不豪奢,可再细瞧,通身无一不金贵,别的不说,光是襦裙上所系腰封,都是寸锦寸金的云锦所制,还是工艺最为复杂的妆花云锦。


    且这位娘子春华之耀,举手投足间俱是雍容高雅,必是簪缨世胄的贵女。


    而紧随娘子身后的,是一名年约弱冠的男子,神形皆是绝世,见之忘俗。那一身寻常富家子弟常有的锦袍,也被衬得光芒夺目。


    这二人适才在雅座亲密无间。这仙姿佚貌的公子好似个奴仆,照顾着贵女用膳。


    想来这公子该是落魄了的世家子弟,攀上了那贵女家的高门,兴许还是个入赘的。


    至酒楼正门,贵女仍行于前,公子紧随于后。


    虽是一前一后似主仆,然贵女珠光锦璨,公子光风霁月,却是极为相配的。


    “夫人、郎君,走好。”小二在后头笑眯眯地送客。


    ……


    街上熙熙攘攘,灯火如昼。


    曼姝先前已经逛了一通,却仍是兴致不减。她又在摊位上买了几样口脂、傅粉之类的小玩意儿。


    走了一会儿,街道中央有舞龙队伍巡游至此,锣鼓喧天,极为喜庆。路上登时变得拥挤,观者如堵。


    曼姝待在前头瞧了一阵,回过神才惊觉自己竟是独自一人,慕浮生和金乔银蕊都不见了身影。


    她未曾独自出行在外,亦不认路。神罗大道并非一条道,而是纵横交加,即便府中马车就在街尾等候,她也不知如何走去。


    委实是麻烦的。


    喧嚷的锣鼓声渐渐远去,她不觉环顾四下,围观的人群散去,辉煌灯火下熙来攘往。


    夜晚寒凉的风袭面而来,吹得鬓间璎珞串摇曳,叮铃不绝。


    “姝娘子。”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曼姝转身,如海花灯下,男子银灰色锦袍外似萦了层光曜,他立于咫尺,眉宇低垂:“我在这。”


    “……金乔和银蕊呢?”曼姝扬脸凝视着他。


    男子深邃的眼眸与她对视,静如井水,“大约是被人群冲散了。”旋即朝南边望去,“不若我带姝娘子去街尾寻马车。”


    曼姝有些意外他认得路,毕竟他以前又不住城内,在公主府也没住多久,且未曾出过府。


    但既然慕浮生识路,那便不必忧心了,可以再顺路逛一会儿。


    今夜街上难得的热闹。归途路经涿光河上的观月桥,桥上有不少卖货郎在售卖各式零嘴儿。


    曼姝适才未食糕点,这会儿瞧见有冰莹饱满的糖葫芦,便走至摊位取下一串,径自就走。


    卖糖葫芦的货郎只望见一锦衣玉服的姑娘万分自然地拿了糖葫芦就走,由于太过自然,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姑娘,您没给钱。”他喊道,可那姑娘丝毫未察,好似未听见,兀自迈着步子。


    货郎正欲追上去。


    却听有人道:“几文钱?”


    “……两文。”


    跟前的男子从腰间钱袋取出两个铜板,递给他便离去,几步追上那不给钱的姑娘。


    货郎看着手中的铜板,又望向那二人背影。


    金临城富庶,逢年过节,通常像他们这样遍身绫罗绸缎的,都会随手给把铜钱,权当行善讨吉利。


    没想到那郎君生了副神仙似的相貌,却是个会过日子的。


    ……


    少女藤黄色襦裙随风翩跹,浮光锦面似明月流光。她脚步轻快,倩影窈窕,行于人潮中,瞧不出天家帝女的威仪,却仍透着常人难有的尊贵之气。


    慕浮生不疾不徐地跟在其身后,看着她鬓间璎珞串愉悦轻曳,可忽地璎珞串打横飘起来,一股疾风袭来,淬了冰般磋磨入骨。


    少女打了个冷颤,转过身来,黛眉微蹙,姣容凝着不悦,道:“我冷了。”


    披风还在银蕊那里,适才出酒楼,她懒得去穿。


    “……”慕浮生亦未着御寒的披风、鹤氅。他沉默着脱下最外层的锦袍,披覆到少女身上。


    少女似因沾到暖意神色平缓下来,她拢紧锦袍,顺手把糖葫芦塞到了男子手里。


    旋即又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披着锦袍继续朝前走去。


    慕浮生低头,糖葫芦……只少了一颗。


    …


    逐光河里放逐了千万盏河灯,放眼望去,十里金光,璨若天河。


    曼姝在河边蹲下,水面耀着灯火,冷意却是不减。身上覆着的锦袍残存着男子的温度,她将手也收在袍子里,静默地看着一盏盏飘过的河灯。


    她幼时鲜少出行,七岁那年元宵节才第一次见识到市井节日是多么繁荣热闹。


    那晚是皇姐、皇兄一同带着她出宫。她瞧见涿光河边许多人放河灯,便也吵着要放。


    可河边太冷,皇姐恐她受凉风寒,根本不允。后来皇兄见她一路怏怏不乐,趁着皇姐不注意,抱起她就跑,一路跑到河边,陪她放了河灯。


    那日她很是开心,歪歪扭扭地在笺纸上写下心愿。可当年写下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年,皇姐和皇兄尚且年轻,不似如今这般繁忙,还有时间陪她玩耍……


    “小娘子,是不是要放河灯?”一妇人递来一盏河灯,殷勤问道。


    曼姝盯着那莲花状的河灯一会儿,伸手接过:“笺纸和笔墨拿来。”


    妇人连称有的,从竹篮拿出来交给她,“小娘子慢慢写。”


    河岸边寒意瑟瑟,冷风吹拂过河面,泛起波纹,河灯荡漾。


    慕浮生站在曼姝身后,见她臻首垂下,手执毛笔,在笺纸上写下:“愿吾大昭: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


    点亮的莲花灯悠悠漂远,随波逐流涌入千盏河灯,再也辨不出了。


    “姑娘,十文。”妇人笑眯眯地朝曼姝伸出手来。


    少女愣怔,从未有人问她要过钱。以往出行,她见着什么喜欢就拿,俱是金乔银蕊跟在后头默默付钱。


    她心下不悦,盯着河面的璀璨,“慕浮生。”


    须臾,才听后头传来细微铃铃之音。又见那妇人急急往后走去。


    “哎呦,刚好十文,多谢公子。”


    曼姝这才慢悠悠转过身,妇人已经离去。


    男子肃立着,手上除了那串糖葫芦,还有个钱袋,他正欲绑回玉腰带。


    少女眸光蓦地一动,朝他伸出手:“钱袋拿来。”


    ……


    钱袋是极为寻常的式样,用上乘的云缎缝制,面上用银线绣着一枝芙蕖,绣工平平无奇。


    曼姝辨认出这是锦州的锁绣绣法。纤指抚过凹凸不平绣纹,“这是你的旧物?”


    这钱袋远谈不上簇新,不该是这几日府中所给。更重要的是,这等云缎上不该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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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平庸的刺绣。


    此乃闺阁女子所绣。


    “是。”男子眸中敛去应有的波动,如实答道。


    少女掂着那半新的钱袋,里头寥寥铜钱发出恼人的声响。


    秾丽的脸忽地漾开一抹笑。邪恶的、毫无喜色的笑。


    忽地抬脚狠狠踢在男子腿上,皓白的衣摆登时沾上河岸的泥土。


    慕浮生静立若松,生生受着少女的发泄,风吹得他衣袂翻飞,寒凉入髓。


    他只静默地看着身前的少女。


    她赭色的眸子蕴着怒气,手猛然朝后甩去,钱袋被抛入河里,惊得几盏河灯四散摇曳,水面涟漪一圈圈散开,很快便了无痕迹。


    “慕浮生,你的前尘往事本宫不管,可今后须断了干净!”


    ……


    一个僧人,险些成为佛子的僧人。


    竟也有旧情?曼姝觉得不可理喻,大抵是他去锦州的那一年结识?那钱袋上是锦州的锁绣。


    她疾步走着,想想又觉得不对,一个男宠的往事,怎么值得她去费神纠缠?


    以后看好就是。


    曼姝拢紧披在身上的锦袍,上头檀香混杂着皂荚仍有余味。出行前,她自己换了身衣裳,身上是没有香味的。


    她好似对这深沉的馥郁极有依恋。想到这儿,她停下脚步,周遭人流如潮,喧闹无比。听不见身后那人动静。


    少女回眸,却见男子就自己咫尺之遥,缟羽白衫袍单薄,勾勒出其如玉身姿。


    “姝娘子,有何吩咐?”他亦驻足。


    依旧是形容淡薄,好似适才什么也未发生。


    “……”看来那钱袋对他来说不甚重要。曼姝本欲质问钱袋来历,可即便真的是一女子所赠又如何呢?


    慕浮生,已经是她的了。


    大昭中州境内,还有人敢和她抢不成?


    “你可曾与别的女子行鱼水之事?”少女平静地问道。


    除夕那晚,慕浮生虽懂得床笫之事,却生疏无比。她认为那是他第一回。


    所以就只能是第一回。


    她原是不在乎的,比如都宴是经过精挑细选,必是通过试练,否则是不可能送到她跟前的。


    但慕浮生是她自己瞧上的,又非经过层层筛选。


    他没有借口与别人行那事。


    街道流水游龙,人声嘈杂。


    糖葫芦冰晶的糖衣映着光火,艳丽欲滴。被濯濯如玉的男子执在手中,显得格格不入。


    男子敛眸,看着那少了一颗的糖葫芦串。


    “我……”


    地面陡然剧烈震动,远处马蹄声山摧欲裂。


    街上有人大呼:“永安王归朝!”


    一阵尘土飞扬,千军万马疾如烈风,乌泱泱在街上奔腾。


    曼姝远远注视为首的将领,面露喜色,迎着跑去:“皇兄!”


    可她的呼唤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里。


    为首的将领目不斜视,纵马飞驰从少女身边呼啸而过。烟尘滚滚,后面跟随的兵马地动山摇,曼姝被震得几乎站不稳。


    眼前兵马湍急,忽有一囚车突兀地出现在盈千累万的银甲军中间。里头一人首如飞蓬,尽管衣衫褴褛,可仍能辨认出那残破的衣裳曾是华服玉带。


    思过王?曼姝定定望着,如天光明耀的灯火映照下,那人却似失了魂魄的残躯,瘫靠在囚车里,一动不动。


    可忽然地,他不知何故转动了脑袋,惨白的脸朝这方看来,黯淡的赭色眼眸与曼姝目光交汇。


    ……


    “曼姝奴。”他如溺者见浮木,发疯般扑向这边,“你是曼姝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