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百花归。


    谢柔起了个大早，徒步前往剑宗后山，欲采些鲜花。修仙界灵气浓郁，连植物都长得茁壮茂盛。穿花拂叶之际，和同在花丛中的三师兄撞了个照面。


    沈生不防在此刻此地遇到谢柔，下意识将手中犹带露水的桃花枝藏在身后。


    谢柔其实早一步发现了沈生。


    彼时沈生正在桃树下徘徊，口内喃喃：“这枝太繁，不好。”


    “这枝太素，也不太好。”


    “这枝半含半开，搭配得宜，她肯定会喜欢。”


    见三师兄终于折下了心仪的桃花，谢柔才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来了。


    三师兄明明是剑修，性格却像个人间的文弱书生。


    他面皮有些红：“好巧，在这里碰见师妹。”


    谢柔笑眯眯：“我来采些鲜花送给大师兄。”


    沈生这才想起来，小师妹昨天当着众人的面和大师兄表白来着。其实他是受小师妹的影响才有今日这举动的，可因为心思全在待会的告白上，倒把小师妹昨日表白之事给忘了。


    他正因心中秘事情绪激荡，此时恨不得全天下如他一般的人都能得偿所愿，得心上人点头，是以脱口而出：“预祝小师妹成功！”


    说完此话，又恐暴露些什么，忙说有急事，御剑跑了。


    谢柔抿唇一笑，自摘花去了。


    ＊


    落霞居。


    楚朝整晚心绪不宁，打坐更是静不下心，干脆于院中练了整夜的剑。及星月隐匿之时，方觉困倦，待清理干净身体后方才上床休息。


    半梦半醒之际，突觉院中结界有瞬间熟悉地波动，他猛然惊醒，虽神思尚不清明，但也想起这个时辰应当是小师妹来了。


    师父自从在凡间收了小师妹后，回宗就闭关了。闭关之前，嘱咐他好生教导小师妹修行。楚朝应了，心中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二师妹和三师弟他也教导过，两人都很省心，楚朝便以为天下的师弟师妹都是这样省心。


    直到小师妹拿着《剑修入门必备知识》走到他跟前，脸带歉意地微笑说“大师兄，我不认识字”的时候，楚朝才意识到带小师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简单。


    刚开始楚朝还不习惯，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突然有个按时点卯的人在他跟前，他着实花费了好些时间去适应。


    这一适应就是五年，眼见着小师妹快要出师，谁知昨天竟然在众位师兄师弟师妹前突然向他表白。楚朝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师妹应当是喝多醉了。”


    谁知小师妹一双眼灿若星辰：“大师兄，我喝的不是酒，我心悦大师兄已久，”她羞涩一笑，荧荧烛火下，眉目含情，“大师兄不必惊慌，我说此言并非是要大师兄现下有所回应，只是想告知大师兄我的心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我迟早能打动大师兄。”


    楚朝现在想来都觉尴尬。五年，他都没发现小师妹的心意，可见小师妹将这份心思藏得有多深。可偏偏，偏偏小师弟刚刚入门，任谁都能看出小师弟对小师妹的爱慕之情，在这个情况下，小师妹在众人面前向他告白。


    楚朝这么多年修炼的面具差点没绷住。


    “大师兄？”


    小师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翻身而起。


    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拒绝小师妹，是了，小师妹修行已有进展，他想必也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只在小师妹修行有困难时指导一二即可，小师妹不必日日到他这报道。如此一来，小师妹必定知道他的意思，时间一久，小师妹应该也会放下了。


    如此想着，门外小师妹又说话了。


    “往日师兄已等着我了，今日师兄是否身体有恙？如果师兄身体不适，我明日再来。”


    楚朝本欲开门，听得小师妹一言，伸出的手拐了个弯，抵在唇边，他咳了两声：“昨晚练剑错了功法，需得休养一段时间。”


    谢柔语带关心：“若大师兄有需要，传音唤我便是。”


    楚朝安静了两秒。


    “多谢小师妹。”


    结界波动，楚朝知道小师妹已经离开了。


    “吱呀……”


    紧闭的房门在此刻打开，楚朝门外无人，却有一枝灼灼开放的白玉兰悬停在他房门前。


    ＊


    剑宗前山是宗门长老和弟子的住处，后山则是练剑种菜的地方，后山深处有一峰极高，名为炼心峰，是宗门众人闭关的场所。


    谢柔的居所名止水，步行至后山入口只一炷香的时间。


    大师兄的落霞居位于前山入口附近，谢柔从止水居到落霞居也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可见整个剑宗的地盘并不大。


    当初在凡间收徒的时候，别的宗门排场都极大，只有剑宗，挂了个横幅，一桌一椅，一个中年男人正襟危坐，旁边长身玉立一个极为美丽的男仙人。


    在剑宗面前排队的都是些年轻小姑娘，谢柔也在其中。那坐着的中年男仙人在看见她时明显一愣，随后说她天生剑骨，是个剑修的好苗子，于是收摊走人，立即打包带着谢柔回剑宗。


    谢柔想过这个宗门可能没有其他宗门富裕，却万万没想到穷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谢柔在看到剑宗的大门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谢柔在凡间看过仙人们的招生简章，虽然她看不懂字，但图还是能认的。


    别的宗门，例如炼器宗，其简章上画的大门，那叫一个气派，一眼瞧去就让人觉得是前途无量的宗门；再比如炼药宗，其门虽没有炼器宗华美繁复，倒是十分精巧秀美。


    凡间热度最高的是天机门，其招生简章一本难求，谢柔听见别人说过天机门是修仙界第一大宗，简章上的门比所有其他宗门的门都要气派，祥云环绕，古朴大气，打眼瞧去这宗门就是底蕴深厚，修仙选择的不二门选。


    因为竞争太为激烈，谢柔便瞄向了小角落里的剑宗。虽然剑宗没有招生简章，但谢柔想着排队的人少啊，她试试水也可以，没想到直接被带走了。


    宗门没有门，只有一块还算圆润的普通的大石头，上面写了两个字，谢柔当时不认识字，实在分不清上面写的是“剑宗”还是“魔窟”。


    好在宗门小是小了点，穷是穷了点，但是也还够用，毕竟他们宗门包括师父总共就六个人。


    哦不，现在是七个人了。


    今年沉英师兄和谢言师兄去人间收了个天赋极高的男弟子，名叫燕爻，此刻就站在谢柔的止水居门外。


    “师姐，好巧。”


    谢柔勾勾唇角：“师弟说笑了。”


    止水居外有石桌石椅，燕爻指了指石桌上的食盒，语带笑意：“不知师姐用过早饭没，我特意带了些请师姐尝尝。”


    谢柔惊讶：“师弟莫非不知我已筑基，不用食五谷了？”


    燕爻疑惑：“可我看师姐昨天不是…，”他话说一半，像是懂了什么，脸上自然流露出落寞的神情，自嘲一笑，“我知道了，是我打扰师姐了。”


    他提上食盒，越过谢柔，离开了止水居。


    谢柔脸上的笑意持续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


    她这个师弟真是莫名其妙。


    沉英师兄和谢言师兄带他回宗的时候，她正在大师兄那里学习《藏剑诀》，收到传音后，她和大师兄就结伴前往议事堂。


    他们到的时候，除了师父，宗门其他的人已经到齐了。燕爻当时在堂中，两人四目相对的那瞬间，燕爻登时就红了眼眶，冲上来死命抱住她，声音嘶哑，整个人也抖得不成个样子，说着什么“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别离开我”之类之类的。


    燕爻当时的情绪十分浓烈，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对面前人的珍重和喜爱。


    连谢柔都懵了一会，待翻过一遍记忆，她确实不认识面前人的时候，她想他应该是认错了，她或许和他心中想的那人长得很像。


    抱着她的人用的劲儿太大了，谢柔感受到了痛，她试图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她选择向师兄师姐们求救，师兄师姐们不清楚状况，不敢十分用力去拉。


    谢柔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语气温柔：“你能放开我一下吗？我们聊聊。”


    燕爻在她头顶上说话，谢柔能感觉到他说话很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答、应、我、”，谢柔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不待他说完，便已接道：“我答应你。”


    那人闻言放松了些力道，谢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紧紧抱住，燕爻声音颤抖，听那语气倒让人不知是爱还是恨了：“不，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谢柔烦了，冷了声音：“放开我。”


    燕爻原本整个人精神状态堪忧，一会喜一会恨的，谢柔和他好好说话他不听，只顾着发疯，等谢柔冷了声音他反倒正常多了，竟真的放开了谢柔。


    她得了自由，语气便好了很多，她向众人解释：“我不认识这位师弟，他应当是认错人了。”


    其他人信没信谢柔不知道，但燕爻肯定是没信。他红着眼睛跟了她一周，一周后的某一天，燕爻不再守在她的门前。


    正当谢柔以为自己的修行生活又可以正常进行时，燕爻又出现了。


    这次出现，他的言语举止要比之前正常许多，像是个正常追求心上人的年轻人。可谢柔觉得违和，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这之前，谢柔对这位师弟其实是没有多少恶感的，这位师弟的感情确实令她动容，可确实影响了她的生活，所以她觉得麻烦。


    可当他消失后再次出现的时候，谢柔感觉到了危机。她感觉燕爻不再像之前那样站在一边暗暗观察她，那个时候的燕爻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纯地在看她。


    但是现在站在她身边的燕爻不对，他似乎确定了什么想法，他看她的眼神阴测测的，不明显，但谢柔天性敏锐，她能感受到。


    不仅如此，她还能感受到燕爻在看她的时候，不是在看她，好像是在看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这个想法令她毛骨悚然。


    谢柔一直知道自己有病，但觉得自己能控制，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坐在床头，问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这段时间你怎么不说话了？”


    “刚刚那个人认识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