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暴食以来，深爱就变得有些孤僻。


    她喜欢避开人群，躲在寝室，拉上厚厚的床帘。等情绪好了些再出来跟大家社交，白天集体活动时表现的无异于常人，而随着情绪的积压，暴食的**会在夜深人静时爆发。


    第二天早上，林深爱会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


    扣吐会让人电解质紊乱，出现虚弱头晕的症状，因此她看镜子里的自己会觉得有重影。她瞧着自己肿胀的五官，圆鼓鼓的腮帮子，充血的脸颊，觉得自己简直无药可救。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烧心感，深爱撑着洗手台缓了一阵，再睁眼看镜子时脑海里一闪而过萧柏衾的脸。


    以往这个时候，她的大脑处于放空状态，谁也不会想。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了，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周一一大早七点，林深爱就去学校健身房跑步。


    跑步之前深爱按照自律博主vlog里拍的那样，吃了一根玉米、一个鸡蛋，外加一杯冰美式。


    白天的时候，她总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食欲。


    她在跑步机上跑步了一小时，痛苦仍未减退，麻木地扫了眼机器上的卡路里，换算了一下，386千焦，只是一包奶油饼干的热量。


    可前天晚上她吃了九包。


    休息的时候，林深爱颓然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见反光玻璃下自己的身材，小肚子会挤出一条深深的褶皱，那仿佛是肥胖的预示。


    她逼迫自己绷直后背，挺胸收腹，逼迫自己不再去看玻璃上模糊的自己，逼迫自己余光不再往下看而是往前，正视自己。


    单单坐了两分钟，深爱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在一点点消磨。


    林深爱瞧了眼四周，四下无人，脱鞋走上了体重秤，上面显示169cm， 48KG。


    “你好高好瘦啊。”


    右后方突然传出一道女声，深爱回头看，是周六在萧柏衾家里的那个女生。


    “谢谢你，每次见到我就夸我。”深爱笑得不好意思。


    “我有吗？”姜允诺也跟着笑，“可是你身材真的很好哎，而且你还有腰窝。”


    深爱眨眼，有些不明白，“什么？”


    “腰窝。就是背上的酒窝，腰部和臀部之间凹陷下去的部分。”


    深爱的手不自觉的往背后摸，果然在自己的背后摸到了两个凹陷的部位。


    “这是天生的，很多人想练都练不起来。”


    “嗯……”


    深爱不知道人体还有这样一个部位，也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后背凹陷的两点会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之前是不是学过舞蹈？”


    深爱摇头。


    “可你的体态特别好。”


    肩颈线条。


    腰窝。


    体态。


    深爱之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些。


    她先前也受到过不少夸赞，但总是笼统的用词，譬如“漂亮”、“可爱”、“苗条”，从没有人像姜允诺一样精准到某一个部位，而这些部位都是她天生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来的。


    天生丽质。


    对了，就是这个词。


    她享受毫不费力的美，像呼吸一样简单。


    “我叫姜允诺，传媒学院的。一个月后的校庆，我负责开场舞，我们队里还差一个人，你愿意来吗？”


    “是一百二十周年校庆晚会吗？”


    “对的。”


    “我们舞蹈最后会有个托举的动作，就是ending pose，两个男生托举起一个女生。你体重轻，身形好，正好适合做这个动作。你就来嘛。”


    在林深爱心里，站在舞台上表演是很风光的事情。


    高中的时候，只有艺术生才有登台表演的机会，他们文化生只能灰头土脸地坐在台下看。


    站在舞台中央，被人托举，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好呀。”她答应的同时脸颊热起来，心也跟着雀跃。


    “那太好了。”允诺开心地拉过深爱的手，把她往门口的公告栏带，“喏，这就是我们的海报。”她手指着公告栏正中央最大的海报，“到时候全校的师生都会来看。”


    校庆海报主打青春，用色是鲜艳的霓虹，贴在庄严的大红板上像一朵炸裂的烟火，跟右侧深蓝的海报格格不入。


    深爱视线右移，落在一旁的海洋展览海报上。


    这是杭市和浙大海洋学院联合举办的海洋展览馆，不仅规模大，而且展示了很多极地科考团的最新探索成果，具有很大的科研意义。


    她在海报策划处看到了自己新室友的名字：蓝芯。


    姜允诺见林深爱盯着隔壁海报良久，问：“你对这个展览感兴趣？”


    “没，只是看到了新室友的名字，没想到她这么厉害。”


    允诺瞥了眼海报上的名字，感叹道：“浙大嘛，卧虎藏龙的，什么厉害的人都有，不像我，走的是艺术生特招，文化分要低很多，像我男朋友就比我高了两百多分。”


    “术业有专攻。”深爱忽略了最后一句话，拍拍允诺的手臂，让她别妄自菲薄。


    允诺愁苦着一张脸：“也不完全是，我高考完之后就懈怠了，大一摆烂了一年，没人管之后也开始吃垃圾食品，胖了许多，现在上镜都快看不到脖子了。”


    “哪有这么夸张。”


    “你是不知道镜头下的人脸会变大变宽，好恐怖的。”


    深爱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安慰别人的一天，“你不胖的，你只是肌肉含量高，称的时候重，实际上很匀称。”


    允诺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最近准备报普拉提，你想跟我一起吗，两个人的话还会便宜很多。”


    “好啊。”


    深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也许是虚荣心作祟，也许是因为另一个人。


    总之，答应了别人也不好反悔。


    她中午回了趟家，想和刘沁说说普拉提的事情。


    前天俩人因为一块蛋糕闹得不欢而散，两天都没怎么说话，今早上深爱率先服软，刘沁也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跟女儿怄气。


    午饭。


    刘沁烧了一桌子菜，还特意煮了鸡汤，她每周都会从附近农场订一只老母鸡，说是农场的鸡比较补，比学校食堂的菜鸡好。


    深爱喝完了一碗鸡汤，很克制地没再盛。


    刘沁扫了眼砂锅，看还剩下一半，“能喝都喝了，别剩下。”


    深爱犹豫了片刻还是把砂锅里的鸡汤舀到自己碗里。


    鸡汤热乎乎的，炖得很软烂，汤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脂，看着都香。


    很奇怪，深爱只有在吃到妈妈做的饭时才是有味觉的，才觉得胃是温暖的，而并非是毫无胃口的机械性进食。


    喝完两碗鸡汤，她估算了下热量，有八百卡，超过了原本的计划，想着晚上少吃些。


    “晚上回学校的时候记得把新买的外套带去，买来的衣服总是不穿，第二年再想起来穿的时候款式都是去年的了，还花了这么多钱买……”刘沁在厨房里洗碗，唠叨的毛病又犯了。


    深爱没吭声，她在想怎么跟刘沁说普拉提的事情。


    等刘沁洗完碗出来，见深爱还坐在餐桌前，意识到她有什么事。


    “怎么了？”


    深爱知道心事瞒不过刘沁的眼睛，直接开口：“妈……，我想和同学一起报名普拉提。”


    刘沁拧着眉：“什么？”


    深爱解释：“普拉提，就是健身的一种。”


    “要多少钱？”


    “它是一套完整的私教课，一个月的话，一万三千六。”深爱的声音逐渐小下去。


    半晌，刘沁甩出句：“练这个有什么用？”


    “减肥塑形。”


    “你想要减肥少吃就行了，有什么必要花这么多钱去报名。想减肥的人直接买块瑜伽垫在宿舍里练，没必要搞这么多花头精。“


    说完刘沁还补了一嘴：“这都是骗你们学生的钱，你们没进入社会，不知道赚钱不易，只听别人两句就相信别人。”


    深爱抿唇。


    说到底刘沁就是不想花这钱，但她不接受这份说辞。


    刘沁可以好好跟她沟通，说一万三千六太贵了，超出了她的预期，但她不可以污名化深爱的一切思想，秉着对她好的初衷进行言语攻击。


    “去年暑假花钱让你考的什么潜水证，也没什么用，都不知道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了，还有之前办的健身卡，也没见你——”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说话呢？”


    深爱打断刘沁，哽咽着，眼里含着泪水。


    “是你嫌我胖，我才去健身，我才会控制饮食，我原本是不在乎这些的，之前无论我胖了瘦了我都很开心，不会因为一点胖瘦焦虑。”她的眼泪很倔强，在眼眶里蓄了好久，可最终还是流了出来，“我以为我瘦下来了会很开心，可是没有，你总是对我的身材品头论足，你知不知道这会让我很不自信。”


    “自信是自己给的。”刘沁冷冷回了一句。


    深爱不可置信：“可你是我妈妈呀，连自己的妈妈都不理解自己的女儿，打压自己的女儿，我怎么能够自信？”


    “我少吃的时候你要让我多吃，我只是吃一块蛋糕就能被你数落半天，我状态不好水肿的时候你不关心我为什么状态不好，而是指责我变胖，我瘦下来的时候你又告诉我太瘦了不好看，会影响健康。”


    深爱坐在地上崩溃大哭，刘沁站着，自上而下地看她。


    “你明明是我的妈妈呀，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她的委屈愤怒转为喉腔里的一声呜咽，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之前跟你说过一次，说我暴饮暴食，你总觉得是我的问题，总觉得是我没有自制力，可是这就是心理问题，你总是不信我说的话……”


    刘沁终于开口：“妈妈这么说是为你好，也知道你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身材。”她伸手去搀坐在地上的林深爱，被林深爱一巴掌拍开。


    “那你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好了。”刘沁见深爱发脾气，撂下一句话便走了。


    林深爱又暴食了。


    她在学校附近的公共厕所催吐完已经过了门禁，如果再晚归被记名两次，这学期的奖学金就跟她无缘了。


    她的宿舍在玉湖区，新盖的鸳鸯楼，跟周远同一栋。这个点周远应该还没睡，深爱想让他下楼给自己开个门。


    “喂？”周远正洗澡，他本想洗好再接，谁知道手机铃一直响个不停。


    “你能不能下楼帮我开个门。”深爱声音沙哑。


    周远看了眼时间，12:31。


    深爱不像是会晚归的人，她向来规规矩矩，是大人口中“省心”的孩子，但凡事都有个例外，没必要大惊小怪。


    周远没问原因，答应了。


    “萧柏衾。”周远冲浴室外的人喊，“帮我下去接个人，我正洗澡呢。”


    见外头没动静，周远又加了个好处：“一周的可乐。”


    话音刚落，周远就听见外头椅子移动的声音。


    倒真不是贪图一周的可乐，而是他萧柏衾替人开门也是要卖面子的。


    宿管阿姨不记萧柏衾的名字是看在萧柏衾的面子上，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对待，但萧柏衾不能一直这样不要脸，他也是要还宿管阿姨人情的。


    他扫了眼桌上，看见昨天宋笙给他的狮峰龙井，拆了礼盒，拿出一罐，不紧不慢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