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遇你为幸
作品:《终寻》 自上次琴韵主动的剖白心迹已过一段日子,琴韵和秋娘相处也甚是融洽,虽说琴韵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家,身上却没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架子,做事也很是干脆利落,在酒坊搭手帮衬真的减轻了秋娘的担子,几人一起效率极高。
秋娘看得明白,这姑娘从前在府里的日子应当不好过,否则不会什么都会做,还要抢着做事。所以打心底里心疼了几分琴韵。
而琴韵除却打下手外就是拉着闲到不行的时鸢在林间练琴,或者在无人地方自己琢磨,不过这几日有些反常,琴韵晨露未晞便不见踪影。
时鸢也不追究,反倒倚着老槐树暗自称许,相比她终日躲懒的脾性,琴韵如此积极的走出阴霾,她着实替她感到开心。
她依旧整日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躲在一处树下阴凉闭目小憩。
也不怪她很少帮助秋娘,是酒坊位置实在偏僻,需求量当真不大。只有几个固定的需求大的老板才会不远路途的派人买酒,比如那日尽销楼的刘掌柜,再有就是偶有邻里馋酒的村民会来买一小葫芦。
时鸢也疑惑问过秋娘:为何酒馆位置在“深山老林”里,是要给野鬼卖酒吗。
这大逆不道的问题不出所料换了一记拳头,“什么野鬼,因为我要和我的宝贝酒窖待在一处啊。”
酒窖在山体背阴面,紧邻冷泉溪流,距离酒坊不远,天气炎热干燥时,时鸢偶尔就会在那一处地方寻个空阔的地界睡觉,所以其实时鸢很满意离她这么近舒坦地。
…
微风徐徐依旧吹扰了某人的梦,时鸢不禁感叹这琴韵这些天有些奇怪的行踪,于是摇晃着双臂没个正形的去找秋娘,推门而入,
“秋娘,你这几日可见琴韵了?”
“琴韵不是同你在一起吗?”秋娘拨弄着刚收集来的碎花。
“我这几日都在酒窖旁睡…守着,谁也不敢靠近,尤其那一些臭小孩。”
“还当自己大人了,臭小孩你快些去寻小琴回来,。”
时鸢一想,琴韵若不在桃江,那应该是在县上的乐坊了,待她先在附近找找,找到人后上县里顺道去和刘掌柜拿银两,还可以买些零嘴回来吃,于是满口答应着潇洒离开。
——
此时,铜县—
“什么,那陈氏在狱中被刺杀了!?”人群正围着一张通缉令吵嚷着。
时鸢本来不会关心这些扰她清净的事情,可好巧不巧她听到了‘陈氏’二字,事关琴韵她有些上心了。
以时鸢的身高在人群后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她费些力气左挤右挤的终于钻了到前排了去 。
怎么会是——
看到通缉令上才刚熟悉不久的脸,时鸢惊讶了。
因为通缉令上赫然出现的不是别人,是近几日很少见的琴韵!
怎么会是她?
时鸢一边想一边退出人群,的确这些日子不怎么见得到琴韵,可她怎么会突然杀了狱中的陈丽?她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做的到?她现在人又会在哪里?
时鸢现下满脑子都是疑问,但是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决定先回去和秋娘说明,然后再找琴韵帮她躲掉搜捕,思虑也深脚步却越来越急,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人。
“小村姑你很着急啊。”这人吊儿郎当的扇扇子。
时鸢抬头看向他,讶异着想,居然能在这里碰到许惊竹,按说这些个皇族怎么会在街上溜达?
疑问越来越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心里急着琴韵的事情,呆了几瞬又忘记行礼。
“实在抱歉,我有急事。”她抬起脚就要走。
知晓她只是在为撞到人而道歉,他并没有在意,看着心急离开的她言语郑重,“琴韵安好。”
许惊竹再次一句话留住了她微乱的步子。
“你怎么知道?她在你那里吗?”
虽然听到他说安好,可时鸢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担心,一方面她接触这位七殿下其实并不算多,再者他一个来办案子的来捉拿有通缉之名的琴韵——是份内也是立功,她不敢赌这位看似心好的殿下是要做什么。
“她托我来寻你,现应该不在此地了。”许惊竹说。
看她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语气不自觉变软,“随我走,这里不好说。”
…
玲珑阁最上层
许惊竹将时鸢带到一个房间前面,“进去吧,里面是她托我交给你的。”
不甚大的房间里在中央有一把琴,那是琴韵的日日用的,她把琴留下了么?
古桐木琴上摊开了一纸书信,时鸢拿了起来,入目是清秀娟丽的字:
遇你为幸,鸢鸢,因为你我才看到了活着应有的自在,可我还是放不下从前,我打听到王府的女眷一律流放,竟包括了主犯事逃漏税款的陈氏,我无法忍受害了我娘的人最终还能那样轻松的在世上,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她 ,才能安抚惨死她手的亡魂,就算这次不成功我也在所不辞。
还有七殿下是个可信赖的人,他知晓我所作所为但并没有揭发我,还助我逃离铜县,所以我现在很安全,我想,今生遇你二人,是我毕生之运。
如果可以,我真想做个和你一般的小酒娘…
信中内容不多无妨,知道她安然无恙就好,时鸢心里这样想着可鼻子忍不住泛上酸涩。
事发突然,竟然都没能好好道个别,怪她粗心连琴韵要做什么一点都没有发现,怪她大意身为她唯一信任的朋友却什么都没有帮到她。
不怪秋娘整日说她没心眼了。
“很难过吗,你们明明认识没有多久。”许惊竹将她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没有难过,如果在你帮助她离开后,她过得好,我替她开心…只是我心疼她,我知道一直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我天天逍遥尚且孤独,她还多年受尽欺辱,更惋惜的是如今我们二人又要彼此一个人了。”时鸢眼里有些失神。
一个人吗?这次轮到许惊竹语塞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时鸢才算好,像他这样带着别人期望出生的孩子,从小身边就不孤独,他有父皇,母亲,皇兄,皇姐,舅舅……还有主动结交的官家子孙,太多太多人围绕在他周围了,也包括在铜县遇到的她。
有目的或目的单纯他没有在乎过,也许是血脉让他天生有应付各种人的能力。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时鸢打破这氛围,“还是…谢谢你帮助琴韵,你已帮我好多,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我做事只问本心,不是要谁回报我。”
“我知道,但是我也只问本心…这样吧,我立誓日后无条件的答应你一个要求,这样可好,虽然不知道我一介小村姑能帮你什么。”时鸢这话有些自嘲的意味,她不知怎么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一辈子都在桃江村里。
“别这样讲,日后说不定我会需要你帮助的。”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明日就回京复命,你…若我弱冠之时邀请你,你愿意来吗?”许惊竹难得的正经。
“不嫌乡野村姑就好,我会送你独家酿造的酒。”既然人已经不在这里,那么时鸢打算离开了,她将书信整齐的叠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抱起那把古琴。
“这邀请不算你答应我的事。”许惊竹看她要走,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答应你。七殿下,后会有期。”少女露出一个微笑。
她说不出口的,一天内与两个朋友道别,她心里是说不上的低落。
…
随着时鸢离开,暗门后出来一个满眼泪水的人——正是琴韵。
“你不后悔吗,明明还有相见的机会。”许惊竹看不懂琴韵眼里的情愫。
“不,不后悔,见了我怕我走不掉,可是不走只会给她带来祸端。”琴韵说着狠心不见的话。
“也好,商船应该已经到了江边,你去就好。”许惊竹为她安排了季氏的货船,目的地…在另一个国家。
“殿下万恩,小女感激不尽。”
——
离开玲珑阁的时鸢也并没有直接去尽销楼找刘金六,她来到了码头。
时鸢想寻个清静去处,破天荒没去惯常的后山溪涧。此时她觉得山岚虽幽,到底不及江天寥廓。
码头边形色各异的舟楫停泊暂歇,桅杆上的青雀旗随风飘摇,她望着纤夫解开缆绳,忽然觉得这场景颇值得玩味——短暂的泊锚并不妨碍它们再度启程,可既然终要远行,何苦贪恋这须臾的萍聚?
“舟行有定程。”这是江上千年规矩。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琴韵和她互相短暂的出现在各自生命的定程里,只是她贪心了,琴韵会有自己的路程,停泊的舟依旧远行。
桃江确是个钟灵毓秀的所在。自从她有记忆起她便守着酒坊看尽四时流转。溪畔捣衣的妇人总避着她目光,稚童们总绕开她嬉戏——身世成谜又天生异力的孩子,仿佛注定她永远要孤身一个人。
孤独久了的人甚至难以发觉自己的不舍。
江风砭人肌骨,时鸢颈后碎发被掀起,露出的皮肤泛起细栗。她拢袖轻颤的刹那,玄青篷帆恰好鼓满东风,将半阙残阳劈面甩来——
暮色中那道杏色身影正望着岸边,衣带翻飞犹如断鸢。琴韵的背影突兀地缀在商船杂役的褐衣堆里,叫人挪不开眼。
时鸢望着江心碎金般的波痕,忽觉老天终究待她不薄——没有让那个执拗身影真的化作天际孤鸿。
玄舸起锚的号子已刺破暮云,她知道她若此刻疾奔至江滩边高声呼喊琴韵的名字,未必追不上最后的声浪。然而她不想那么做,仿佛冥冥中有默契一般,她明白琴韵既然仓皇别离自有她难言的缘由,倒不如默然目送孤帆远遁。
顷刻,商船调转桅樯向着水天交际的方向而行。许是有所感应,琴韵倏然回首望向旧岸。时鸢目力极佳,隔着半江暮色看到了她转身回头的动作。
不觉之中时鸢一滴豆大的晶莹泪珠划过脸颊,又滚落在江风里。
烟波浩渺间,两道目光在半空中悄然相触,却又各自湮灭于苍茫,她们或许是知道她们二人已经对视了吧,或许也不知道,只听潮声吞没了所有未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