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来乞丐

作品:《终寻

    天刚蒙蒙亮,秋娘就蹲在灶前添柴火。木甑里新蒸的糯米顶着白汽,把茅草檐洇湿了一大片。她抹了把汗,掀开草盖瞅了眼天色——东边云脚发红,这几日天气有些热起来的趋势。


    “鸢丫头,醒醒!”秋娘攥着湿帕子拍响西厢房的板门。


    时鸢从薄被里探出半张脸,头顶还翘着两绺睡乱的头发:“前日不是才采过青梅嘛...”


    话没说完,秋娘已经把竹篓砰的一声放到了地上,篾条还上沾着几滴晨露。


    “过段时间不会有人再买青酸梅酿了,何况你净挑了一些被鸟啄过的采吗?”秋娘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丫头还好意思提那些日采的青梅,她不看不要紧,那日刚要去洗,发现梅上尽是些小洞。


    “啊哈哈...我怎么敢,薄荷叶是吧我现在就去。”时鸢看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也没有了困意,她当然不敢说自己是故意的。


    或许也觉得这日子有些热了,时鸢没有赖床多久,套上了蓝布衫,布衫的后襟还有补丁是去年蹭破的。


    路过灶台时顺手抓了块槐花糕叼着。甜味儿混着薄荷酒的清凉往鼻子里钻——去年酿的还剩半坛,秋娘准是又往里头兑了野蜂蜜。念着这清凉的味道,时鸢很快踏上了“旅途”。


    溪边的薄荷丛沾着露水珠儿,时鸢蹲下来专挑叶背带银纹的掐。叶子刚铺满竹篓底,她指甲缝里就染上青汁,风一吹凉丝丝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扒开石头找去年刻的记号,可惜那道划痕早被苔藓吃掉了,只剩个模糊的印子。


    时鸢摸索了一块石头正要往石头上刻道新痕,忽然听见脚边石子"咔哒"滚落。她握着石头的手一紧,扭头望见五步开外的乱石堆后,那丛狗尾巴草正没来由地晃悠。


    “莫不是可爱兔兔来送肉了?”她暗忖着,回味起前不久秋娘炖的蘑菇兔肉汤还在唇齿间留香呢。于是没有顺手抄起根枯枝,蹑脚往石堆后头摸。


    草叶忽地簌簌乱颤,时鸢一个箭步冲上去,枯枝都抡出了风声——


    可是她拨开乱草的手僵在了半空。


    因为石缝里蜷着团辨不出颜色的破布,细看才知是个孩子——约莫七八岁模样,布条混着血痂贴在身上,露出的皮肉泛着不祥的青灰,很像一个小乞丐。


    发间粘着被带有窟窿的枯草,脸上泥浆混着草屑结成硬壳,唯有一双眼还勉强能眨,睫毛粘着晨露要落不落。


    时鸢蹲近了才看清,那孩子十指紧紧抠着块碎石,指甲缝里塞满腐叶与暗红血渍。


    “喂...”伸出的手停在半途,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时鸢忽觉喉头发紧,方才惦记的兔肉汤早被眼前的一幕惊到抛之脑后,这小乞丐连呼吸都带出细微的哨音。


    她连忙蹲身察看他的情况,用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额头,判断出他主要问题是发烧,然后解下腰间竹筒,就着溪水浸湿袖口,轻轻拭去孩子唇角的泥壳。


    她先用现有的材料处理这小孩的皮肉外伤,于是把刚揪下的薄荷叶一股脑倒出来,将薄荷叶捣碎混入腐殖土冷敷淤肿处,此法有镇痛之效果,要避开发烫的额角即可。


    当务之急的是退热,额头烫的吓人,所以不能拖沓。


    她揪把艾草绕石堆点燃,防止有蚊虫叮咬,背起竹篓向山背阴处匆忙而去。


    时鸢走后,被留下的孩子手指微弱的动了几下,虽然薄荷的清凉让他清醒了不少,但他许久没有进食过了,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这里当真安逸,终于逃脱追杀了吗。


    他逃命多日,不知多少天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闯入了这座山林。


    他回想那群鬼修很快其实就要追上自己了,却在他踏入这片林子的一瞬间,感受不到身后鬼修的气息了。来不及想别的,他没有停下脚步仍然用尽力气朝前跑,直到被绊倒后昏迷。


    期间他偶尔也有几回意识醒着几刻钟,要不是浑身酸痛无比以及眼皮上每日清晨都有落下的晨露,他都以为自己已经被鬼修杀了。


    就在昨夜,他勉强喂自己吃完最后几块馊馒头后,他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真的要死了。被追杀了这么久,最后那些鬼修竟然在这山林里迷路了,没有死于那些鬼修之手如今却要病死和饿死。


    他难道命该如此,就这样死在荒郊野岭。


    也好,他能见到阿爷了。


    可鼻息间萦绕的薄荷清香和不远处而来的人会回答他,并不是如此。


    时鸢着急去寻可退热的药材就用了灵力,难得的脚程这么快便赶了回来。她摘取阴坡金银花藤,挤汁滴入小乞丐的唇齿间,掏出竹筒又喂他一些刚从岩缝里补给来的冷泉。


    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她有些欣慰道:“幸亏你还有吞咽的力气,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此处离酒坊和酒窖都不远,她既然已经看到了垂死的他,便没有放任他不明不白死在这附近的道理,而且貌似只需要应急退热就可以帮到他,那她干脆路见不平了。


    凉风掠过汗湿的额角,捎来几缕薄荷香,她忽地僵住——糟糕,她怎么把如此要紧的事情忘记了,刚刚将薄荷叶用的差不多了。


    她正了正后背的竹篓,将还剩些泉水的竹筒挨着小乞丐的手摆正。指尖碰到他腕间突起的骨头,像触到了溪底硌手的卵石。


    “撑住了,很快给你送些吃食。”话音未落,人已踩着碎石往刚才那处薄荷去了。


    她十指翻飞锯齿状的薄荷叶刮过指节,双手罕见的麻利了起来,终于是须臾之间采了个差不多。


    ——


    秋娘举着量酒勺靠在柴门上,日光把影子拉得老长。时鸢喘着气把竹篓往石阶一墩,“呼...大功告成!”


    “今天怎么一副很赶的模样,往日不是慢慢溜着回来吗?生怕给自己累一下。”秋娘看着刚放下竹篓就瘫坐在地上的时鸢打趣道。


    “我...瞧见野兔了,所以追了小会儿。”被秋娘问到了,时鸢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带补丁衣角,身子有些紧绷,显然是个不会撒谎的。


    秋娘本来没有真的在意她反常,只是单纯戏她,结果这丫头眼神躲闪,一副心虚的样子实在明显,而且这么多年还是了解她脾性的,于是心里升起了疑问,“你这丫头还骗得了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她自知也瞒不过秋娘,再三犹豫还是实话实说了,“我遇到一个小乞丐,就在薄荷叶那处,他样子着实可怜,我就...去后山给他寻了些药...”


    她近来有种错觉,总觉得秋娘不太喜欢她提一些陌生的人和事。


    听见少女的回答,秋娘的眉头果真渐渐皱了起来,时鸢瞧见了,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然而秋娘在意的点并不在此,桃江山方圆几百里的村县有乞丐很正常,但铜县不会,因为陈家为了帮县府体面,这么多年都将乞丐赶到别的县,县里绝不会有乞丐,所以几乎可以断定乞丐是外来的。


    那既然是外来的就不对劲了,时鸢不知道,但是她清楚。


    此山有三层结界不仅有隐秘之效,还不是凡界之人可以进入的,光是最外层就需金丹以上修为才可以入内,第二层结界要达洞虚境,而范围最小的一层,是酒坊酒窖时鸢的活动范围内,这需要渡劫期。


    唯除此之外,此处原住村民和最近的铜县人不会受限制。


    综上所述她不会遇上外人的,眼下这般,要么问题出在结界上,要么是...那个乞丐。


    时鸢不知道秋娘的头脑风暴,看秋娘久久不说话,她都有一些发怵了。


    她站了起来拉过秋娘的手晃,“秋娘你行行好,我再去给他送去吃食就回来。”这句话重复个不停。


    思绪被打断,秋娘也冷静下来了,若是有修者大能,触碰结界她不会没有感应,那乞丐或许真的是个来自铜县的凡人。


    而且她注意到时鸢说的是‘小’乞丐,那有可能是个被遗弃的孩子。但事关时鸢她还是不会放松警惕,“小乞丐多大?”


    “实在瘦小可怜,约莫七八岁的小孩。”时鸢见有转机连忙回复。


    秋娘心放下来一些,她想的或许没错,只要不是外来的就好。于是同意了时鸢去送些松软的糕点,条件是要她快些回来。


    见秋娘大发慈悲的松了口,时鸢十分高兴,背着一篓子吃食零嘴就去了。


    ——


    石堆旁


    时鸢口中的小乞丐费力的坐了起来,他有些惊讶她采的药见效之快,最起码现在神志已经清醒,身子恢复了几分力。就在他望着她留下的竹筒出神时—


    “来了来了,你可好一些?”时鸢语气有些雀跃,远远就瞧见他人坐了起来。


    他嘴皮颤抖但是没有说话,撕裂的痛阻止了他到了嗓子眼的话,多日逃亡没有机会寻水,嗓子几乎被风干了。


    可这样子在时鸢眼里就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原来还是个小哑巴…


    看着眼前小乞丐眨巴眨巴的眼睛,时鸢心底泛起一丝可怜的意味,从没见过这般瘦弱又写满苦难的人,还是个比她小的孩子。


    她虽在深山老林的小村长大,却过着‘娇生惯养’的生活,秋娘嘴巴是偶尔毒了一些,但到底没让她干过什么重活。


    --


    不远处——


    秋娘收回了灵力,她一路跟来是要确保她的安全,而试探结束——那孩子身上毫无灵力波动,是个实打实的凡人


    她松了一口气,说明她们的布置没有纰漏。


    方才一瞬间提起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又看了那处的二人几眼后,悄悄离去。


    ———


    回到这边,小乞丐没有丝毫防备心的吃了时鸢带来的花糕,他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的良善气息,也不觉得一个第一次见面没有伤害他还救他的人会反过来害他。


    但是他吃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只是日常的用食,根本没有一个乞丐面对食物该有的狼吞虎咽,不过这是他的习惯,而且昨晚还有小块馊馒头垫肚。


    他不以为意,可在某人眼里又成了别的意思。


    她天天吃这些零嘴和糕点都吃不腻,每次都大快朵颐,怎么他却吃得小心翼翼,难道外面的世道那么艰难吗?能让这小乞丐如此防备,一副怕得罪人的样子。


    她出言安慰着,“你尽管吃,这里很安全,桃江村的村民都很心善,这处极少有人会来,无人争抢,更无人管得了我们。”


    她留了一个心眼,刻意说‘我们’,希望能让他感觉到多些安全感。


    他很配合,似是真的感觉到了,将手中的糕点塞入嘴里,鼓着腮帮子点点头,颇像一只小兔。


    只是过于的脏兮兮,看的时鸢有些难受,她想带他去溪水边好好清洗一番。这样也方便她再上药,用了伤药真正的治皮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