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断墙时，苏妄指尖的玉简还残留着那道冷意。


    他正低头摩挲着玉片刻痕，忽觉耳畔风声一暖，抬眼便见方才那团淡紫灵气“呼”地凝成人形——淡紫裙裾轻扬，墨绿剑穗在腰间晃出细碎流光，顾灵鸢正歪着头看他，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沾了星子的月牙。


    “苏妄，”她晃了晃手中缀着银铃的灵石袋，清脆声响惊飞了墙角夜鸦，“方才在人群里听说你这网吧能‘灵气充值’？本姑娘今日带了二十块中品灵石，够不够玩上三回？”


    苏妄喉结动了动。


    顾灵鸢是大长老最疼爱的关门弟子，自小在丹房长大，连外门演武场都极少来，怎会突然对网吧感兴趣？


    他目光扫过她发间那支翡翠步摇——那是上个月大长老寿宴时，苍梧城玉匠送的贺礼，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倒比灵石袋里的灵石还晃眼。


    “顾师妹，这幻境可不是普通杂役玩的。”他摸了摸腰间发烫的阵盘，那是控制幻境的核心，“前日王二牛练气六重进去，被毒圈逼得连滚带爬；昨日赵四练气九重，也被手雷炸得灵力紊乱。你虽筑基了...”


    “筑基怎么了？”顾灵鸢突然凑近，发间茉莉香混着灵气清冽钻进他鼻端，“你前日在演武场说‘谁都能玩’，难不成是哄外门杂役的？还是说...怕我玩得太好，抢了你的‘网吧老板’风头？”


    她眼尾微微上挑，分明是在撒娇，可那股子机灵劲儿倒像拿根软剑挑他软肋。


    苏妄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市井见过的小狐妖——那时他蹲在街角卖自制的机关木鸟，有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蹲在摊前，明明买不起却偏要讨价还价，最后趁他不注意摸走只木鸟，跑出去十丈远又折回来，往他怀里塞了颗野枣。


    “行。”他无奈扯了扯嘴角，转身调整阵盘刻度，“我把难度调到最低...不，中等。你若觉得不对，咬碎嘴里的灵珠，我立刻送你出来。”


    顾灵鸢却已经褪下绣鞋，赤足踩上阵眼。


    青石板缝里渗出幽蓝灵气，顺着她脚踝爬上裙裾，在她周身织成半透明的光茧。


    “苏老板真啰嗦。”她冲他做了个鬼脸，“快开幻境，我还等着学魏三狗的‘缩圈引雷’呢！”


    阵盘“嗡”地一响。


    苏妄盯着阵盘上跳动的灵光，耳中传来幻境里飞机轰鸣的拟声。


    顾灵鸢的身影在光茧里渐渐模糊，再出现时已站在幻境的“机场”——那是他照着苍梧城城楼仿的，此刻正有二十四个光影小人挤在“飞机”模型里，其中一个淡紫小点正蹦蹦跳跳往舱门边挪。


    “顾师妹！”他对着阵盘低吼，“别跳太早！等飞机飞到P城上空再...”


    话没说完，淡紫小点已经从“飞机”后舱翻了出去。


    苏妄额角抽了抽——这丫头，怕是连“跳伞”要开伞包都不知道。


    他连忙调动灵气，在阵盘里输入提示：【按左手法诀展伞！


    快！】


    幻境里，顾灵鸢正被“自由落体”的失重感惊得睁圆了眼。


    风灌得她裙角猎猎作响，下方青山绿树却越来越清晰。


    她忽然想起方才苏妄说的“左手法诀”，指尖下意识结了个“展”字印——果然，后背绽开朵雪白的“伞花”，下坠速度登时慢了大半。


    “原来如此。”她眯眼笑了，像发现新玩具的孩童，“这比御剑好玩多了！”


    落地时她踩在棵歪脖子树上，低头便见脚边有个“补给箱”。


    顾灵鸢歪头戳了戳箱子，“咔”地弹出把木柄雷符——和魏三狗用的那种差不多，只是雕着缠枝莲纹。


    她正研究着雷符引信，耳畔突然响起苏妄的声音：“捡装备！快捡！你右边三丈有个拿剑的！”


    她猛地转头，正看见个穿灰衣的光影举着木剑冲过来。


    顾灵鸢想也不想，抄起雷符就扔——那雷符竟真的“轰”地炸了！


    灰衣光影瞬间被“淘汰”，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好！”苏妄在阵外拍了下大腿。


    他盯着阵盘上顾灵鸢的血量条——筑基修士的灵力果然浑厚，被余波震到也才掉了两成血。


    再看她的“装备栏”，不知何时已经捡了三把雷符、半袋止血散，连“三级头”都戴在了头上。


    “苏老板，这‘毒圈’怎么还不来？”幻境里的顾灵鸢蹦上块石头，冲天空挥了挥雷符，“我都等得手痒了！”


    苏妄刚要提醒她毒圈还有三分钟，就见她突然蹲下身，指尖在地面结了个“隐”字印。


    淡紫灵气顺着她指尖渗进泥土，整个人竟像融进水潭般，缓缓沉进了草窠里——只是后背还支棱着把剑，剑穗上的墨绿丝线在风里晃啊晃。


    “御剑伏地？！”阵外传来魏三狗的尖叫。


    不知何时他竟摸回了演武场，此刻正扒着断墙往阵盘里瞅，“我练了半个月都没学会的‘伏地’，她怎么用御剑诀做到的？”


    苏妄也愣住了。


    幻境里的“伏地”本是要压低下盘、收敛气息，可顾灵鸢用的分明是内门《青冥御剑术》里的“隐形步”——剑穗引动天地灵气，把她的气息和草木融成了一片。


    方才那灰衣玩家之所以没发现她，哪里是因为“伏地”，根本是被她的剑穗扰乱了感知！


    “这丫头...”他望着阵盘上疯狂跳动的“MVP”标识，忽然觉得后颈发凉——顾灵鸢的打法，分明把内门心法和游戏技巧揉成了新招。


    若是让大长老知道...


    “毒圈要来了！”魏三狗突然指着阵盘惊呼。


    苏妄抬头，正看见幻境地图边缘腾起淡红雾气，像条吐信的毒蛇缓缓收缩。


    顾灵鸢的光点在毒圈边缘疯狂移动，忽然顿在某处——那里有个明晃晃的“空投”标记，正随着雾气逼近闪烁红光。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雷符上，眼尾微微上挑。


    阵外的苏妄突然听见幻境里传来她的轻笑，清清脆脆，像山涧里撞碎的冰：“苏老板，你说...这把空投，我抢得到么？”毒圈边缘的红光裹着雾气翻涌，顾灵鸢的呼吸却比山雀啄食还轻。


    她伏在灌木丛里，看着三个灰影正围着空投箱打转——那箱子在毒雾里泛着幽蓝，箱盖上“风雷扇”三个篆字被灵气映得发亮。


    “左边那家伙摸雷了！”魏三狗扒着断墙的手直抖，指甲缝里全是墙灰，“苏哥你快喊她！那雷符是二阶的，炸到筑基修士都得脱层皮！”


    苏妄的掌心早被阵盘烫出红印。


    他盯着阵盘上顾灵鸢的血条——方才为了绕开两队玩家，她硬扛了一记木剑刺击，灵力已经耗了小半。


    此刻那三个灰影的光点正呈三角状逼近空投，最左边那个的“手雷”图标已经开始闪烁红光。


    “顾师妹！”他对着阵盘吼得嗓子发哑，“往左滚！他们要炸箱！”


    幻境里的顾灵鸢忽然歪头笑了。


    她的指尖在腰间剑穗上轻轻一绕，墨绿丝线便如活了般窜进泥土。


    下一刻，她整个人竟顺着草茎的缝隙“流”了出去——像一滴溶在晨露里的紫墨水，等那三个灰影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贴在了空投箱的另一侧。


    “轰！”


    二阶雷符炸开的瞬间，顾灵鸢的右手精准扣住了箱盖。


    灵气翻涌间，一柄镶嵌着雷纹的青铜扇“嗡”地飞出，扇骨上的闪电纹路噼啪作响。


    她反手一扇，最左边的灰影当场被雷光劈成星屑；再扇，右边的修士被气浪掀飞撞在树上；最后一扇，正中央那个举着长剑扑过来的玩家，竟被扇风卷得直往毒圈里滚，刚触到红雾便惨叫着化作光点。


    “最有价值玩家！最有价值玩家！”魏三狗的尖叫差点掀翻断墙，他蹦得比演武场的麻雀还高，“那是三阶风雷扇啊！顾师姐怎么做到的？她刚才用的是不是内门的‘游龙步’？我就说那身法配伏地绝对——”


    “闭嘴。”苏妄的声音发闷。


    他望着阵盘上顾灵鸢的血量条，刚才硬接雷符余波让她掉了四成血，可她偏生在毒圈完全收缩前的最后三息冲进了安全区，发间翡翠步摇都被雷火烧卷了边，却还在幻境里叉着腰笑，淡紫裙角沾着草屑，活像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


    “苏老板——”顾灵鸢扒着幻境边缘的光茧，雷扇在她掌心转了个花，“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苏妄扯了扯嘴角。


    他想骂她冒险，想提醒她筑基修士在幻境里受伤虽不致命，灵力紊乱却要养三天；可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那些话突然全堵在喉咙里。


    月光漏进断墙，把她发间的焦痕照得一清二楚——这丫头，怕是连雷符要炸了都不躲，就为抢那把扇子。


    “是挺厉害……”他伸手按灭阵盘上的警报，灵力顺着阵眼涌进幻境，“就是太冒险了。”


    顾灵鸢“噗”地笑出声，光茧“唰”地消散。


    她赤着脚踩回青石板，发梢还沾着幻境里的草叶，却像献宝似的把风雷扇塞进苏妄怀里：“这扇子借我养两天呗？我用凝神露换！”


    “凝神露？”苏妄一怔。


    那是内门丹房特供的丹药，能梳理紊乱的灵力，外门弟子一年都分不到半瓶。


    “我最近卡在筑基中期了。”顾灵鸢踢了踢脚边的灵石袋，银铃叮当作响，“师父说我心浮气躁，可我总觉得……”她忽然凑近，茉莉香裹着雷扇的焦味钻进苏妄鼻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刚才在幻境里，我引雷符的时候，灵力运转的节奏跟《青冥诀》里的‘雷泽篇’特别像——说不定多玩几次，瓶颈就破了？”


    她指尖戳了戳阵盘上的积分榜。


    苏妄这才发现，原本被魏三狗霸榜的“吃鸡王”位置，此刻正闪着刺目的紫光，“顾灵鸢”三个小字下，胜场数赫然写着“5”。


    “苏老板~”她拖长了尾音，玉指绞着发梢，“让我每天多玩两把行不行？我用灵草换！苍梧山的千年朱果，我房里还剩三株呢！”


    苏妄刚要摇头——大长老最恨弟子沉迷旁门左道，顾灵鸢又是他心尖上的人，要是被发现……


    “你不答应，我就告诉长老你是怎么偷偷改演武场阵图的。”顾灵鸢歪头笑，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极了三年前偷木鸟的小丫头，“那天我在丹房晒药材，可看见你用阵盘引动传送阵遗址的灵气了哦~”


    苏妄的后颈瞬间发凉。


    他三年前修复传送阵时，确实动了点手脚引灵气到演武场——这丫头，原来早就在观察他了？


    “行。”他咬牙扯出个笑，“每天多两把，朱果先交一株。”


    顾灵鸢立刻蹦起来，把装着朱果的小玉瓶塞进他手里，发间焦了的步摇晃得欢：“成交！明晚戌时我再来——对了，把难度调高点，今天那毒圈太慢了！”


    她转身跑向演武场出口，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妄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腰间多了块玉牌——方才幻境里的灵气太盛没看清，此刻在月光下，玉牌上的纹路竟和他破解的“幻灵阵图”有几分相似。


    “灵鸢！”他下意识喊了一声。


    顾灵鸢脚步顿住，回头歪着脑袋笑：“怎么？反悔了？”


    “没。”苏妄摸了摸怀里的朱果瓶，“路上小心毒雾。”


    “知道啦~”她挥了挥手，消失在断墙后。


    演武场重归寂静时，魏三狗才从墙根下钻出来，搓着双手嘿嘿笑：“苏哥，顾师姐都来玩了，明天是不是该涨网费？我瞧着今天有好几个内门弟子在墙外探头——”


    “闭嘴。”苏妄瞪了他一眼，却没真动气。


    他望着阵盘上还在闪烁的“顾灵鸢”积分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清越的剑鸣——是内门方向。


    夜深了。


    顾灵鸢摸着黑溜回自己的竹屋，反手插上门闩。


    她从袖中摸出那块玉牌，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幻灵残纹”四个古字泛着幽光。


    “爹爹说的果然没错……”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残纹，“这阵图，与当年那场大战有关。”


    竹屋外，一阵风卷着几片竹叶掠过。


    远处演武场方向，“九霄网吧”的灯笼还亮着，在夜色里像颗不大安分的星子。


    而在青冥宗内门丹房后的竹林里，两道身影正望着演武场的方向。


    “那丫头又去了。”白须老者捻着胡须，“你说这苏妄的阵图……”


    “师父。”旁边的青衫修士目光灼灼，“我方才用灵识扫过，那幻境里的灵气运转，竟暗合上古战阵的残篇。或许……”


    老者的眼神忽然幽深如潭：“且看。”


    夜风拂过，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演武场的灯笼晃了晃，将“九霄网吧”四个大字映得愈发清晰——而在更远处，几道内门弟子的身影正顺着小路，悄悄往演武场方向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