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杏闻声回头就见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静立一旁。


    这姑娘一身素净的青缎袄裙，面容清秀，眉眼低垂，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双手交叠于身前，通身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规矩，一看便是高门大户里精心调教出来的体面丫鬟。


    想邀一见？这般气度的丫鬟，绝非寻常人家。


    “不知是哪位小姐？”李红杏眉眼笑意盈盈的，目光却迅速定在丫鬟身后的华丽马车，车中人竟然半点颜色不露。


    那丫鬟闻言，不慌不忙地福了一礼，“回李掌柜的话，府上小姐仰慕李掌柜一手制香调香的本事。今日机缘巧合，得见李掌柜风采，小姐心中甚喜，故特遣婢子冒昧相邀，想请李掌柜移步对面清茗轩雅间一叙，有件关乎制香的私事，欲向李掌柜请教一二。”


    恭敬又得体，滴水不漏，竟未透露半点车中人的身份背景。


    杨佩兰听着蹙眉不安更深，她轻轻拽了拽李红杏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杏娘这不知根底听着玄乎，会不会有诈？”


    她对这丫鬟的稳重气度感到敬畏，同时也本能地觉得事情不简单。


    李红杏心中念头飞转，高门大户的小姐，仰慕她？


    但对方姿态放得低，以制香相邀的理由也挑不出大错，若是拒绝，反而显得她小家子气，甚至可能无意中得罪了惹不起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福是祸，总得见了才知道。


    李红杏反手轻轻拍了拍杨佩兰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后转向那丫鬟，脸上挂着不失分寸的笑容：“承蒙贵府小姐抬爱，既是同道中人相邀，探讨香道，我岂有推辞之理？”


    那丫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温声道：“李掌柜雅量，小姐在雅间静候李掌柜。”


    她侧身半步，裙裾微动间几乎不闻声响，领着李红杏穿过依旧有些议论纷纷的人群，走向街对面的清茗轩。


    丫鬟引着她径直上了二楼，来到最深处一间名唤漱玉轩的雅间门前。


    门口侍立着另一个同样装束、年纪稍长的丫鬟，见她们到来，无声地福了一礼，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扉。


    “小姐，李掌柜到了。”引路的丫鬟轻声通传。


    雅间内陈设清雅，一张上好的楠木茶桌临窗而设，窗外是喧闹的街景，窗内却自成一方静谧天地。


    茶桌旁，一位身着月白色素面锦缎衣裙的女子闻声缓缓转过身来。她身量纤细，气质清冷如空谷幽兰，乌发如云，只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住。


    面容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澄明，却仿佛蕴藏着万千思绪，沉静得让人看不透深浅。


    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越过丫鬟，直接落在了李红杏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李掌柜，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越悦耳，语调舒缓从容，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冒昧相邀，实乃有一事，非李掌柜不可解。请坐。”她抬手示意，姿态优雅天成。


    待落座，那小姐的目光在李红杏脸上停留片刻，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更低：


    “实不相瞒，我手头得了一味稀世奇珍般的香料原材。”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变得更加幽深，“此香举世罕见珍贵，非寻常调香手法可驾驭。我遍寻能工巧匠，皆不得其法，恐糟蹋了这天地灵物。素闻李掌柜技艺超群，心思奇巧。因此，特来相求，望李掌柜能出手，为此香量身定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品。”


    她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红杏，等待她的反应。


    李红杏面上笑容依旧，但方才初进门，她就闻到一缕极淡、清冽幽远的香味从这位小姐桌前的木盒中逸出。那香气非兰非麝，闻之心旷神怡又魂牵梦萦，确实非寻常香料，而且她隐隐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感。


    她轻笑一声，并未直接应下，“不知小姐是？”指尖轻抚茶盏，眼尾微挑，将问题轻轻抛了回去。


    那小姐闻言，唇畔笑意深了几分，抬手拂过案上木盒，“玉府，李掌柜唤我枝娘便是。”


    姓玉，单字枝。


    李红杏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这是坊间传闻的那位热门太子妃之一，太尉府大小姐，玉枝啊！


    这般世家什么调香师寻不到？


    似是看出李红杏的疑惑，玉枝打开了面前的木盒，盒中猩红丝绒衬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琥珀色脂膏，异香几乎瞬间盈满雅间，李红杏满眼惊艳。


    “一年前我意外寻得此香，听闻是异域千年难得一见的香料。可寻了不下数十位调香师，结果却总不尽人意，这才想寻李掌柜一试，除此之外并无他意。”玉枝将香料大方的推给李红杏查看。


    不用玉枝多说，李红杏也闻出它的不同寻常，两年多也未曾收过这般香料，熟悉又陌生，她未尝不想尝试，但……


    李红杏抬眸：“不知玉小姐有何要求？”太麻烦的，那还是作罢吧。


    玉枝闻言温婉一笑，摇了摇头：“并无，李掌柜放手去做便是，我信您的手艺。”


    她抬了抬手，身后丫鬟取出一盘码放齐整的银锭：“这是定金。”


    这么简单？李红杏总觉得眼前这位意有所图，她想做什么？


    “无要求无赔偿？”


    “是。”


    “何日为交期？”


    李红杏挑眉，管她作何，送上门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玉枝轻轻点了口茶，平静道：“一月后。”


    其实何时都行，她只是想将香交给李红杏一试，能否成事，且看这位能力运气了，希望她别让自己失望。


    太子“金屋藏娇”的……妻子。


    玉枝看着取走香的李红杏，垂眸低笑。


    -


    七夕将至，皇宫内本该张灯结彩，筹备佳节，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


    太医院的御医们进进出出，宫女太监们低着头快步行走，生怕惊扰了什么。


    闻栖鹤接到密报时，正欲要和李红杏商量进宫面圣的事情。他猛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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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陛下吐血了？”


    跪在地上的暗卫额头抵地：“是，今晨陛下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突然咳血不止，现已移驾寝宫。太医院几位大人都在，说是……情况不妙。”


    李红杏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皇帝若有个三长两短，阿鹤他……


    闻栖鹤脸色骤变，父皇虽体弱，但从未有过吐血症状，怎忽然如此严重。


    转身便往外走，被李红杏拉住，便听她道：“阿鹤，我也去。”


    闻栖鹤深深看了一眼她，点头道：“好。孟贺，备马，立刻进宫。”


    马车疾驰入宫，沿途侍卫见是闻栖鹤的车驾，无人敢拦。


    穿过重重宫门，李红杏透过纱帘望着越来越近的巍峨宫殿，心跳如擂鼓。


    “别怕。”闻栖鹤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父皇早知你我之事，见你必会欢喜。”


    李红杏点头，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早知是何意？


    她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发现宫道两侧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不少，身形板正面色冷峻。


    皇帝的寝宫外跪了一地太医，为首的老院正见到闻栖鹤，如见救星般迎上来：“殿下！陛下刚刚醒转，说要见您……”


    闻栖鹤点头，拉着李红杏径直入内。


    甫一入内，李红杏鼻尖微动，瞥了一眼香炉和屋内来往侍候的宫人，没说话。


    寝宫内药香浓郁，层层纱幔后，皇帝半靠在龙榻上，面色蜡黄，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鹤儿来了……”皇帝声音嘶哑，却在看到李红杏时眼睛一亮，“这位就是……李姑娘？”


    这么久，终于舍得带人进宫了。


    李红杏正要行礼，皇帝却摆摆手：“免了……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她忐忑上前，发现皇帝虽然病容憔悴，眼神却依然锐利如鹰。闻栖鹤与他长得相似至极，想必皇帝年轻时也是位风采奕奕的男子。


    那双眼睛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看着闻栖鹤牵着她始终未曾松开的手，表明态度，忽然泛起一丝湿意，忆起些许往事。


    “好……真好……”皇帝喃喃道，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闻栖鹤连忙上前为他抚背，眼中满是担忧。


    好一会儿，皇帝平复下来，虚弱地笑了笑：“鹤儿，朕老了……看到你们，就想起当年……”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闻栖鹤单膝跪地：“父皇不过是偶感风寒，何出此言？儿臣已命人寻访天下名医，必能……”


    皇帝抬手打断他：“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他目光转向李红杏，忽然道：“你们就在宫里住几日吧，陪朕说说话……”


    更像是临终前的相聚。


    闻栖鹤下意识握紧了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李红杏感受到他的沉郁，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轻轻回握，看着他点点头，闻栖鹤随后低头应了。


    离开寝宫后，二人行至无人处，李红杏拉住闻栖鹤，俯在他耳边低声道：“阿鹤，陛下寝宫里的熏香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