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禁地。


    “咯哒。”


    言渊推开那扇陈旧的门。


    他停留片刻，抬步走入。


    脚步声在空荡房间中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上，清晰、缓慢，无法绕过。


    房间保持着当年的布局。


    冷白的墙，无窗，一排排金属注射架立在墙边，药剂早已过期，瓶身泛黄。


    消毒水混着铁锈味的冷气仍旧刺鼻。


    他无声走向那面积满灰尘的墙。


    墙上挂着几张早已泛黄的照片。


    哥哥在训练扬，在答谢宴……是所有人的骄傲。


    照片下，是一叠叠撕碎又被贴回的纸。


    胶带痕迹发白，边角破裂。


    训练记录、惩戒计划、精神评估表……


    他的名字只出现在角落一句话中。


    「病人0号：副人格异常活跃。建议采用高压诱导 + 药物协调 + 隔离静养。」


    他低头盯着那行字，眼前逐渐模糊。


    记忆浮现——


    年幼的自己被几双手按在治疗台上，金属仪器扣在头上，电击声“滋滋”作响。


    他咬着纱布，浑身颤抖，不能哭。


    他们说：“你是言家的人，就要掌控自己。”


    再大一些，惩戒室成了梦魇重演。


    有人将他按在地上，冰冷的铁棍砸在背、腿、手腕上。


    咬牙声、皮肉裂开的声响、血滴落地的声响混在一起。


    地上满是深浅不一的血迹。


    门口站着言家家主与夫人，一言不发。


    他痛到极限，终于想起呼救。


    他挣扎着抬头，看着那张模糊的脸，喉咙干哑，却拼尽力气喊出——


    “妈妈……救我。”


    女人的身体一颤，眼眶泛红，像是动容了。


    却没有走来。


    她只是抬手擦了擦泪，转身，关门。


    光线从门缝中一点点收起，最终归于黑暗。


    -


    最后，言渊的目光落在房间尽头。


    那台沉默已久的模拟器立在阴影中，如一口冰冷的棺。


    无声无光，仿佛一直在等他。


    他一步步走过去，像是终于走到命定的归宿。


    过去，他无数次被迫躺进那台机器。


    接受人格纠正，意识重塑，道德判断。


    被剥开，被规训，被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可没人知道，在漫长的沉默与服从之间，他悄悄留下了一个后门。


    只要启动，他就能进入自己的深层意识——一个没有外界干扰的空间，那里，只有他。


    在那里，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不会重启，不会复苏，也不会再被切换、压制，困回身体的某个角落。


    而且，它不会伤害言礼。


    被抹除的，只会是他自己。


    彻底、安静地，从这具身体的意识结构中消失。


    不留痕迹，不惊动任何人。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


    当言渊睁开眼，他已站在那个熟悉的空间里。


    四周全是镜子，将他的身影一遍遍映照出来。


    他坐下，靠着镜子微微仰头，像是终于卸下了些疲惫。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镜子里的言礼。


    他也坐着，姿态端正。


    镜外的言渊双腿懒散一伸，眼神倦意未褪。


    “正因为找到了。”


    两人像背靠背坐着，却都没有回头。


    意识空间一片寂静，仿佛也在为这对重叠的灵魂屏息。


    许久，是言礼先开口。


    “她会帮你的。”


    言渊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像压着一整片荒凉风沙。


    “我和白珣临不一样。”


    “他至少被爱过——有母亲，有姐姐，真的有人在意他。”


    “而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没人……真正爱过我。”


    “这些年一直在挣扎，说到底，其实只是——不服气。”


    “我不信，这个世界就真的没有一个人，会在意我。”


    他垂下眼帘，睫毛微颤。


    “直到我遇见她。”


    “就算只是同情与怜悯……”


    “我也满足了。”


    他说完这句，像是终于放下了执念。


    藏在眼底的锋芒，也悄然平息。


    他释怀了。


    言礼：“不是的，她——”


    “别劝我了，哥哥。”


    言渊打断他，疲惫中透着久违的温柔。


    “我真的……累了。”


    “你会替我，好好照顾她的，对吗？”


    言礼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嗯。”


    下一刻，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颤抖。


    地面一震，仿佛有什么即将苏醒。


    言渊手中，凭空浮现出一把冰刃。


    冰冷、透明，泛着幽光，像现实与精神交界处的利器，锋芒在晃动的光影中颤动。


    他握紧它的瞬间，四周整面镜墙，悄然裂出第一道细纹。


    “咔——”


    细微、清脆，像意识深处某个角落被撕裂。


    镜中的言礼身影随之扭曲。


    线条自边缘开始崩坏，如水中倒影被搅乱，一寸寸模糊、破碎、挣扎。


    言渊没有看他。


    他低头举起冰刃，对准自己心口。


    他以为，临死前映入眼帘的会是那些令他恨之入骨的记忆。


    血、暴力、冷眼，刺白的灯光，拳头砸下的钝痛。


    可当刀尖真正触及胸膛，他眼前浮现的却是——


    寺庙后山，那一池清水，以及水面上的月光。


    冰刃刺入皮肤的瞬间，他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个，始终站在光里的女孩。


    回忆如倒海浪潮，层层涌来。


    ——你别怕，这是麻醉弹，经过允许哒～


    （大小姐真帅。）


    ——你还好吗？


    （我……不好。）


    ——如果你的手碰到我额头的话……我哥哥会把它砍断哦～


    （砍吧，反正我想碰。）


    ——你叫什么名字？


    （言渊，我叫言渊。）


    ——好吧，这位深渊同学，你这只手再不处理，会感染的哦～


    （谢谢全宇宙第一善良的大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像不像那个……来～伸出圆手！


    （哈哈哈哈，真可爱。）


    ——谢谢你呀～


    （不客气呀～）


    ——深渊同学，好久不见哇～


    （好久不见，大小姐。）


    ——你会背叛我吗？言渊。


    （大小姐，死人可以保守秘密。）


    冰刃刺入一寸。


    “咔——嚓。”


    四周镜面，齐声碎裂。


    裂缝瞬间炸开，一面面镜墙轰然坍塌，碎玻璃如雪崩般坠落。


    无数碎片带着回响般的破裂声砸落地面，震得耳膜发鸣。


    空间变得空荡而沉重，只剩他一人。


    可脑海中，仍回荡着那道声音。


    ——“需要我帮忙吗？”


    ——“那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吗？”


    他喃喃自语：“大小姐，你……很好。”


    “但我不好。”


    “所以，不用了。”


    “谢谢你。”


    冰刃继续下压，直抵心脏。


    “砰！”


    整个世界仿佛被重锤砸碎。


    碎片炸开，如雨坠落，天地漆黑一片。


    无边的黑暗将他包围，连落地声都无声无息，仿佛连回音都被吞噬。


    他站在空无中，孤身一人，听不见任何动静。


    心底只剩最后一个念头，如星尘般缓缓升起。


    ——褚念之，很高兴认识你。


    -


    就在冰刃贯穿心脏的那一刻——


    黑暗，被撕裂。


    一道刺目的光猛然破空而入，如破晓穿透意识牢笼。


    一个身影逆光奔来，裹着风声、喊声，势如破空。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被贯穿，所有沉寂被猛然撕裂。


    那光照亮他的脸，也直直映进他的眼睛。


    有人撕破嗓子大喊：


    “言渊！！”


    他来不及反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


    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大小姐嗓门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