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小区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无人的街上走了多久。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被拉扯成一道道模糊的光轨，像梵高画里那些扭曲旋转的星空，眩晕，而不真实。


    脚下的鞋早已被路面积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带着沉重的、黏腻的声响，像是在拖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林照月走了。


    用一种最残忍、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将她亲手筑起的世界，砸得粉碎。


    她想起了大学时分手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也是这样卑微地去挽留，换来的却是林照月更冷漠的背影。


    原来，兜兜转转，她始终没有逃出这个轮回。


    爱、恨、以及一丝未被完全掐灭的怀疑和希望，不断纠缠。


    理智和情感的撕扯，让她头痛欲裂。


    沈鸢的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其中一个，冷静地分析着林照月最后那几句划开她们之间界限的话。


    ——“她是在给我提示。”乐观小人说，“这是系统的剧本。她刚才的决绝，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都是在系统监视下，为了推动剧情的到来。”


    而另一个，已经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但她刚刚的表现都那么真实，根本找不出破绽。就和大学时一模一样，那时我不也纠缠了一年，想找出她身不由己的证据吗？可结果呢......？”


    整整四年。


    那段被霸凌、被羞辱、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记忆，如同附骨之疽，再一次从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撕扯着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


    刚刚林照月的冷漠，就和那时一模一样。


    她曾想找出林照月心口不一的痕迹。


    可最后什么也没找到。


    直到车祸的发生......


    ——“说的什么呢，林照月那种笨蛋，难道还能一步一算，又是说梦话、又是把消息放给精神病医生联合起来哄骗我？”


    ——“说不定是那个系统教她的，为了让她好好完成任务。”


    ——“她那种人，讨厌我就是讨厌我，不可能装那么好的。”


    ——“照这么说，刚刚的她要是有一秒钟的不情愿，也不可能藏得住。”


    ——“只是这一次而已，之前她每一次干坏事时的不情愿都是肉眼可见的，她不可能藏那么好，除非她失忆了！”


    ——“失忆？......对啊，林照月不是一直说，她也失忆了吗？如果那是真的呢？回想一下车祸后到现在，林照月有时对熟悉事物表现出陌生的奇怪反应......或许林照月前段时间，确实是在身不由己地伤害我。但那却是因为，林照月失忆了，性格变了，所以行为出现了偏差。所以那个“系统”，一个保证世界正常运转的存在，才出现了。为了修正世界线，才强迫她去做一些“任务”？而现在，随着林照月恢复记忆......系统也就不必再强迫她了？”


    悲观小人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没错，可能只是因为，失忆后的林照月，不记得过去，又有着更高的道德感，让她“以为”她自己是身不由己的。殊不知，这本就是没失忆的林照月，本就该做出的举动？那么，系统的区别对待也可以得到解释。车祸这扬意外，让我的人生轨迹也出现了偏差，所以系统的另一个目的，是促进我的性格变得稳定，才会区别对待......？”


    ——“简直是毫无道理的猜测！只是要求逻辑过关的话，可以捏造出一百个版本，反正都得不到答案，为什么偏偏要去猜坏的呢？”


    ......也对。


    沈鸢本不该这样多想的。


    可刚刚林照月的表现太让人心惊，竟是轻易撕扯开她的伤口，把她的自信全数摧毁。


    让她不得不去猜想——


    说不定她自以为的了解，都是一厢情愿......？


    沈鸢的脑子越来越疼，知道如何深思也不会有结果，她强迫自己停下无谓的猜测，怔然地仰起头。


    有刺眼的光幕映入眼帘。


    是远处大厦上巨大的广告牌。


    那上面，恰好是林照月最新拍摄的时尚大片。


    照片里的林照月眼神冷艳，气扬全开，是模特，是明星，是遥不可及的月亮。


    而她自己呢？


    像一只被雨水淋透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卑微地蜷缩在城市的角落里，连仰望都显得那么可笑......


    可怜吗？


    确实。


    但......为什么呢？


    刹那间。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雨夜里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沈鸢脑中的混沌。


    为什么......她总是被动承受的那一个？


    为什么她总是在猜测、在等待、在祈求林照月的施舍？


    她们的关系，看似对等。


    可实际上，林照月永远是掌握着主动权的那一个。


    而她呢。


    一直在被动地接受，被动地猜测，被动地原谅，被动地爱着。


    她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试图从魔鬼的只言片语中，解读出神明的旨意。


    愚不可及。


    沈鸢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她感到一阵奇异的清醒。


    她终于明白了。


    如果说，之前的她，还抱着一丝“只要等任务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天真幻想。


    那么现在，她彻底清醒了。


    无论是系统任务，还是林照月恢复记忆，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太弱了。


    林照月说，她本该掌握权柄，然后带着恨意，将她踩在脚下。


    说的没错。


    但掌握权柄，不是为了复仇。


    而是为了......拥有绝对的主动权。


    足以让她摆脱自卑、不再患得患失。


    足以凭借自己的手段去查清所有真相。


    足以将那个系统从林照月身上剥离出来。


    足以......


    哪怕林照月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


    哪怕林照月真的恨她入骨，只是在玩弄她，欺骗她。


    她也可以......


    这一刻，两个小人达成了共识。


    ——“先把那个东西给解决吧。”


    在那之后，她可以慢慢找到答案。


    以及......


    刚刚那个过于悲观的猜测，说不定可以加以利用......


    想通了这一切，沈鸢那双被雨水浸润得通红的桃花眼，渐渐褪去了所有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无论林照月那句话，是一句提示，还是划清界限。


    都为她指明了方向。


    现在的她确实需要权柄。


    需要足以颠覆棋局、重定规则的权柄。


    沈鸢从口袋里摸出早已被雨水浸透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还沾着水珠，有些失灵，但她毫不在意，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指尖在通讯录里飞快地滑动。


    最终，停在了那个她所设想的最后选择上。


    「阿曼·沈」。


    她的母亲。


    也是她去掌握权柄的，最为快捷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