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是在进入剑宗当晚发现异样的。


    彼时她刚躺在止水居的床上，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舒服地喟叹，她凝神静听了片刻，但再没有声音传来。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就没当回事。


    过了大概一个月，谢柔在止水居练剑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哎，小朋友，这招可不是这么练的哦。”


    谢柔执着剑，警惕看向周围，并没有发现人。


    “别看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安心～”


    “你是谁？”


    那人声音和谢柔很像，只是两人说话的语调语速不同。那人说话习惯尾音拉长，语调婉转，显得缠绵妩媚。


    “嗯…不那么准确的说法，我们是一个人。”


    “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不说也罢。你这招错了哦，快去找你的小师兄问问哦。”


    谢柔再和“她”说话时，“她”便不回了。


    这五年间，“她”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谢柔也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很喜欢聊天，谢柔不理她，她也能自个儿说上半天。要么说天好蓝叶好绿，要么就是说这个师兄好俊俏，那个师姐多可爱。


    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按照往日的习惯，她早该谈天说地了，可自从这小师弟出现后她就很少说话，这不得不加重谢柔的怀疑。


    谢柔耐心等了一会，身体里的那个“她”没说话。


    她哂笑：“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会儿倒是哑巴了。”


    “我说你有点没大没小的了，”


    “她”说话了，是平日调笑的口气，“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谢柔没说话，心里倒想：若是真的认识，那她可能真的病得不轻。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哈…”


    “她”尾音拉长，婉转多情，“我有说过我认识他吗？”


    谢柔翻了个白眼。


    ＊


    沈生在二师姐的居所前徘徊，桃花枝被他用灵力仔细包裹，娇妍明媚。


    他和二师姐柳瑶青同年进剑宗，二师姐比他大两岁。他性格内敛，不擅与人交往。二师姐活泼灵动，常拉着他和剑宗其他师兄请教探讨修行方面的一些问题，一来二去，他也很快和剑宗其他同门们熟悉起来。


    二师姐是他见过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可爱的女子，他心悦二师姐已久，却不敢贸然诉说心中情意。


    只因他拿不准二师姐对他是否有这方面的情意，若冒撞了，日后则难以师姐师弟的身份相处，必然是会疏远的，若如此，倒不如暂且将心内情意隐藏起来，仅以师弟之名陪伴左右，也算好事。是以犹豫再三，难以做下决定。


    可昨日小师妹在众人面前的真情告白，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心，他的心脏怦怦狂跳，他压了压左胸口，状似无意看向身边的二师姐，不意正好撞上二师姐的目光。


    小师妹坐在他对面左前方，二师姐坐在他右手边，当时二师姐正看着说话的小师妹，沈生一转头，二师姐被他的动作吸引，回望他的眼。两人对视良久，眼波流转间，他几乎以为二师姐看懂了他眼底隐藏的情绪。


    烛火“噼啪”，惊醒了对视中的两人，两人都没说话，同时转过了头。


    向来于感情之事木讷的沈生，在那瞬间有种奇异的感觉。


    二师姐或许并不是在看小师妹。


    她可能在看他。


    这个想法令他心绪激荡、头皮发麻，他有些坐立不安，他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来理清他的思绪，盛一盛他内心充盈丰沛的无处安放的情意。


    他又按捺住心底勃发的念头，或许是他想错了，但是，他已做好了决定。


    拾级而上，沈生站在了二师姐的门前，左手执着花枝背在身后。


    “笃笃笃…”


    “二师姐，你在吗？”无人回应。


    这一大早，二师姐不在房内，难道练剑去了？好勤奋，不愧是二师姐。


    “师弟。”


    兀自出着神，身后突然出现二师姐的声音，沈生吓了一跳，急急回身。


    红霞渐起，红日将升。


    沈生红着脸，鼓起勇气看向心上人的眼睛。


    “二师姐早。”


    两个人隔着段距离说话，谁也没有动作。


    “师弟这么早…”


    “师姐这么早就去…”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截住话。


    青竹院安静了片刻。


    柳瑶青看见了沈生藏在身后的桃花枝，很美，她很喜欢。


    “师弟有什么事吗？”


    沈生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柳瑶青。


    他将身后藏着的桃花枝双手奉于二师姐身前，微微躬身，心中演练百遍的话终于得以说出口：“我心慕师姐已久，乞师姐怜惜。若能得师姐为道侣，是我此生之幸。我在此立誓，黄泉碧落，愿随师姐身侧。”


    他看向师姐的眼泛红：“师姐勿疑。”


    柳瑶青等这一天太久了。她天生活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对这呆子上了心，偏这呆子一脸痴相，想来也不懂这情爱之事。她也不着急，等这傻子开窍了再说。可是心中情意，对面人不知，却也煎熬。


    昨晚一眼，柳瑶青有所感应，她这师弟好像通了情窍。他未通情前，她烦恼；他通了情，她也烦恼。


    他会喜欢她吗？


    一夜胡思乱想，着实静不下心，索性在山中四处逛了逛。


    未曾想回来时，师弟站在她门前，手上藏了一枝桃花。


    她看见他敲她的门，那“笃笃笃”的声音好像敲到了她的心上。


    她接下了那枝被人明显好好保护的桃花，扶起师弟微微弯曲的身子，眼中含笑带泪：“不疑。”


    红日乍现，霞光漫天。


    ＊


    三日后，议事堂。


    沉英坐在主位，谢言坐在副位，其余师兄弟妹们分坐两侧。师父闭关期间，由沉英和谢言代理主持宗内事务。


    沉英面目俊朗，端庄持重，行事稳妥。


    “三个月后，海外仙岛会开放，我和谢言师弟觉得这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师弟师妹们可前往历练一番。”


    “楚朝师弟，此番你带师弟师妹们前往，一路需小心行事，莫要与人逞强斗狠。若路遇妖魔危害人间，当荡平妖魔，还人间太平，但谨记量力而行，不可逞强。若有困难随时传音我和谢言师弟，师兄们在宗内等你们平安归来。”


    楚朝颔首：“是。”


    沉英看向坐在末位的燕爻。


    “燕爻师弟，师叔尚在闭关，待师叔出关后，你再行拜师礼吧。”


    燕爻抱拳：“是，沉英师兄。”


    沉英继续道：“你刚入宗门，还未修行过，这次就不随他们一起去了。你留在宗内，我和谢言师弟会助你修行。”


    燕爻：“是。”


    谢言撑着下巴，笑眯眯：“早点回来哦，我会想念师弟师妹们的。”


    *


    半弯银月悬于天边。


    落霞居内一片寂静，楚朝正站在屋顶赏月。


    结界波动，楚朝知道是小师妹来了。这几日小师妹没来找他，倒让他松了口气。今日师兄议事堂召见，楚朝不得不去，却不怎么敢看小师妹。


    这会小师妹来找他，不知是有何事。


    楚朝有点紧张。


    谢柔老远就看见大师兄在屋顶上，如今她已筑基，上个屋顶不是难事。


    她飞上屋顶，和大师兄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坐着。


    “大师兄赏月呢？”


    楚朝点点头。


    “这月亮确实很美，不过，”她话头一转，“大师兄这几天是在躲着我吗？”


    楚朝看着月亮，不敢看小师妹：“没有，师妹想多了。”


    谢柔了然一笑：“师兄既然这样说，那应该是我想多了。今日我来，其实是想和师兄说说心里话。我对大师兄的爱慕是我单方面的情感，和师兄避不避开我没有关系。我们虽同处剑宗，师兄若不想见我，尚可避开，眼下却要一同前往海外仙岛，师兄一路上也要避开我不成？”


    楚朝不再看月亮，他看见小师妹脸上的落寞神情，有些不忍。


    他脱口而出：“当然不会。”


    大师兄有双琉璃美目，纯净清澈，灿若天上星辰。


    “我想大师兄应该不曾对人动心过，所以不太懂这些情爱之事，我思虑良久，觉得要和大师兄说个清楚，不然徒增你我困扰，反倒不美，师兄觉得如何？”


    楚朝虽年纪比谢柔大，却因常年待在剑宗，且喜独来独往，于这些情感方面的经验确实没有来自凡间的谢柔多，听得小师妹这样说，倒真想听听什么是“情爱之事”。


    于是点点头：“师妹请说。”


    谢柔一笑，大师兄还是这么单纯可爱。


    “就拿我喜欢师兄这件事来打个比方。我喜欢师兄，这是已定的事实，师兄若想通过躲避我这个办法来打消我的心思，是不可取的。师兄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思念爱慕师兄，时间一久，难免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在凡间，遇到这种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无视我说的话，和平常一样和我相处，既能解我相思之苦，又能叫我懂得师兄本意。我不是强求之人，那时应当就会放下了。用凡间的话来说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一顿输出后，谢柔暖心询问：“师兄听懂了吗？”


    楚朝见小师妹脸色正经，语气诚恳，不觉就已信上几分。


    “如此，那我明白了。多谢小师妹为我解疑。”


    谢柔温柔一笑：“大师兄客气了。既然大师兄已明白其中关窍，那我就不打扰了，明早还要出门，大师兄早些休息。”


    辞别大师兄，回止水居的路上，“她”实在忍不住了：“小朋友，你这忽悠人的功夫，比我当年也不遑多让啊。”


    谢柔收敛了脸上的笑：“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