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赵籍召集各家在大帐内设宴。


    岳灵灵大摇大摆地坐上自己的位置，王静姝小心翼翼跟在她后面侍奉，不知哪里又惹了这位大小姐不快，岳灵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周奉轩看不过眼想要上前，却被周母一把拉住。


    萧懿安瞧得分明，知道周奉轩不便与岳灵灵一个女流计较，更没立场替王静姝出头。她眼珠一转，故意绕到岳灵灵身后，趁她骂得兴起时不小心撞她一下。待岳灵灵气急败坏地回头，萧懿安早已溜之大吉。岳灵灵抓不着人，只能跺脚咒骂，倒把王静姝忘在了一边。袁沁柔见状，适时上前将王静姝带出去散心。


    萧懿安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座位，刚要坐下，正对上赵云珂冷冰冰的眼神。她想打个招呼，赵云珂却把头一扭，根本不理她。萧懿安猜他还没消气，只得摸摸鼻子灰溜溜地入座。


    萧有仪安静地坐在一旁，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时，韩厚诚走了过来，先是与萧懿安打了个照面。他神色尴尬，欲言又止。萧懿安念在他归还吊坠的情分上，冲他微微一笑。韩厚诚这才神色稍霁。


    随后，韩厚诚走到萧有仪跟前，低声道："萧姑娘，那日……"


    萧懿安隐约听到他提起春日宴跳舞一事。只见萧有仪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不肯承认。两人又低声说了些什么，最后韩厚诚怅然离去。


    赵籍举杯说了几句祝酒词，仰头饮尽杯中酒，众人纷纷叫好助兴。


    先前萧懿安舍命救下赵蓁蓁的事，早已传入赵籍耳中。他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萧懿安身上，对左侧的萧从林赞叹道："你这女儿临危不惧，胆识过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萧懿安头一回面圣，突然被夸赞，一时不知所措。身旁的赵陵连忙暗中提醒，她这才离席行礼，恭敬道："陛下谬赞，臣女万万不敢居功。若非那支破空而来的冷箭及时射杀野狼，臣女此刻焉能安坐于此？此乃臣女暗卫之功。"


    赵籍闻言抚掌大笑："好个不贪功的性子！"


    萧懿安悄悄打量着赵籍，心中疑惑渐起。她略通医理，观赵籍面色红润，声音洪亮，饮食如常，分明是精气神俱佳之相。这样的身子骨，怎会突然染疾，不到两年就龙驭宾天？


    正思量间，宴席上已是觥筹交错，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萧懿安悄悄挪到赵蓁蓁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九公主，怎么不见六殿下？"


    赵蓁蓁撅起小嘴："别提了！六哥被父皇责罚了！都怪他撺掇我去猎场，害得大家虚惊一场。父皇大发雷霆，不仅罚他禁足反省，连明日的围猎都不让他参加了！"她越说越气，"六哥气得说要再也不给我带糖糕了！"


    赵蓁蓁向来娇惯，抱怨的声音也不加掩饰，这话正巧被赵籍听了去。


    赵籍沉声道："老六是该罚！身为兄长，连照看妹妹这等小事都做不周全，要之何用？"


    这话表面是在训斥六皇子，但语气却格外深沉，似乎另有深意。


    萧懿安敏锐地注意到，赵籍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坐在下首的赵允珩。


    "小事"、"做不周全"这几个字眼，更像是在暗指此次围猎场地的安全布防出了问题。


    果然，不止萧懿安一人听出了弦外之音。


    赵允珩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桌前。撩袍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


    "父皇息怒！猎场惊扰蓁蓁，皆是儿臣布防疏漏之过！儿臣未能肃清危险，致使野狼惊现，罪责难逃！请父皇责罚！"


    说罢深深叩首，额头几乎触及冰冷的地面，姿态恭顺至极。


    “不关四哥的事。”赵蓁蓁解围道。


    闻言，赵籍未置可否，只一双深沉的目光看着赵允珩，久久的沉默，比责骂更令人窒息。


    帐内众人屏息凝神。


    萧懿安暗暗为赵允珩捏了把冷汗。


    史书上记载，赵允珩生母出身卑微，他自幼不得赵籍欢心。后来靖熙十四年，太子“书生自焚”一事事发，赵籍转向青睐赵允珩，破天荒二人关系有了转圜亲和之时，甚至一度传出易储的风声。可不知为何，不过一年光景，二人关系急转直下，赵允珩最终被褫夺封号，囚禁至死。


    书生自焚一案后，赵籍确实开始重用赵允珩，让他一时风头无两，不少能人志士都投其门下。可如今看来，这不过是表象罢了。赵籍的态度实在耐人寻味，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这个儿子的不喜。


    而赵允珩面对质问，竟连一句辩解都不敢说，哪怕他早已带人将猎场反复清剿过数遍。


    想来也是，赵允珩与赵籍之间，始终横亘着一道名为"不喜"的坚冰。任何解释，都可能被视作推诿狡辩，只会招来更深的厌弃。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位皇子突然举杯笑道："儿臣听说四弟带着人翻来覆去筛了好几遍，此番虽有疏漏，应是无心之失。好在此次意外只是惊扰了蓁蓁，未酿成大祸。想来经此一事，四弟日后定会更加尽心尽责，下次便能堪重任了吧。"


    这话乍听似在替赵允珩说话，但语气却带着嘲讽。皮下真意，不仅想坐实赵允珩的疏漏，还暗讽他能力不济。


    "太子哥哥此言差矣！"


    赵蓁蓁也听出来了，小脸气得通红，声音里满是护短的倔强："四哥为了围猎安全，人都累瘦了一圈！那野狼定是意外闯入的孤狼，跟堪不堪重任有何干系？您坐镇后方指挥自是清闲，可知底下人跑断腿的辛苦？"


    她心直口快，一番话说得赵允祯脸色骤沉。


    原来那人竟是太子赵允祯！萧懿安还是头一回看清这位太子的真容，果然长了一张欠扁样！想到他先前设计陷害自己，更间接害死了雅琴，萧懿安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蓁蓁！"赵籍适时出声，打断了这场即将爆发的兄妹争执，"莫要与你太子哥哥争执。都是自家骨肉，为这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倒叫诸位爱卿看笑话了。"


    "可是父皇……"赵蓁蓁还想再辩。


    赵籍目光扫向一旁的静妃，静妃会意，连忙拉住赵蓁蓁的衣袖。母亲都制止自己了，赵蓁蓁不敢再言，气鼓鼓地坐下，拿着筷子直戳碗底，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赵籍环视噤若寒蝉的众臣，语气忽然转缓，带着几分笑意道："此事原委朕心中自有计较，就此揭过，不必再提。莫要坏了这良宵雅兴。"


    气氛在赵籍的打圆场下略略缓和。


    赵籍顺势将话题一转，谈及明日围猎："明日围猎方是重头戏。朕看各家儿郎都已摩拳擦掌，踊跃报名，尽显我朝少年英气，甚好，甚好！"


    席间众人纷纷举杯应和，觥筹交错间，宴席重新热闹起来，仿佛方才的暗流涌动从未发生过。


    这次围猎与往年不同，不仅世家公子可以参与，但凡有本事的侍从也都能一展身手。萧懿安瞧着新鲜，不由得小声嘀咕："这围猎倒是有趣，若是我也能去……"


    她声音虽轻，却被身旁的赵陵听得一清二楚。


    赵陵突然起身，朝赵籍方向盈盈一拜："陛下，臣妇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陛下方才称''巾帼不让须眉''，既然此次围猎允许各家儿郎一展所长，何不让萧懿安也试试？权当让她见见世面，历练一番。"


    萧懿安听到自己的名字，心头猛地一跳，急忙去拽赵陵的衣袖："您这是……"


    "你不是想去吗？"赵陵淡淡道，"正好将你苦练多时的箭术派上用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赵籍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萧懿安身上，似在等待她的回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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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一位身着锦袍、眉眼带着几分轻佻之色的年轻公子，摇着手中折扇，语带讥讽道：“夫人说笑了！这围猎场上刀箭无眼，猛兽横行，女子合该安安稳稳待在营地里，备好酒食，等着我们这些爷们儿满载猎物归来才是正理！”


    萧懿安记得他，好像是工部侍郎之子，“一舞动京城”后求见不得，吃了好几轮闭门羹来着。


    "正是！"又一人帮腔道，"这围猎场，可不是闺阁绣楼，更非女儿家过家家的去处。刀箭无眼，猛兽凶顽，让个娇滴滴的小姐下场？莫不是……送羊入虎口？"


    话音未落，周遭几个相熟的子弟发出阵阵嗤笑。


    萧从林本就不赞成赵陵的提议，皱眉道："安儿进去确实不安全。"


    "欸，这位公子此言差矣。"萧懿安不卑不亢地开口，"围猎场上，凭的是胆识、骑术与箭术，何曾分过男女？您怎知女儿家就定是''送死''？"她转向赵籍，郑重行礼，"陛下，臣女愿往一试！"


    她心知这些纨绔子弟是想激她，索性顺水推舟应下，反正她本就想去。


    “呵，勇气可嘉，只怕……”那男子还想再泼冷水。


    "只怕什么？！"赵蓁蓁猛地拍案而起。她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正好借题发挥，"本宫倒觉得她这志气好得很，比某些只会摇扇子耍嘴皮子的人强百倍！围猎本是勇者之戏，何时竟论起男女来了？父皇，若非女儿身子不适，明日也想去猎场一试身手呢！"她说着狠狠瞪了那公子一眼，"女子为何不能同去？这猎场上的风，难道只许男儿吹得？"


    赵籍看着萧懿安，又瞧了瞧自家这个气鼓鼓护短的小女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略作沉吟，朗声道："好！朕准了！明日围猎，萧家丫头亦可下场一试！若还有别家女子愿试，皆可一道前往！"


    "谢陛下恩典！"萧懿安连忙行礼。


    赵允祯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本次围猎可两人组队，互相照应。不知萧小姐可想好与何人同组？"


    席间一时静默。


    各家公子来此本就是为了大展身手，博个好彩头，自然都想寻个实力相当的搭档。谁会愿意带个女子拖后腿？


    萧懿安眸光流转，心念电转间觉得这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她目光越过人群，直望向席间的赵云珂。


    可赵云珂感受到她的视线，却只是微微侧过脸，手中把玩着酒杯，姿态疏离。他本就不认可女子去围猎，女孩子应该温婉，安静待在营地里，何须去抛头露面。


    四下议论声渐起，却始终无人愿与她组队。


    萧懿安垂眸，思考要找谁好呢？


    席间众人见她迟迟不语，只道她是寻不到搭档，尴尬难言。


    忽听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萧小姐若不嫌弃，沁柔愿与你一队。不求猎得什么大物，能射几只野兔也是好的。"


    袁沁柔是除萧懿安外第一个表态要参与围猎的女子，且愿意同她组队。


    萧懿安知道她挺身而出，是想替自己解围。但她却不能自私地陷沁柔姐于危险的境地，毕竟两个女子一队，且不说能不能猎得猎物，猎场上猎物多本就危险，保不准还有不长眼的刀枪冷箭，她没办法保护沁柔姐。


    萧懿安感激一笑："多谢沁柔姐美意。只是若把你抢走了，只怕奉英哥要呷醋呢。"


    袁沁柔就算要参加，也该与自己的丈夫周奉英一队，周奉英武艺高强，还能护她周全。


    这时萧有仪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姐姐，我陪你一起吧。只是我什么都不会，怕是帮不上忙……"


    萧懿安拍拍她的手，温声道："小仪有这份心就够了，不必勉强。"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赵籍："陛下，既然侍从可参与围猎，臣女已寻得队友，便是我的暗卫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