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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御前女官上位记

    第61章 第 61 章 难堪


    一听这话, 黎熙熙美滋滋扒虾子的动作顿时停住,眼神也从欢快无害变得带上几分似有若无的探究:“嗯?”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万充衣不好意思地垂眸,用喝茶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我只是看你们情同姐妹, 这才有些好奇。其实按照明嫔现在的恩宠,随便在陛下跟前提你一两句,让你得宠不是难事。后宫到底不比外头, 你若是也得宠了,在陛下跟前岂不是更有话语权。”


    “当初纪嫔和皇后都会收拢底下的人在自己身边, 既是固宠,也是助益,这本是两全其美的事。我虽没什么见识,入宫这么久也看了些事情在眼里,这才好奇问问你呢。”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绝对没有旁的意思,熙熙, 你千万别想多了。”


    黎熙熙弯眸笑着看她:“那你今日说和我一起来庆贺姐姐, 其实是想巴结姐姐,想沾她的光得宠了?”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把姐姐当成是自己的姐姐呢, 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万充衣顿时慌张起来,手里的茶水险些洒了:“并非如此,我也是真的崇敬明嫔姐姐才与你提起的,并非只是为了攀附。可熙熙, 我也跟你说句真心话, 宫里的日子太难熬,像我们这样没背景没家世的人,若还没恩宠, 那这一辈子就只能无声无息地活,说不定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我!我只是想为自己考虑考虑,若明嫔姐姐看得上,我也愿意以她马首是瞻的。”


    她压着声音急忙解释,生怕黎熙熙与她生分了,同时看着她的笑脸又有些害怕,总觉得她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


    从选秀到入宫这么长的时间里,黎熙熙一贯笑脸对人,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天真无邪的性子,在万充衣眼里,她也是这批人中最单纯热忱之人。再加上她们都出身民间,有共同话题,与她接触也最简单,不会勾心斗角的太辛苦,所以两人一直作伴到今日。


    没想到今天才第一次试探了一句,她就如此敏感,万充衣毫不怀疑,她若是再多说上一句,恐怕黎熙熙会立刻跟她翻脸。


    黎熙熙看了万充衣好一会儿,这才重新扒手里的虾子:“你怎么想我不管,但你若有所求,就大大方方和姐姐说,别拐弯抹角从我这下手说些有的没的。我懒得争宠,更别提有姐姐护着,我想要什么得不到?再说了,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她曾救过我的性命,毫不夸张的说,我们比亲姐妹更亲。所以今日就算了,以后你若再说这些,别怪我和你翻脸。”


    万充衣顿时脸色都白了,难堪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立刻道歉,不敢再多言。


    虽说知道明嫔在寝殿试衣裳,此处说的话也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到,可万充衣还是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被当面揭穿一般,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曾以为她和黎熙熙算是一样出身,一样起点之人,在宫里这四个民间出身的秀女中也算得上是惺惺相惜,彼此理解,那么这些日子下来,她们想得应该是一样的。


    黎熙熙有明嫔这么好的助力,其实她们很该牢牢抓住,哪怕事事以明嫔为主也无妨,总算是一条路。


    可没想到,最可笑的是她自己,她日思夜想汲汲营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结果黎熙熙根本从来不屑于此,光明磊落得让人觉得刺眼,反而是她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味只想着利用旁人博得好处。


    是啊,她们是姐妹之谊,明嫔只要站稳脚跟,难道底下的人还敢作践了黎熙熙不成?


    唯有她,一无所有,无依无靠,还做着美梦,以为能稍稍沾光。


    可她也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在家里时只能照顾弟弟,不甘心被人嫁给老乡绅,更不甘心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


    她本以为进宫是老天爷开眼,给了她第二条生命,让她能重活一回,可到头来还是一样。


    可她只是想活的有骨气一点而已,也想站在人前风光一回,她有错吗?


    万充衣垂头攥紧了手中的衣裙,越想越难受,险些掉下泪水来。


    桑青筠试完衣裳出来便看到她们二人谁也没说话,气氛瞧着不大好,温声问:“这是怎么了?”


    “若是饭菜茶水不合口味,我再让小厨房的人重新备。”


    万充衣本就心中难过,明嫔越是温柔周到,丝毫不计较,她便越是觉得自己不配,当下便匆匆起身行礼道:“多谢嫔主美意,只是妾身想起宫中还有事没办完,现在就要回宫了,改日再来看望嫔主。”


    说罢,她转身快步离去,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看着万充衣离开的背影,桑青筠问:“出什么事了?”


    黎熙熙眯着眼睛笑:“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和她闹了两句口角,不值得姐姐费心。”


    桑青筠瞧她一眼,一语道破:“是为了我吧。”


    “她说什么了?”


    黎熙熙笑着蹭到她身边去,俏皮道:“哎呀,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她看姐姐得宠颇为眼热,为自己打算了一番。”


    “我跟她说我不管她的想法,若有什么想法只管当面告诉你,她可能过意不去吧。”


    桑青筠嗯了声,柔声道:“宫中不得宠又无母族照拂的嫔妃日子往往过得不好,咱们这样出身民间的就更是了。若有恩宠还能站在人前,可若没有恩宠是什么样子,你之前亲身经历过,知道是什么滋味。”


    “其实万充衣从和你一起出现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她的用意,只不过没必要急着点破罢了。”


    她抚了抚黎熙熙的头发:“我只是想考验考验她,看看她究竟是人品性情,若真可用,我也不是不能圆了她的心愿。”


    “不过如今看起来,恐怕她注定和咱们合不来了。”


    桑青筠点了点黎熙熙的鼻尖:“你啊,哪儿都好,就是心直嘴快,一牵扯到我的事就更是了。平时看着你撒娇卖乖没什么心事,我可最清楚,你这丫头疯得很。当初在邰州老家,你还记不记得有男子私下给我递信件,你半夜跑到别人家去闹得鸡犬不宁?那会儿就算了,眼下是在皇宫,万充衣性格谨慎敏感,你这样说,当心她心里不舒坦,从此跟你断了来往。”


    黎熙熙吐了吐舌头:“我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若真是朋友,有话直说难道不好过虚与委蛇吗?她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和我离心,那倒不如早早不来往,免得以后更难受。”


    桑青筠无奈地笑了:“单我自进宫起就已经四处树敌,你就不怕以后咱们到处都是敌手?”


    黎熙熙靠着桑青筠,眼神坚定:“我早就想好了,若有人敢与咱们为敌,来一个就杀一个,来两个就杀一双。”


    “姐姐那日教我,我就明白了,一味退让没有用,若想自己活得顺心,有时候就得狠心些。”


    听了她的话,桑青筠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黎熙熙悟了,但悟得和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样。


    不过如此也无妨,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让桑青筠来得欣慰。


    在这个世上,她只有这一个妹妹了-


    从昭阳宫出来后,万充衣并没有急着回自己那昏暗逼仄又冷清的厢房,而是失魂落魄的在宫道上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里。


    初秋的御花园自是好风景,一草一木都是名品,被修剪得千姿百态、婀娜多姿。


    一抬眼,能看到远处有几个宫女端着物件从石径小路经过,两个小太监笑着在花丛中浇水闲谈。


    落寞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万充衣走到凉亭中小坐,身边的宫女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就这么随她静静地坐着,渐渐入了神。


    把她从自厌漩涡中拖出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咳咳,”婉贞看着万充衣,假意咳嗽提醒她这里有人,觑了一眼身边小主的脸色,“万充衣怎么一个人在这?您不是和黎宝林十分要好吗?”


    徐常在居高临下地瞥了万充衣一眼。


    这万充衣自选秀的时候起就时常和黎熙熙混在一起,感情倒还算好,今儿是明淑仪封嫔的好日子,她不跟着黎熙熙去拍马屁,反而一个人在这伤感,想来没出什么顺心意的好事。


    不过想想也是,明嫔最是心机深沉,虚伪狠辣,她跟着黎熙熙那样的蠢货,能讨得到什么好处?


    一个出身民间,没有什么价值的蠢货,明嫔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


    但话说回来,在明嫔那吃了挂落的,倒也不是毫无价值。


    万充衣惊醒,一看跟前居然是徐常在,顿时惊慌失措地屈膝行礼:“妾身给徐常在请安,妾身一时出神失仪,还请您不要计较。”


    徐常在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因为明嫔被陛下掌掴七日,若非皇后暗中帮衬,她早已毁容在了那些贱奴手上。


    对明嫔,她心中唯有恨。


    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脸,她必须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机会。


    徐常在轻笑了声,走到万充衣跟前垂眼打量了一番:“不知者无罪,你心情不佳出了神,我自然不会跟你计较。”


    她的脚步又轻又缓,一步步踏在地上,却好像一声声踩在万充衣的心上,令她无端心颤。


    徐常在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无害地笑了笑:“不过,我此刻要去参见皇后娘娘,你可要和我一道?”


    第62章 第 62 章 笼络[二更]


    万充衣怔怔地抬起眼:“参见……皇后?”


    她不明白徐常在这是什么意思, 正想委婉的拒绝,谁知徐常在又多说了句:“这宫里,还有比皇后娘娘说话更管用的人吗?再说了, 娘娘现在正在凤仪宫里养身子,想来躺久了难免心中孤苦寂寞,咱们若是这时候多多在床前侍奉, 哪怕多陪娘娘说说话也是好的,娘娘心中感动, 自然会记着咱们的好,怎么想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说罢,徐常在看着万充衣的神色,慢悠悠又说了句:“再说了,你不去试试, 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心想事成呢?当初我能得宠,可是全凭皇后娘娘抬举。”


    “娘娘仁慈呢。”


    真能…得宠吗?


    万充衣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机会就这么突然出现了身边, 她虽然不想和徐常在打交道, 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的确很诱人。


    她也想换个活法,想试试得宠是什么滋味。


    哪怕只有短短一阵子,也算她风光过, 总好过一辈子寂寂无闻。


    方才从霁月殿走后,黎熙熙一定已经把自己所说之话全部告诉了明嫔,她们指不定在背后如何嘲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无论如何,万充衣都没办法再坦然面对明嫔和黎熙熙了, 她也有自己的自尊。


    可没了那边的指望, 她的眼前就是一片黑暗,徐常在说和她一起去见皇后,虽然皇后未必看得上她, 可也是她眼下唯一的希望。


    万充衣忍不住想,她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吗?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既然这样,试试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万一呢?


    这般想着,万充衣松动了几分:“可是妾身去看望皇后娘娘总不好空手,您可否稍等我片刻?”


    徐常在不屑地笑了声:“皇后娘娘是国母,母仪天下,中宫之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出身微寒,娘娘岂能不知,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快些吧,别耽误了拜见娘娘的时辰。”


    话说到这份上,万充衣也自知囊中羞涩,的确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她入宫本就孤身一人,家里连一锭银子都拿不出给她,就连她今日给明嫔送的贺礼,都是初入宫时几个几位娘娘的赏赐。与其这般,倒不如就这么去了。


    更加强烈的难为情和出人头地的欲望在胸腔内不断滋生,万充衣跟在徐常在身后,低头道:“……那走吧,妾身都听您的。”


    凤仪宫门前,负责通传的宫女很快就从里头走了出来,恭敬道:“两位小主请吧,娘娘这会儿正醒着。”


    头一次在非请安的时辰来见皇后,不知怎么,万充衣的心里紧张得很,好像马上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似的。


    她甚至没想好等会儿见了皇后该怎么说,怎么做,能走到这里,全凭一腔不甘心。


    徐常在斜眼看了一眼,暗暗腹诽果然是小家子气,什么世面都没见过:“慌什么,皇后娘娘又不吃人,你只管好好侍奉娘娘,多多用点心思就成了。”


    万充衣忙点点头,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自从中秋那日皇后从玉阶上摔下来小产后,皇后一直在宫中静养,坐小月子,后宫嫔妃已经近半个月没来凤仪宫向皇后请安过了。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知是不是心境变了,总觉得许久不曾踏临此处,再次进来,凤仪宫似乎安静萧瑟了许多,不如皇后有孕时那般宽敞明亮,富贵明艳了。


    初秋天气最好,但寝殿内的门窗依然紧闭,万充衣跟着徐常在迈步进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药气和濡湿的潮气,有些不好闻。


    听说坐月子的时候,殿内是不能吹风见冷气的,否则于女子身子不利,容易落下病根。这么说来,殿内已经半个月没通风了,难怪会如此。


    徐常在和万充衣在殿外由凤仪宫的宫人伺候着上下熏了艾草,据说这是为了驱邪除祟,防治疫病,又净手后,才得以站在珠帘后向皇后请安:“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话音一落,徐常在率先开口道:“娘娘,妾身的哥哥送来一支上好的野山参,说是南下治水时在山中挖掘,珍贵非常。今日一送进宫里,妾身便特意带来献予娘娘,一来是祈愿娘娘凤体康健,二来,也是为了感谢娘娘的恩惠,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时刻铭记于心。”


    莲音从殿内走出来,将徐常在双手端着的锦盒取走,打开递到了皇后跟前:“娘娘。”


    皇后半靠在床榻上,才初秋时节,可身上已经盖上了厚厚的锦被,她淡淡扫了一眼,嗯声道:“徐常在有心了。”


    “你们不必多礼了,赐座吧。”


    皇后养病还不能起身,所以她们只能隔着帘子说话,既是为了不让外头的寒气进到里头,也是不愿意让旁人看到她现在这幅样子,那会有损她皇后的颜面。


    “你哥哥南下治水,本宫听说他很有想法,事必躬亲,颇受器重。也是为难你哥哥那么细皮嫩肉的一个人,也要去干这么辛苦的活。治水可不是容易的差事,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本宫记得你哥哥才成亲不久,倒是为难新妇了。”


    徐常在笑着说:“娘娘谬赞了,为陛下分忧是哥哥身为臣子应尽的本分,想来嫂嫂定是支持的。何况若真能做出一番功绩,那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大好事,哥哥求之不得。”


    皇后笑了声:“是啊,有你哥哥在外头挣功劳,陛下念在你父兄的好处也会额外恩赏你,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不过你养伤才好,这么急着过来看望本宫,倒难为你有这份心了。”


    说罢,她又看向一直闷不吭声的万充衣:“以前倒是少见万充衣出门,怎么今儿也来了?”


    徐常在笑道:“娘娘,万充衣惦记着您,特意和妾身说想一同来看望您,想侍奉在您身侧呢。”


    皇后眸光一动,当下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娘娘的药好了,可要现在端进去?”恰巧此时门口的宫人细声回禀,莲音看向皇后,就见皇后微微点头。


    莲音从门外接过药碗,走到了万充衣跟前,福了福身。


    万充衣怔了一下,徐常在噗嗤一声笑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娘娘给你机会表现呢。”


    万充衣忙不迭地接过托盘走到了皇后身边,半跪在地上伺候她喝药,一口一口地喂,十分小心。


    等一碗药慢慢喝尽,又从小碟中夹了一块太医署熬制的糖块,让皇后含在了口中。


    从前在家的时候,万充衣都是这么伺候父母和弟弟的,穿衣喂药这些事她做得熟练,皇后没想到她如此细致周全,对她倒很满意。


    何况她和黎熙熙的关系宫里人人皆知,今天她能被徐常在带进凤仪宫,那便说明她还有些价值,对送上门的好处,皇后不必要往外推。


    “本宫记得,你在家中是长女吧?”皇后拿起帕子擦嘴,温声问了句。


    万充衣没想到自己的事皇后竟都还记得,当下鼻尖一酸,甚至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好了。


    皇后拍拍她的手,示意她起身:“本宫在家中也是长女,知道长女往往不易,你出身民间就更是了。”


    “你侍奉的很好,本宫很喜欢,快起身去坐着吧,仔细伤了膝盖。”


    堂堂一国之母对自己尚且如此温和,万充衣紧张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坐着的时候也不似最开始那般拘谨了。


    莲音亲自给两位小主送去茶水,皇后又似不经意般问:“今日是裕德妃、明嫔和裴才人晋封的大日子,外头想必很是热闹,你们不去凑热闹,怎么倒来本宫这里拘着。”


    “万充衣,本宫知道你和黎宝林一向交好,怎么今儿个没陪着去明嫔处坐坐?明嫔的霁月殿重新整修过,是宫中数一数二的通透雅致,这些日子陛下常去,你可见过了吗?”


    万充衣忙低头道:“今日已经给明嫔姐姐送去贺礼了,还正巧碰上御前的人给明嫔送骑马服,可见明嫔姐姐真是受宠。”


    骑马服?


    此言一出,皇后和徐常在的脸色都变了变。


    皇室三年一秋猎,今年正是日子。但这么大的事,陛下甚至都没告诉皇后,更没通知六宫一起预备,却连骑马服都给明嫔做好了。


    这是早就打定主意只带着明嫔一人去放风,让其余嫔妃都在宫里留守吗?


    陛下的恩宠,居然打算让明嫔一人全占了。


    但皇后并未声张,反而笑道:“明嫔蕙质兰心,才貌双全,陛下宠着她也是情理中事。你既然和她们交好,也得多多学着点,将来讨得陛下欢心,晋位是迟早的事。”


    “不过明嫔一人盛宠,本宫也担心宫中其余姐妹的心中会不痛快,等陛下再来凤仪宫的时候,本宫也会劝陛下雨露均沾,不要让你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嫔妃独守空房。”


    “要知道美人如花,在这后宫之中,美貌并不是稀罕的东西,更是十分易逝,不能长存。所以你们更得看清局势,抓紧一切机会,最好为陛下生个一子半女,否则等再过几年又进新人,陛下可还能想得起你们吗?”


    徐常在立刻跪下来,万充衣见状,也稀里糊涂地跟着跪了下来:“妾身聆听皇后娘娘教导,定然事事以娘娘马首是瞻,唯命是从,还盼娘娘能够多多指点妾身。”


    万充衣这才明白,原来皇后娘娘这便是愿意扶她一把的意思了,当下眼含热泪道:“妾身也愿意一直侍奉陛下和娘娘,多谢娘娘教诲。”


    皇后垂眸看着她们二人,嘴角仍带着笑,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这孩子她费劲千辛万苦都没能守住,陛下虽以冲撞中宫之名处置了纪嫔,可到底留她一条命,让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纪嫔不过是损失了一些所谓的地位和荣华,她却是失去了一个已经成型的孩子,更失去了将来再有生养的机会。


    每每想起这些,皇后就觉得痛彻心扉,恨得不能再恨。


    尤其是太医说她排死胎时没排干净,每日都还有恶露流出,不知将来能否可以再侍寝,她就恨不得把纪琦玉挫骨扬灰,让她给自己那未出生的孩儿陪葬。


    可现在还不是机会,那日之事还有一些疑问没有想明白。


    更要紧的是,陛下居然如此抬举裕德妃,不光给了她宫权,更把她提到了从一品。


    如此情形下,她不能把宝都押在明嫔的身上,何况明嫔似乎并不如她想得那般好操控。


    为了周全,她手下可用之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皇后合上眼睛,极力忍住内心的恨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并无异常:“徐常在,本宫之前交代你的事,你别忘了做。至于万充衣,你不必心急,本宫相信以你的天资,得宠是迟早的事。”


    就在说话之际,莲音从殿门前得了消息走进来,低声道:“娘娘,明嫔带了许多东西来,说今日想求见您。”


    第63章 第 63 章 戒心


    皇后眼底没什么笑意的笑了声, 不紧不慢道:“哦?明嫔来了?”


    “本宫的凤仪宫,今日倒是热闹了。”


    皇后说话的声音不小,坐在珠帘外的徐常在和万充衣都听得一清二楚。因此, 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没人想在凤仪宫和明嫔撞上。


    被奴才拉到长街上掌掴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徐常在恨不得千百倍的还给明嫔, 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几日的屈辱。


    至于万充衣则是有些心虚,没想到黎熙熙这么快就从霁月殿走了。她这才走了没多久, 前脚刚进凤仪宫,后脚明嫔就到了。


    方才还说愿意效忠明嫔,这会儿又来了凤仪宫投奔皇后,虽说万充衣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可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今日之事等明嫔一告诉黎熙熙, 恐怕她们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但没关系,只要她能得宠, 那一切就都值得。


    皇后嗯了声:“去请她进来吧。”


    莲音走到殿门口告知通传之人, 桑青筠很快带着闻蕤和蔓姬从宫门口进来,入内之时,同样也经历了熏艾净手。


    看着皇后如此小心, 桑青筠心中有些疑惑。当初珂贵人滑胎做小月子的时候,也只是服药静养,并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她记得周太医说皇后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还有些内外伤, 加上落胎的亏损需要好好将养, 如今怎么连进出殿内都要熏艾除晦,净手见人了?这往往是防治疫病才需要的步骤。


    可皇后不过是妇人之症而已。


    皇后心思向来深,凤仪宫如此小心地给她坐小月子, 就说明她的问题恐怕不止这些。


    她抬眼转身,珠帘外已经坐了两位,看到她进门正一前一后地站起身来。


    徐常在和万充衣。


    徐常在便罢了,原本就是对头,可看到万充衣的时候,桑青筠笑了下。


    倒不是生气,是她想起熙熙和她说的话了。


    因为这么点小事便这么快的转头投奔了皇后,果真还是早早说开的好,一日之内看清一个人,免得日后生出更多麻烦来。


    她上前一步,稳稳地停在珠帘外给皇后请安,规矩很妥帖:“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皇后温声道:“起身吧,快坐下。”


    桑青筠微微颔首:“多谢娘娘,嫔妾心中一直担忧着娘娘的身子,特意选了好的补药送过来,还望娘娘不嫌弃。”


    她踌躇了几分,问:“娘娘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前些日子您一直闭门不见任何人,嫔妾心中挂念,今日听说您身子好些了立刻便过来了,希望没有叨扰了您。”


    隔着珠帘,皇后看不清桑青筠的表情,但听声音和她模糊的动作便能看出,她的规矩做得极好,声音也可听得出关切。


    一切都是本该有的样子。


    认识桑青筠这么久,皇后知道,她一向是个规矩一丝不错的人,也不是个贪慕虚荣,心机深沉之人。


    所以她心中一直有个疑影未消,桑青筠在中秋宴上的那碗百鸟朝凤,究竟是真的意外,还是刻意为之。


    这几日她翻来覆去地想那日的事情,将她原本有的记忆和旁人口中的细节对应,拼凑过后,只能确定纪嫔对她下了不止一次手。


    蜡油和芒硝都是纪嫔做的。


    但那碗泼洒了的鸡汤,在所有人的口中都是并未起到作用,无人踩到,这只是个恰巧的意外。


    皇后相信这世间有意外,就像当初她看出陛下对桑青筠的心思并不纯粹,也是因为一次意外。


    可在连环套里突兀出现的意外太巧了,她总是难以安心。


    但除此以外,也是桑青筠查觉出了不对,留下了供冰的证据,成了处罚纪嫔的重要佐证。


    这样想想,她又实在是个十分忠心警觉的人,那碗汤也许真的是巧合。


    可事实到底如何,皇后已经无从查起,她只能多留个心眼,对桑青筠不可能全然信任。


    毕竟谭二的死,是她一手促成的,即使桑青筠一辈子都被她蒙在鼓里,满心都把纪琦玉当成是仇敌,她也一样不会把桑青筠真的当成是自己人,顶多是多信一分和少信一分的区别。


    对桑青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罢了。


    不过从此事还是能看出,她这把刀锻造得的确很好,留下证据一击制敌,一刀下去就能砍掉纪嫔的一只手,让她难以再成气候。


    但就算是这样,皇后仍然觉得不解恨。


    陛下为了留纪嫔一命,保住纪氏的尊严,对外并没有明说纪嫔的罪过。


    虽说也给了惩处,夺去了她当初身为贵妃一切的荣光。可她这个皇后所受的罪过,失子的痛楚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弥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时间久了也无人再关心真相到底如何。


    她要纪嫔用命来给那个未出生的孩子陪葬,让她在阎王殿里仰望自己坐稳中宫之位。


    否则,她绝不干休。


    皇后淡笑道:“本宫这几日觉得好多了,劳你记挂。莲音,收下吧。”


    桑青筠屈着的膝盖这才直起来,瞧了眼徐常在,等她不情不愿地从位置上下来,转而换桑青筠坐了上去。


    宫里一事一物都讲究尊卑,位置也是一样。


    徐常在再不满意,可位分和桑青筠差了一大截,在她跟前依旧要恭恭敬敬。


    “嫔妾身为嫔妃,侍奉娘娘是份内之事,娘娘若有需要随时传唤,嫔妾绝无二言,”桑青筠笑着坐下后,斜眼看了眼徐常在,语气立刻变得不冷不热的:“今日真是热闹,徐常在和万充衣也在这。”


    “既然如此,若娘娘有事,不如嫔妾就先告辞,等您得闲,嫔妾再来看望。”


    徐常在挑拨赵常在陷害桑青筠,害她刚册封便撤了名牒歇息了半个月,她不喜欢这二人是情理之中,皇后并不意外,温声道:“你是嫔位,岂有你退让她们的道理?”


    “徐常在,万充衣,你们就先退下吧。”


    明嫔一来就把她俩撵走了,徐常在自然气不过。可气不过又能如何?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差得太远,现在的明嫔是既有宠爱又有位分,徐常在只能退避三舍。


    她福身后转身离开,万充衣也跟着徐常在灰头土脸的出去。等人都走了,皇后才无奈道:“你们都是本宫的人,和和气气才是福气,又何苦和她计较?”


    “徐常在性子浅薄,能走到今日全凭母族得力罢了,如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


    桑青筠默了片刻,低声说:“可她终究存了害人之心,即使嫔妾想原谅,她也未必能把嫔妾当自己人。”


    “嫔妾知道皇后娘娘仁慈,不愿看到自己人相残,但嫔妾也无可奈何。”


    看着她难受得像吞了只生苍蝇的的模样,皇后神色微缓,温声道:“既然如此,你们日后不来往就是了。本宫不勉强你,以后也会告诉徐常在本分些,不要你们之间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是,嫔妾多谢娘娘体恤,”说罢,桑青筠又急急忙忙道,“娘娘,嫔妾知道您身子不舒坦,虽听太医说并无大碍,但嫔妾始终放心不下,所以急着来见您。放心不下的同时又心里不痛快,总觉得……”


    皇后抬眼:“觉得什么?”


    桑青筠抠紧了手,声音也带上颤:“陛下对纪嫔的惩处,还是太轻了。”


    皇后和桑青筠,都恨极了纪嫔,巴不得她死,所以皇后很能理解她的情绪。


    但看着桑青筠今日的表现,她倒是放下不少心。


    她越恨贵妃,越和自己一条心,那就说明她还是自己手里乖乖的棋子。她越是在自己跟前不加掩饰,不喜徐常在,痛恨纪琦玉,皇后就越高兴。


    但眼下,贵妃的性命急不得,最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皇后叹了口气:“你恨,本宫焉能不恨?可她已经被陛下软禁,一时反而急不得。”


    “据本宫所知,纪国舅为了她已经入宫面圣两三回了,陛下不会轻易处置了她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在宫中站稳脚跟,也是本宫养好身子重新主持大局。这时候,你作为本宫最得力的一员大将,更要替辛苦一些,做好为嫔为妃的表率。”


    桑青筠怔了一下,不知皇后打算说什么。


    可今日她来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打消皇后的怀疑。方才当面不喜徐常在,言语中提起贵妃也都是为了让皇后减轻戒心,所以不管皇后到底要说什么,她都必须承诺下来,否则皇后起疑,更不利于她后续复仇。


    “娘娘有托,嫔妾一定达成,您对嫔妾有恩,只要能偿还娘娘千分之一的恩情,嫔妾就心满意足了。如今唯盼娘娘能凤体安康,早日重掌后宫,那嫔妾等人才算是有终生的依靠。”


    桑青筠一口承诺,皇后眼里的笑意更浓。


    她半靠在床沿上,示意莲音将珠帘掀开,没了珠帘的遮挡,她终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桑青筠的神情和动作。


    “皇室三年一秋猎,今年正是秋猎好日子。先帝在时,每次秋猎都会带上不少嫔妃,而每次回来,都会有不同的嫔妃得宠。本宫听说陛下已经赏赐了你一身骑马服,可见你去是势在必得了。不过若只有你一人陪伴陛下,难免没人作伴感到孤单,宫里的姐妹们能出宫的机会不多,想来多几个人去会更热闹。”


    皇后垂眸看着她,微笑道:“青筠,你意下如何?”


    桑青筠屈膝福身,垂眸道:“嫔妾明白您的意思,还请娘娘放心。”


    第64章 第 64 章 秋猎


    看来不管桑青筠如何做, 皇后都不会完全信任她了。


    这会儿提醒她不要一个人陪着陛下去秋猎,便是担心陛下的恩宠会被她一人独占,等回宫后宠爱更盛, 将来不好操控。


    这一番敲打,就是打着让人分宠的主意去的。


    偏偏桑青筠还不得不应。


    此事若办不好,那今天的忠心算是白表了, 皇后更不会信她。


    幸好她早就知道,以皇后的性情和立场, 永远都不可能完全信任她,始终会提防戒备,但桑青筠不求全信,能信个七八分,将来好办事就好。


    至于分宠, 其实在她承宠的那日起,她就很清楚陛下的恩宠不会始终在她一个人身上, 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何况只是秋猎, 她答应了皇后又如何?宠谁不宠谁,一样是各凭本事,全看陛下的心情。


    从凤仪宫出来后, 桑青筠晚间又去了趟勤政殿,翌日一早,陛下宣布十月秋猎的事宜,让名单中的嫔妃早做准备。


    后宫的嫔妃本就不多, 除了皇后和纪嫔在宫中养病不能出去, 裕妃在宫中主持大局,其余嫔妃都带上了。


    秋猎的日子定在十月初九。


    在御驾临行之前的一晚,陛下去凤仪宫看望病中的皇后。


    皇后泣泪涟涟, 因为孩子没能保住而伤心欲绝,更愧疚于长时间内无法侍奉陛下,因此举荐了尚南姝。


    谢言珩心中不忍,更愧疚于对纪嫔的惩处,念及皇后的心情,离开时册封了尚南姝为宝林,就住在凤仪宫对面的承乾宫里,和珂贵人住一宫。


    此次秋猎,尚宝林也一同前往-


    十月初九,帝驾出行皇家围场,正是秋日好风光。


    碧空如洗,天高云淡。


    入目是成片的彩旗高飘,御前侍卫和禁卫军银甲着身,长剑如虹,早已严阵以待。


    嫔妃的马车一个排一个的停在清玄门,浩浩荡荡的队伍长不见尾,桑青筠搭着蔓姬的走登上宽敞舒适的马车,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入宫六载,这是她第一次去围场。


    听人说围场的范围极大,风景独绝。


    有大好河山,密林成片,飞鸟成群,这么壮阔的景色,自从入宫后,她也多年不曾见过了。


    蔓姬跟在车子旁边低声笑道:“主子,车马正午时分就会启程,奴婢怕您坐这么久的马车不习惯,提前去太医署让人给您做了几个能缓解颠簸不适的香囊,方才已经让人给黎宝林也送去了些,咱们这还剩了些,您先拿在一个,等不舒服的时候就闻一下。”


    桑青筠笑道:“还是你细心周到。”


    她接过香囊一闻,里头是馥郁好闻的花香,似乎还掺了薄荷叶,闻起来又格外清冽。


    算算日子,上次坐这么久的马车还是她被谭公公带着入宫参选做宫女的时候,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若是谭公公也在该多好。


    他们曾经最大的梦想便是有一处舒坦的宅院,有一笔不菲的钱财。能在晚年多看看宫外的风土人情,看海、看山、看飞流直下。


    可惜如今谭公公不在了,她也被困于深宫,很久才能看一次宫外的风景。


    想起谭公公,桑青筠的神色不禁黯淡了几分。


    就在她伤怀的时候,蔓姬低声道:“主子,后头的马车似乎闹了争执,看位置,像赵常在和徐常在。”


    后宫嫔妃的马车排列都是按着位分来,这次排在最前头,跟在陛下后面的是聂贵嫔和大公主,再往后是妍容华,紧接着就是她。


    若位分一致,看有无封号,若都无封号,那便是按地位宠爱排先后。


    越靠前和越得宠,分得的关注和资源就越多。因为此行是秋猎,每位嫔妃能带的宫人都有精简,不可能全部带上,所以现有的奴仆和药材等就十分重要,谁也不甘心在最后面。


    但像赵常在和徐常在,她们谁在先谁在后本就没差别。桑青筠猜测,她们会闹起来无非是因为那次陷害自己的旧怨,不过以她俩如今的情况,想来也闹不了多久就会结束,不会太显眼。


    “此次出行没有能管事的嫔妃在,聂贵嫔虽是主位,却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难怪她们还没出发就抖搂起来了。”桑青筠扯唇淡笑了声,“其实闹起来更好,惹了陛下不痛快,把她们都打发回宫不必去了。不过可惜,恐怕闹不了两句就停了。”


    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蔓姬笑着说:“果然停了。”


    桑青筠问:“谁在先谁在后?是不是赵常在让着徐常在?”


    蔓姬轻轻“呀”了一声:“正如您所料,徐常在到前头去了,赵贵人的马车往后,跟在了后面。”


    自从那次陷害她被当场发觉后,赵常在就像是被吓破了胆子,除了必要时候几乎不出门,也不和任何人来往,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了什么。


    以桑青筠对她的了解,她原本就不是心机深沉适合后宫生活之人,纯粹是不甘心,又带着对陛下的憧憬,一步步把自己坑进了后宫这个无底洞里。


    赵太妃为她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以她的条件,让陛下指婚一门好亲事,一辈子顺风顺水不成问题,偏偏心比天高,又不够聪明。


    如今虽进了宫,可她到现在依旧不曾侍寝,再加上那次被陛下斥责,降位以后倒成了谁都能踩上一脚的人了。


    倒是可惜。


    如此一直候到了正午时分,终于等到了宫门大开,帝驾出行的时辰。


    马车骨碌碌转起来的时候,饶是桑青筠这么稳重的人也有些期待。


    在宫里做了六年宫女,每日上值不说,做嫔妃也是勾心斗角的不痛快,今天终于能出去放放风了。


    她把两边的帘子都打开,各系了一个香囊在小窗上,马车行走时秋风灌进来,卷起满车芬芳。


    御道已经被清空,两侧禁军身后都跪满了观看陛下出行的百姓,那些街坊瓦市、亭台楼阁一栋栋拔地而起,各色店铺开得红红火火,长安比她入宫那日起看起来更加繁华了。


    只是再好的景色看多了也会腻,再舒适的马车也难免颠簸不适,帝驾刚走出京城范围不久,桑青筠便将帘子放下来,在车内支额昏昏欲睡起来。


    马车一路加速行驶,桑青筠不知不觉间歪着在车内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落日余晖,群山连绵,看起来是走到京郊的官道上了。


    这才刚走了半天,桑青筠便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幸好有蔓姬去太医署要的香囊,闻着倒是让她舒坦了不少。


    这会儿是中途停下修整的时间,她再度拉开帘子,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走走。


    就在她踌躇不定的时候,前方传来快步走路的声音,是戴铮赶了过来,站在帘子前朝她行礼:“明嫔主子,陛下请您。”


    她怔了瞬,没想过陛下会这时候让她过去,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刚刚才睡醒,桑青筠的发髻稍稍凌乱,脸颊上也带着美人初醒的朦胧潮红。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在一众人的目光下走到陛下的马车处,正好看到大公主被人从陛下那抱出来,聂贵嫔正在车内掀起帘子往外看,瞧见桑青筠过去的时候有些意外,但笑容依旧未改。


    桑青筠在车外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


    里头的人没说话,车门却从两侧拉开了,她在宫人的伺候下登上帝驾,只觉得陛下的马车实在是豪华,是坐是卧都合宜,简直应有尽有。


    谢言珩散漫地靠在软垫上,听到动静才抬眼看过去,一见到桑青筠,他眼底便带上浅淡的笑意,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桑青筠,过来。”


    她将手递到陛下手中,他稍稍一使劲儿,整个身子便落入他怀中。陛下的身上冰冰凉凉的,带着幽微的香气,靠着很舒服。


    谢言珩将她抱住,微微垂眸看她:“怎么这么香?”


    桑青筠来的时候身上仍系着蔓姬给她的薄荷香囊,薄荷香太霸道,一闯入便搅散了御驾内原本的味道,龙涎香与薄荷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她细声解释:“这是防头晕恶心的香囊,里头装了香料草药和薄荷,嫔妾来时忘记摘下来了。”


    谢言珩骨节分明的手滑下去,在她腰间似有所无的点火,在她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陛下想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才不紧不慢地将那香囊解开,捞在了手里:“舟车劳顿,阿筠有这好东西,怎么想不起来给朕一份?”


    桑青筠偏过头:“陛下坐拥江山,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嫔妾的香囊粗陋,怎好入您的眼。”


    她扯着谢言珩的衣襟:“您将嫔妾的香囊拿去了,嫔妾怎么办?”


    谢言珩笑了声,将她的身子抱直,与她面对面坐着。


    桑青筠才睡醒,眼睛瞧着湿漉漉的,他抬手把她的钗环一件件卸下来,手顺势插入乌黑柔顺的发间:“朕自然不白拿你的东西。”


    “等重新为你挽好头发,朕带你去个地方。”


    第65章 第 65 章 祭拜


    挽发?


    桑青筠顿时想起陛下那双矜贵到只会写字喝茶的手, 甚至御前三年都没见过他替哪个嫔妃簪过一次发簪,他若给自己挽发,得挽成什么样?


    不妙的感觉袭来, 她连忙摁住了他,讪讪笑道:“陛下……为嫔妾挽发?”


    “这种繁琐细碎的活怎么能劳烦陛下,让蔓姬来就是了。”


    谢言珩弹开她的指尖:“分明是不信任, 还要装出一副是为朕着想的模样。”


    “桑青筠,你是坏透了。”


    被这么堂而皇之的揭穿, 桑青筠又羞又气,偏偏头发牢牢被陛下握着,她无可奈何,连脸都涨红了:“嫔妾没有,分明是陛下欺负人。”


    谢言珩并不停下捋她头发的动作:“朕怎么就欺负你了。”


    “伺候你, 你还挑剔?”


    桑青筠咬牙:“您……您说等会儿带嫔妾去个地方,头发若坏了还如何见人?嫔妾是怕丢您的脸, 岂敢挑剔。”


    谢言珩笑了声:“桑青筠, 你生气了?”


    他甚至闲情逸致的摸了摸她滚烫的耳垂,拖长调子嗯了声:“朕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急。”


    “像不像只想咬人的兔子?”


    刚刚明明还在说挽发的事,怎么突然就又转到她的身上去了?


    桑青筠从来都想不明白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彻底被噎住,半晌才憋出了两个字:“不像。”


    “嫔妾觉得,陛下您才是坏透了。”


    嘴上不占她的便宜,谢言珩就浑身不痛快。从三年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总是喜欢逗她, 明明他的心眼才是最坏的,反而还要倒打一耙来。


    但谢言珩并不以为然,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梳篦来, 替她将头发从前到头梳得顺滑:“放心,朕不会把你的头发梳坏。”


    桑青筠原本还想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觉陛下的动作虽然稍有生疏,却显然是会梳头的人才有的步骤。


    他专门学过?还是给谁梳过?


    她心里有疑问,忍不住想是谁能得此特殊对待。


    会梳头和梳过是两码事,梳头挽发是精细活,尤其宫中发式更加繁复精致,若非次数很多,绝不会这么熟练。


    是纪嫔吗?


    她和陛下本就青梅竹马,听闻在陛下年幼的时候,纪嫔因为是太后亲侄女,常常出入宫中。


    陛下若是给她梳头,倒很合情合理,他们二人,原本就是亲上加亲。


    桑青筠沉默了不出声,不知怎么,明明早就知道纪嫔和陛下之间的情分不是寻常人可比的,但她依旧不大痛快。


    就连此时陛下为她挽发的动作也令她格外在意,好像昔年旁人的恩宠,今又在她身上复现,本该高兴,可一想到并非第一个,便又不高兴了。


    若是旁人得此殊荣定然欣喜非常,可桑青筠却是觉得失望。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该失望,也没有资格失望。


    突如其来的沉默,谢言珩像是猜出她在想什么,温声解释道:“以前朕经常给母后梳头。”


    “你的头发和母后一样,乌黑、浓密、顺滑,在手里的触感很好。”


    他用梳篦将她的头发一存存梳整齐,搁在手里宛若一匹上好的缎子,清冷的嗓音沉沉的:“凡是美人,都有一头秀发。”


    桑青筠稍稍扭头:“陛下这是在夸嫔妾吗?”


    “您以前可从来没说过嫔妾是美人。”


    谢言珩缓缓地笑了:“阿筠美貌,岂能不自知?”


    他拿出一旁的长簪为她挽出精致的式样,桑青筠细细感受着他的动作,情不自禁去想儿时的陛下是如何为太后梳头的。


    关于早逝的太后,桑青筠其实了解的不多。


    她虽是先帝仍在位时入宫做宫女的,但她人微言轻,即使有谭公公的照料分入六局二十四司,也只是一个末等宫女而已。


    以她的身份,并没什么机会能见到宫中贵人。


    她只大概从其余宫人的口中得知,太后彼时还是贵妃时,在宫中是如何一路得宠坐上贵妃之位,又将纪氏带领的如何鼎盛。


    即使先帝后宫人数众多,子嗣昌茂,但先帝晚期依旧坚持把太子之位给了陛下,又在当时的皇后薨逝后,执意立了纪贵妃为继后。


    虽说太后当上继后没多久,便随着先帝的驾崩一道薨逝了,可当初她的传说,却足够宫内宫外的人津津乐道了。


    她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有如此眼界和本事。不光能光耀纪氏,在风波诡谲的后宫站稳脚跟,更能把握局面,让先帝待她数年如一日,不论后宫有多少嫔妃她都始终屹立不倒,最后还扶持了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


    身为女子,她的一生足够传奇,也足够令人钦佩了。


    桑青筠柔声问:“太后娘娘在陛下心里,是什么样的人?”


    谢言珩默了会儿。


    其实他并不喜欢被人当面提起太后。


    他不喜欢任何人为了一己私利提及他的母亲,但桑青筠好奇,他可以回答。


    谢言珩温声道:“她是个很好的母亲。温柔,慈爱,无微不至。”


    他的神色露出追忆,桑青筠背对着他,眼中丝毫不吝啬对自己母亲的崇敬:“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引路人,一个天生的掌权者。”


    世人称赞女人,多着重于她的美貌或是和顺的性情,然后才是才情和能力。若是子女,则更多回忆母亲的好和无私奉献,甚少有人能透过母亲的身份和她的性别,看到其余地方更加美好的品质。


    桑青筠本以为陛下会说些更大众的品质,没想到他所言却比想象中更让她意外,也更让她好奇了。


    “陛下所言,嫔妾十分意外。”


    谢言珩将发髻挽好,重新带上各种发簪首饰,等一切就绪,拿出了一面镜子递给她:“瞧瞧如何。”


    桑青筠看向镜中的自己,发觉陛下竟然给她换了个新发式,和宫中现在风靡的风格不太一样。


    但这发型的确与她相衬,她不曾多想便点了点头,玩笑道:“原来陛下有这样巧的一双手,倒是嫔妾小瞧您了。”


    “嫔妾有眼无珠,还盼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嫔妾一回罢?”


    谢言珩无言扯唇,好整以暇道:“现在认错尚早,等会儿再拍马屁也来得及。”


    他抬手敲了下窗页:“车驾备好了吗?”


    戴铮在车外恭敬道:“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备好了,就在此处不远,不会耽误行程。”


    谢言珩率先下了御驾,然后伸手牵着桑青筠出来,两人暗中坐上一乘不起眼的马车离开了队列。


    这番安排事先并未告诉桑青筠,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陛下要带着她中途悄悄离开是去哪儿。


    但小小的一辆马车里只坐着她和陛下两个人,随行跟着的侍卫也只有寥寥几个,她掀开帘子往后看,长不见尾的御驾正被他们渐渐甩在身后,恍然让她有种出逃的错觉。


    仿佛带着一种小小的,隐秘的,又不为人知的期待,她和陛下一起逃离了令人窒息的皇宫。


    这种新鲜的体验让桑青筠下意识雀跃起来,她转头看着陛下,问:“陛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谢言珩没说话,只是牵着她的一只手,看着车窗外的夕阳渐盛,将路边的树林野花和连绵起伏的山峦都染成灿烂的金色。


    直到马车在一处有山泉的地方停下,他才温声说:“到了。”


    桑青筠搭着陛下的手离开马车,放眼环视此处。这里有山有水,风景怡人,开着漫山遍野的花,倒是个十分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但不知怎么,她的心口无端的闷痛了一下。


    戴铮从车内取出一些东西来,交到了她手里:“主子,这是陛下破例为您准备的。这儿不是皇宫,您就不是宫里的明嫔,烧纸钱不算坏了规矩。”


    桑青筠浑身一颤,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她接过戴铮递来的东西,霎时就知道了这是哪里。


    她本想感谢陛下的恩德,可陛下却已经走远,他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站在山巅,看起来只是在一览大好河山。


    可桑青筠知道,陛下怕她狼狈,给她留够了体面。


    而戴铮等人也悄悄走远,给她留下了一方和谭公公独处的空间。


    她带上火折子和纸钱,往前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谭公公下葬已有几个月,坟上都长出了一茬茬青草,她做梦都想来亲自祭拜谭公公,和他说说话,可在宫里的人哪儿有自由?不过是奢望罢了。


    她从来没想过,陛下会知道谭公公葬在哪里,更没想过他会特意为她安排,只为了让她能圆梦。


    “滋啦”一声,火折子应声燃起,桑青筠在坟前用双手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把纸钱烧了起来。


    簇簇焰光照亮她柔和的眉眼,桑青筠一眨不眨地看着坟包,不敢错过一秒陪着谭公公的机会,泪水和怀念皆无限。


    “父亲。”


    桑青筠第一次这么叫他。


    虽说她的亲生父亲早已去世,待她亦是倾尽所有去疼爱,可桑青筠知道,他们都不会介意,谭公公也一定想听。


    “我知道你不愿让我复仇,怕我以身涉险。”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倔强的把眼泪抹去,生怕谭公公在九泉之下会忧心,“但你不用担心,我如今已经是陛下的明嫔了。”


    “陛下待我很好很好,我如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出门前呼后拥,已经过上不知多少人艳羡的日子啦。”


    “你瞧,我今天来看你,也是陛下破例带我来的。”


    她这么笑着说,声音却越发哽咽,到最后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痛哭起来:“我只是,我只是真的很想你。”


    “每次过得幸福的时候,总是会想若你在就好了。”


    “父亲,若是你们能回来,我愿意拿一切来换。什么地位,金钱,荣宠,我统统都不要,只要你们能回来。只要能让我每天都看着你们,能让我伺候在你们身边……”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桑青筠双眼通红,蹲在坟前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年水灾,她被谭公公从水里救上来,得知只剩她一个人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失去了父母,这次她失去了谭公公。


    天越来越晚,她眷恋在坟前久久不肯离去。直到戴铮不得已远远地提醒,她才悄悄在坟前捏了一小把土装进了香囊里,又摘下了一朵野花放在里头。


    桑青筠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坟头一眼,轻声说:“但您放心,我一定,一定会过得比谁都好,绝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您放心。”


    第66章 第 66 章 各怀


    重新坐上马车回程的时候, 桑青筠的眼眶仍红红的,她心中难过,许久都没有说话。


    方才在谭公公坟前待得时间久了些, 此刻天马上就要黑了,她觉得应当是为了自己才耽误了大部队赶路的行程,心中难免愧疚。


    缄默片刻后, 桑青筠终于开了口,嗓音有些晦涩:“嫔妾多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今日种种,嫔妾心中感激涕零,不胜欣喜。”


    “只是因为嫔妾耽搁了行军时辰,嫔妾心中惶恐,还请陛下降罪于嫔妾, 否则嫔妾心中难安。”


    谢言珩合眼在车中养神,淡淡道:“嗓子哑了就多歇会, 说这么多话, 不累么?”


    他的性子一惯是这样令人猜不透,方才还体贴入微,这会儿便冷淡下来。


    桑青筠身子一顿, 缓缓地垂下眸子,不再多言语:“是,嫔妾知道了。”


    夜幕之上月明星稀,快速奔驰的马蹄嗒嗒扬起尘土, 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着。


    桑青筠看向外头, 只觉得好像宫外的月光都更明亮,照得山脊薄白一片银光。


    不知是不是耽误了太久,马车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轱辘飞快碾过地面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可车内却安静如斯。


    坐在陛下跟前,桑青筠又难以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想是不是真的因为她耽误了时辰,影响了行进的路程,这才惹得陛下不悦。


    桑青筠本就才因为失去至亲而痛哭过,而陛下正是今日给了她温暖的人,所以对他一言一行都格外在意。


    就好像有种,明明他待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可她却蹬鼻子上脸,心安理得的使用着他的好还一意孤行不肯走,甚至都不肯为他稍作考虑。


    但桑青筠不是持娇放纵之人,她只是没注意时间,并非故意恃宠而娇。


    若真的因为她耽误大事,她愿意领受责罚。


    月光从小小的窗口打进车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想起来时陛下的主动,情不自禁用力地绞起来,想用帕子擦干净她的手指。


    可沾了泥土的手不用水洗是洗不干净的,不管她怎么用力的擦拭,手掌始终沾着一层泥垢。


    就在她更加用力地想把手弄干净,别丢了陛下的人的时候,谢言珩却一把将她的手牵了过来,任由脏兮兮的手在他的掌心不安扭动,闭目养神的动作未停。


    “等回去用水洗。”


    说罢,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垂眼看向桑青筠,没头没尾地添了句:“时间正好。”


    桑青筠顿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眼底缓缓洇出一片湿热。


    陛下说,时间正好,所以不曾因为她耽搁行程,时间正好,所以她不必为此惴惴不安感到内疚。


    那么他说,嗓子哑了还说这么多话,其实不是不耐烦,而是不想多余的解释,只是转移话题,并且关心她。


    桑青筠轻轻嗯了声,安心地把带着谭公公坟前泥土的手放在陛下掌心里,不再挣扎。


    陛下总是这么别扭,什么都不肯说得明白一点-


    天色已晚,马车再次悄无声息地入队,除了在陛下周围的几架车听到了动静以外,此次临时出行并没惊动太多人。


    队伍马上就要重新整装待发,桑青筠回到自己的马车旁,由着蔓姬用水壶给自己倒了些清水洗手,登上了自己的车驾。


    虽说没多少人知道陛下带着桑青筠出去了,但是嫔妃们却有好几个都知道她去了陛下的马车,此时天黑了才回来,定是做了什么好事。


    尤其是出来透气的妍容华,眼睁睁看着她进去和出来的时候不一样,居然有闲情逸致换了个发髻,不禁嫉妒使然的嘀咕了几句:“我怎么不知道陛下还会挽发了,这是什么新鲜发式,怎么以前宫里没见过?”


    她原本只是和自己的贴身宫女酸几句,谁知前头窗户口掀帘露出了聂贵嫔的侧脸,轻笑着说:“这是朝云近香髻,先帝在时宫中最有名的发式,也是当初太后最喜用的。据说先帝极喜欢太后梳这个发式,甚至下令不许宫中其余人再梳。久而久之,一是忌讳,二是渐渐淡忘,自然也就没人梳了。”


    妍容华暗中说酸话被她吓了一跳,偷偷翻了个白眼,却不敢在这时和贵嫔对上,只敢叽歪明嫔:“先帝给太后的殊荣,她也配?也不看看伺候陛下才多久。”


    聂贵嫔温声笑道,慢悠悠地说:“是啊,明嫔天资高,又得陛下宠爱,这才入宫多久?就封为嫔位了。”


    “若不是今日,连本宫都不知道陛下还会挽发,倒是大开眼界了。”


    马车里的大公主稚嫩的笑声传出来,银铃似的悦耳可爱:“我也要父皇,扎辫辫!”


    聂贵嫔无奈地放下帘子,语气中却不掩对公主的宠溺和自豪:“好,瑶儿也让父皇给你扎好不好?幸好还有你这个机灵鬼,不然母妃可怎么活呀?”


    车窗外,妍容华却将这话都听进去了,心中更是艳羡惆怅的很。


    是啊,她虽说是主位以下第一人,可不光位分一直没再动过,陛下也许久不来她宫里了。


    陛下不来,她的肚子怎么会有动静?


    就像聂贵嫔一样,虽说只是有个女儿,可陛下宠着公主,她就多得是见到陛下的机会,还愁时间长了不能母凭子贵吗。


    说起来,她从前也是有些恩宠的,先是新人入宫以后少了些,自从明嫔册封后,更是连一星半点都分不到了。


    若长此以往,她岂不是很快就要被明嫔压在头上,将来更是没什么指望了。


    尤其是一想到皇后如今更抬举明嫔,已经很久没提过举荐她这回事了,妍容华的心里便更不平衡了。


    但想归这么想,妍容华却也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


    虽说皇后临行前交代过,让她们多多想法子在秋猎时得宠,好趁纪嫔势弱分一杯羹,争取和明嫔平分秋色。可得宠哪儿有这么容易,她若有这个脑子,当初还听皇后的做什么。


    这么想想,妍容华又忿忿地嘀咕了几句,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去了。


    从长安到围场的路要走上七天,昨日正午出发,七日后正午到达。


    桑青筠掀开帘子,一入眼便是一个连一个的帐篷,区域也早已划分好,一切万事齐备,只等着众人入住。


    蔓姬扶着她从车上下来,恰好一阵清冽的秋风吹过,带着阳光和木质的芳香,立刻驱散了坐车多日的阴霾。


    这是她第一次来皇家围场,只觉得极目远眺都有种心胸开阔之感。


    天空低垂,绿草如绒,天上的云团好似伸手可触,一眼都看不尽草原和天空的边际。


    今日天气正好,日光洒下一片碎金,更是增色几分。


    围场的好风光无疑是一剂好药,嫔妃们一下车,陆陆续续便听到了几声赞叹。就连聂贵嫔牵着的大公主都开心的拍起了小手,看起来很是兴奋。


    伺候嫔妃们的太监早已在此处候着,一见完礼,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引着她们往自己的帐篷里去安置。


    等进了自己的帐篷,蔓姬扶着桑青筠坐下,低声说:“秋猎随行人员有限,难免处处不方便些,您这次出行只带了奴婢和闻蕤,其余粗使都得指望围场里的,倒是委屈您了。”


    桑青筠温声道:“这条件已经比在御前时好多了,我那会儿不还是只有你一个?再说了,也不光我,就连聂贵嫔都只带了四个宫女,她还带着大公主呢。”


    今年秋猎,皇后身子不便未曾出门,裕妃留守宫中也没有参加,皇嗣之中,能来猎场凑热闹的只有大公主。


    没了顶上压着聂贵嫔的人,她们母女这几日倒是风头无限。


    陛下除了处理朝政上的紧急状况外,最经常的便是陪着大公主在帝驾里,偶尔行军修整的时候,能听到孩童快乐的笑声。


    大公主经常陪伴陛下,身为公主的生母,聂贵嫔又怎么可能被落下?


    这七日里,除了桑青筠会被传召去和陛下说话以外,更多的时候都是公主在里头,有时聂贵嫔也在里头陪着。


    难怪皇后不愿让她一人陪陛下去秋猎,离宫以后山高皇帝远,日子又长,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聂贵嫔和纪嫔表面情同姐妹,可这些天和公主一道陪伴陛下的时候,恐怕也没想着替她求情。纪嫔又能不能猜到,她因罪被罚的时候,是她的好姐妹和女儿无忧无虑地陪在陛下身边呢?


    桑青筠扯唇笑了下:“几人都无妨,有大公主活泼爱笑讨陛下喜欢,还愁那边没人伺候吗?”


    她垂下长睫,拿起旁边的水壶喝了口水,缓缓道:“她是真沉得住气,也真能等。”


    蔓姬点点头,走到帐篷门前掀开帘子看了眼外头:“现在虽说不在宫里,皇后和纪嫔等人也没来,可依奴婢看啊,她们也不会安分下来,恐怕都各怀心思着呢。”


    “尤其是尚宝林,她才册封了位分就随陛下来围场了,可陛下还没宠幸过她,她肯定为自己筹谋着呢。”


    蔓姬重新放下帘子,生怕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您说,尚宝林会不会和赵常在似的,一直承不了宠?”


    第67章 第 67 章 争宠


    桑青筠笑了声:“那谁知道呢, 总得看她们各自的本事。”


    “不过若是看天资的话,尚宝林可不是赵常在那样的人。她本就出身民间,又受过苦, 比赵常在这种事事都顺风顺水,一遇到问题就熄火的贵女,心性不知坚韧了多少。再说了, 她好不容易才站在其余嫔妃的起点上,又怎么甘心行差踏错, 毁了前途?”


    她缓缓道: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谁知道以后究竟如何?说一千道一万,只要是身在后宫里,哪个不是为了自己打算,见招拆招便是了。”


    秋猎正式开始是在明日一早, 今日到了围场以后得先驻营修整半日,既是为了更好的适应围场的生活和充分的歇息, 也是为将来几日的体力活做准备。


    桑青筠没急着出门散心, 而是先在帐篷内安安生生睡了一下,直到暮色四合时,帐篷外传来孩童略显突兀的说话声, 这才悠悠醒转。


    这些天舟车劳顿,她已多日不曾脚踏实地的睡过了。


    等稍微收拾一下掀开帐篷,外头落日正圆,灿烂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橘黄, 与青黄色的草原相接, 视野开阔,仿佛坐拥天地,是在宫里不可能看得到的好景色。


    桑青筠往声音渐小的地方看, 是聂贵嫔牵着大公主从她门前经过,大公主看起来蹦蹦跳跳的,十分高兴。


    围场生活不比在宫里,嫔妃们居住的区域虽然已经相对细节体面了,但帐篷之间挨得近,稍微大声点说话都可能被两侧的人听到,住起来自然也没什么隐私可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视线下。


    看样子,聂贵嫔是带着公主出去玩了一圈回来,看她们走的方向,是要去陛下的帝帐。


    但桑青筠记得,在众人到围场之前,陛下曾在帝驾里跟她说过,让她在第一日晚间去见他。


    她就是因为没着急才先睡了一觉,看来,聂贵嫔和大公主是未经通传主动求见的了。


    这些天陛下疼爱大公主,连带着聂贵嫔也风光起来。


    但桑青筠也想知道,陛下对聂贵嫔如今是个什么看法。虽说皇后落胎的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段日子还算风平浪静,可纪嫔不在,她们从前又姐妹情深,陛下会不会看到聂贵嫔就想起纪嫔?


    这次围猎,聂贵嫔的哥哥也在随行的队伍里,想必在聂贵嫔心里,这是她最得意风光的时候了吧。


    帝帐前,聂贵嫔牵着大公主站在门前静静地等候,面带妥帖的微笑。


    大公主手中还抓着一把小雏菊,看起来是新鲜采摘要献给陛下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亮亮的。


    整个宫里就这么一个公主,性子又活泼可爱,很难不受宠。


    但此刻陛下正在大帐内商议国事,一时还不得闲,恐怕得让公主和聂贵嫔多等会儿了。


    戴铮站在门口候着,面露迟疑之色:“娘娘,陛下这会儿正在议政,吩咐过不见嫔妃。围场风大,夜间又冷,不如您先回去,等陛下忙完奴才替您通传,届时陛下愿意见的时候,您再带着公主过来也不晚。”


    聂贵嫔偏头问:“瑶儿想不想先回去?”


    大公主立马摇了摇头,脆生生的说:“不走,等父皇!”


    闻言,聂贵嫔只好笑着说:“公主思念父皇不肯走,那本宫带着她在稍远的地方玩会儿吧,这儿就劳烦你了。”


    戴铮笑着诶了声,搭着拂尘在门前继续看守。


    陛下一旦议政就不会轻易结束,听说还是南方水患的事,似乎又出了什么大问题。


    南方水患自先帝在时就是一块心病,但治理多年也没有个好成效,陛下有心为民造福祉,自从今年洪灾开始便在治水上极为上心,结果好消息传来才没多久又出现纰漏,陛下的心中自然心焦不已,需得立即召集重臣们议政。


    天色渐晚,围场的风渐渐大了起来,连戴铮都觉得有些冷了,缩了缩脖子。


    他看了一会儿,聂贵嫔和公主已经许久不见身影,想来是回营休息去了。


    这么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帐内的臣子们向陛下请辞,戴铮猛地一个激灵清醒了,站在一侧静静地等着。


    等里面的臣子都走尽,戴铮正准备入内通传聂贵嫔和大公主来过的消息。


    陛下国事烦忧,想来看到公主能稍微开怀些。


    没想到尚未动身,就见一女子缓缓走至,手中还提着一盏宫灯,朝他轻声说:“大监,劳烦向陛下通传一声,我……我找地方炖了些清火滋补的汤羹,想送给陛下。”


    说话的人正是才入宫不久的尚宝林。


    戴铮犹豫了一下,尚宝林立刻添了句:“我这还有一封信件要给陛下,是皇后娘娘亲笔书写,还请公公务必代为通传。”


    眼下聂贵嫔和大公主不在,戴铮斟酌了一番,打算先去替尚宝林通传。


    但就是这么不巧,戴铮刚回复了尚宝林,聂贵嫔便牵着大公主过来了。


    御前行走之人最怕的时候就是这种时刻,陛下不管见了谁都惹另一方不满,戴铮心底暗暗叹一口气,转身入内如实向陛下禀报:“启禀陛下,聂贵嫔带着公主求见,此外,尚宝林也炖了汤羹过来求见,说还有皇后娘娘的亲笔信给您。”


    谢言珩不紧不慢地喝一盏茶下去,并不抬眼:“明嫔呢?”


    戴铮躬身道:“明嫔主子还没来,许是没有修整好。”


    他淡嗯了声,说:“这一路上陪瑶儿的时间不短了,让她们回去歇息吧,让尚宝林进来。”


    戴铮应声道:“是。”


    “娘娘,陛下说公主年幼,这一路舟车劳顿恐歇息不好,这会儿天色已晚,您还是带着公主回去吧。明日是秋猎的第一天,公主有得玩呢。”


    聂贵嫔面上的笑容无声无息地凝固在了脸上。


    她默了一瞬,说:“如此也好,那陛下此刻是要见尚宝林吗?”


    戴铮讪笑一声,躬着身子退开了半步。


    心中所想被确定,聂贵嫔牵着公主离开的时候,嘴角的笑容渐渐抿成直线,眼神也冷了几分。


    隐忍多年才让她们两败俱伤,有了此次围猎这么好的机会,偏偏皇后自己不能来便罢了,还要推一群新人过来和她争宠。


    明嫔也罢了,她素来得宠,自从册封后侍寝十之有八都是她,可这尚宝林又算什么东西,刚到围场第一天就想着争宠,抢她和瑶儿的风头!


    对皇后和纪嫔她需要小心筹谋,不能引火上身,可来了围场,对付一个平民出身的新妃,她还能没法子了不成。


    有胆子争宠,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命活,这皇家富贵她能不能接得住!


    自从看到聂贵嫔和公主来了以后,尚宝林就觉得自己今日的机会又要没了。


    公主如此受宠,陛下又岂会见她?


    谁知戴铮说陛下见她而不是见聂贵嫔和公主,尚宝林顿时喜出望外。


    她册封已有几日却一直不曾真的侍奉陛下,皇后对她寄予厚望,还特意提点了赵常在一事,让她务必不能和赵常在一般,需尽早侍寝,得到恩宠。


    所以一到围场,她就想法子找炉灶买关系炖了羹汤,盼着能不能有机会。


    谁知今日真的梦想成真了,她倒又紧张起来。


    “多谢大监!”


    尚宝林提着食盒的手都被汗水濡湿了,走进去的时候步子也轻,生怕惹了陛下不悦。


    她一步步走到陛下跟前,行礼道:“妾身给陛下请安,这是妾身亲手熬制的羹汤,秋日里用清火润胃,您尝尝吧?”


    谢言珩将手里的书放下,仍未抬眼:“你说皇后有一封亲笔信,朕瞧瞧。”


    尚宝林没想到陛下已经传她入账却只在意这封信,先是愣了下,然后立刻将信从身上取出,双手呈上前。


    “此信是临行前娘娘在夜间所写,因为匆忙,所以先交给了妾身,妾身不敢耽误,便在今日给您送来,还望陛下宽恕妾身贻误的责罚。”


    她言辞恳切,谢言珩却并未理会。


    而是将信看完之后搁在了桌案上,淡淡道:“皇后倒是喜欢你。”


    尚宝林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忙跪下道:“妾身身份卑微,愧不敢当,今生还有幸侍奉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是修来的福气,不敢奢望别的。”


    谢言珩嗯了声,并不打算多说:“朕无意责怪你,信留下,你回去吧。”


    尚南姝的身子一颤,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可陛下已经转了视线,没再她身上多停留。


    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还是皇后娘娘的信有任何不妥?


    但她不敢惹怒陛下,只能恭恭敬敬地福身后退出了大帐。


    走出大帐的范围后,里头传来一声:“戴铮。”


    尚宝林脚步一顿,鬼使神差般想听听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谁知陛下说:“看看明嫔在做什么,若是醒了,便让她过来,晚膳朕和她一起用。”


    此言一出,尚宝林情不自禁咬紧了下唇,快步离开了帝帐。


    可她仍然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让她进去,却又只在三言两语之间让她离开。


    她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第68章 第 68 章 用心


    陛下催促的消息传到桑青筠这里的时候, 她正百无聊赖地歪在床上看书。


    当来人说完陛下的口谕,人一走,蔓姬便笑了起来:“奴婢刚刚远远地瞧了一眼, 聂贵嫔和尚宝林都去求见陛下了,真是热闹。但如今看来,还是主子最得圣心。”


    桑青筠起身, 准备去帝帐见陛下,笑了声:“陛下的心思寻常人怎么猜得透, 但我知道,陛下一般不会爽约。”


    临走之前,她又着重交代了一番:“围场人少,多有不便。若我出门,不管带了谁出去, 帐中都要留人,不要给旁人溜进来的机会。”


    蔓姬和闻蕤知道主子的意思, 立刻正色起来, 点了点头。


    帝帐前,桑青筠笑着走过来,戴铮忙道:“主子可算来了, 快进去吧。”


    她走进里头,只见陛下的帝帐宽敞华美了许多,格外亮堂,不仅划分了区域, 还搬来了书桌和笔墨纸砚, 可见陛下在围场也要批折子。


    桑青筠走到跟前,福身道:“嫔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谢言珩朝她伸出一只手, 懒声:“你倒好睡。”


    “营账安置得如何,可还适应?”


    桑青筠顺势坐到陛下跟前去,温声道:“一切都好,嫔妾不挑床,累了便能睡着。”


    谢言珩点点她的鼻尖:“行军赶路最是辛苦,你第一次出宫走这么远的路,难免不适应。”


    他不紧不慢地掀开案几上瓷杯的盖子,杯中缓缓蒸腾起一缕白烟,推到了桑青筠跟前:“尝尝。”


    “这是咸奶茶,当地特色,朕幼时爱喝。”


    桑青筠捧着杯子尝了口,果然是新鲜滋味,还是热的。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弯起了眸子:“陛下特意给嫔妾留的?”


    谢言珩看着她,眼底带上浅淡笑意:“嗯,特意给你留的。”


    围场风大,一到夜间更冷,营账不比屋舍防寒保温的性能好,什么都得用上保温的。


    谢言珩幼时第一次跟母后一起随行先帝围猎,第一次喝到咸奶茶,那种与众不同的滋味他记了许久。


    虽说渐渐长大后不如初尝时念念不忘,如今也已经平淡处之,却每每来此依旧能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


    所以这回一到,他便命戴铮派人日日温着一壶咸奶茶,只要桑青筠喜欢喝便供应不缺。


    他那时年纪尚幼,母后不允许他喝多以免肠胃不适,如今倒不必考虑这些了。


    烛火熠熠,桑青筠的眉眼在光下格外柔和明亮,似一汪清泉。


    看着她小口喝奶茶的模样,谢言珩的心绪便能转晴,方才议政的怒火也被她无声无息地抚平。


    他问:“喜欢吗?”


    桑青筠立刻回:“喜欢。”


    谢言珩笑了:“那朕命人日日给你送去。”


    桑青筠笑着说多谢陛下,将杯中奶茶饮尽后,存了调侃他的大胆心思,笑眯眯道:“嫔妾方才听说聂贵嫔带着大公主求见陛下,尚宝林也去了,嫔妾便不敢打扰,生怕耽误了陛下。”


    “大公主年幼,陛下怎么不把咸奶茶赏些给公主?”


    谢言珩垂眸看着她,敲了敲桌案:“公主年幼,尝尝即可,喝多了伤身。”


    “倒是你,”他掀眸,不咸不淡地挤兑人,“朕还以为爱妃好睡,不忍打扰,没成想是故作大方。”


    桑青筠伸出手去勾陛下的手指,动作轻轻的,痒痒的,带着些求饶的意味:“陛下的心思嫔妾怎么猜得透?嫔妾也不敢猜。”


    “嫔妾只知道陛下若传召,嫔妾即刻就来。”


    “怎会不想见您。”


    面对桑青筠这般,谢言珩本还想再逗她两句,却被噎在嘴里说不出来,反而自己被撩拨的有些意乱。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竟一时有些不敢看她湿漉漉的眸子,喉头也发干起来。


    可被她主动牵着的手却没动,任由她摩挲缠绕,直到她自己松开。


    谢言珩抿了口茶压下纷乱思绪,点了点桌上的那封信件,说:“你看看。”


    桑青筠不明就以,却不敢轻举妄动:“嫔妾身为后妃怎可看陛下的信件,嫔妾不敢僭越。”


    他温声道:“后宫之物,无碍。”


    “是皇后所书,交由尚宝林给朕的。”


    信件是最私密的东西,虽说与朝堂无关,可陛下让桑青筠看皇后之物,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但陛下有意,她不好推诿,只好拿起信件阅览起来。


    这封信写了整整一页,字迹虽工整,可从一些落笔的细节还是能看出皇后写这封信时的不平静。


    信件上表述了皇后落胎养身这两个月以来的心境变化,写她对不能保养皇嗣的愧疚,写她身子如今的虚弱,写对陛下的不周,也写二皇子,得知她没能生下弟弟妹妹的伤心,最后还祈福陛下围猎顺利,一展风姿,饱含情感,字字锥心。


    桑青筠恨皇后,可连她都看得十分动容,更别提是陛下了。


    但陛下方才说是尚宝林送过来的,那就说明皇后是有意抬举她,所以让尚宝林借送信亲近陛下。


    然而此刻是她陪在陛下身边,陛下没遂她的心意。


    那么此时陛下让她看皇后的信件,是为了什么?


    她斟酌了番,双手放下信件,谨慎地说:“皇后娘娘心中牵挂陛下,嫔妾动容。”


    谢言珩缓缓说:“朕知道你还看出了别的。”


    桑青筠无奈,只好说:“皇后娘娘对您的情意不假,只是若单单为了送信,便不会特意让尚宝林送来。尚宝林之前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女,想来皇后娘娘是知道自己不能侍奉陛下,心中愧疚不安,所以只好出此决策。”


    她看着陛下的脸色,试探道:“不过尚宝林原本就是今年选秀的秀女,资质上佳,陛下是不满意吗?”


    谢言珩看着她:“她规矩不差,性子尚可,朕对她并无什么不满。”


    那是为了什么?


    桑青筠没敢问出口,便听陛下添了句:“以退为进,是好计谋,但朕不喜。”


    这就是直接在说皇后了。


    皇后表面上说自己弱势,不能生下皇子又不能侍奉陛下,说得如何可怜,可实际上还是在为了自己筹谋,为了算计自己的地位。


    说的真心,却未必有几分真心。


    但桑青筠不会说出来,只能顺着陛下的话往下说:“陛下是不满皇后娘娘借故提携尚宝林吗?”


    谢言珩淡淡道:“朕册封尚氏为宝林,居承乾宫,便是因为皇后此言。”


    “可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此事,贪心不足。”


    桑青筠小声说:“那陛下是在告诉嫔妾,嫔妾也不能贪心吗?”


    “您总不是无缘无故告诉嫔妾这些。”


    谢言珩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你有什么贪心?”


    桑青筠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世人皆有贪心,嫔妾也不能免俗。”


    “嫔妾从前想长长久久地陪在陛下身边,可如今也想陛下能长长久久地陪在嫔妾身边,想跟您有许多以后,想和熙熙一起在宫里无忧的生活,想不受欺凌,想堂堂正正。”


    “可这些在宫里并非那么容易做到的,人心总是易变。”


    她看着陛下,专注地说:“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或许嫔妾也不得不做些什么。”


    “到那个时候,若陛下一眼看透了,会不会也觉得嫔妾贪心?”


    其实谢言珩今日并非借故敲打她。


    宫中嫔妃虽多,可能让他愿意说几句心里话的人却只有她一个,今晚种种,不过是心有所感罢了。


    早知道她心思剔透,不曾想还有这么多的千回百转。


    谢言珩观桑青筠,初始内敛,越深入越丰富,就像看了一本好书,引人入胜。


    他说:“先帝在时后宫美人无数,朕见惯后宫争宠,其中缘由和手段无非都是那些。”


    “你心中所求也不外乎如是。”


    “朕虽懒理后宫琐事,但凡算得上大事,朕心中多少有数,也算是一个赏罚分明的君主。”


    “对你,朕总是愿意偏一偏心。”


    桑青筠摇摇头:“陛下,嫔妾斗胆驳一驳您。”


    “太后心计卓绝,后宫琐事并不能使您烦忧,所以您虽见惯后宫沉浮,却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身在局中和冷眼旁观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个人的命运也不能总是依靠君主的垂怜。正如太后一般,难道她从入宫开始便什么都不做,一味等着先帝垂青吗?”


    这话倒新鲜,谢言珩看着她专注地模样倏地笑了:“爱妃此言有理,倒是朕狭隘了。”


    “若照你所说,将来若你半真半假的算计了什么,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桑青筠再次摇了摇头:“陛下可曾真心喜欢过什么人或物吗?”


    谢言珩思索了一番:“朕三岁开蒙,七岁学国策,十岁入尚书房,夙兴夜寐,不敢怠惰。除此以外,对任何事都不曾十足废心。”


    细数这二十余载岁月,最用心了解过的人除了太后便是眼前人,再无其他。


    但他不会明着说出来,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新鲜话来:“除了国政以外,朕做许多事都全凭直觉,阿筠有何见解?”


    桑青筠正色道:“嫔妾举个不恰当的例子,陛下不要怪嫔妾粗俗。”


    “嫔妾幼时曾养过一只犬,聪慧可爱,忠心护主,嫔妾便时常哄着它玩,偷偷给它塞许多好吃的。但即使如此,它也会偷奸耍滑,埋藏家中食物,装傻充愣,做出许多可笑之事。这些事情在嫔妾眼里都一眼可透,甚至有一年过年,它嘴馋,还偷偷叼走了家中新买的烧鸡。”


    “可嫔妾喜欢它,只觉得它的小心思和小动作都十分可爱,哪怕那只烧鸡嫔妾最后一口都没吃上,家中一时也买不到第二只,可嫔妾依旧觉得,它能有什么错?”


    “不过是天性使然,贪吃贪嘴罢了,在嫔妾心里,它始终是嫔妾的家人。”


    桑青筠看着陛下,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嫔妾觉得,喜欢不是一味给它自以为好的东西。”


    “是明知对方有错,哪怕一眼就能看透对方的小心思,却能明白她为何如此,依然愿意包容和体谅。”


    第69章 第 69 章 试探


    这些说辞都是谢言珩之前从未听过的, 当真新鲜的很。但细细想来,却实在是很有道理。


    唯有无情无义才会公允对待,只论对错。若当真喜爱什么, 也不该拿自己的条条框框拘束了她,总该理解。


    他自小便被教导着如何做一个好的皇子,被立为太子后又被教导着如何做一个好的储君, 而后是登基为帝,经营王朝, 几乎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治理国家上。连后宫也是交由皇后她们管着,只论平衡,从未思考过男女之情。


    或许从前是没有闲暇,也或许是无人激起他的兴致。


    总之如今听到这样一番话,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都让谢言珩觉得,她很好, 但总能比想象中更好, 给了他一个又一个惊喜。


    自从那晚彻底拥有了她,只要她在,就连枯燥辛劳的皇宫生活都能多几分期待。


    他曾经想不明白如父皇那般人怎会在拥有三宫六院后还会对母后倾心, 定是因为母后比旁人都要优秀,都要入眼,是母后一步步站到了父皇身边去。


    可有了桑青筠今日一番话,他才隐约有些明悟, 她们本身优秀足够吸引人眼球, 可更难得的是感情。


    父皇喜爱母后,而他喜爱桑青筠。


    谢言珩朝她招手,将她抱入怀中, 清冷的嗓音落在桑青筠耳边,酥酥痒痒的,却带着笑:“阿筠说得很好,朕受教了。”


    桑青筠本都做好了这一番说辞不被接纳的准备,谁曾想陛下倒是很坦然的样子,就连神色都比刚刚入账时看起来要好。


    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可陛下在她跟前却时常好说话的令她不解。


    但不管怎么样,陛下听得进去便是好事,若他对自己也有些喜爱的话,那将来若再发生什么大事,希望他能记得今日自己说的话,对她也包容几分。


    深宫之中,性命沉浮。


    帝王的一丝垂青都可能救人性命,许多时候如何罚、如何判,其实都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桑青筠稍稍心定,在陛下怀里轻嗔了一句:“嫔妾怎么敢教育陛下?是陛下大度,愿意听了嫔妾的粗陋之语。”


    谢言珩将她的钗环一件件取下来,温和道:“若下回还有这样新鲜的粗陋之语,朕愿洗耳恭听。”


    “圣贤曰学无止境,朕身为天下之主,该体察天下人情。”


    “太后曾说朕不知人间疾苦,便难以切身体会百姓的生活难过,该知晓七情六欲,真真正正的入世一回。”


    他吻了吻她光洁小巧的耳垂:“阿筠出身邰州,幼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朕也想听听。”


    桑青筠心尖一颤,僵硬地转身回看陛下,就见他眉眼专注,并非一时兴起:“民间生活不比皇宫光鲜亮丽,百态繁杂,陛下当真想听?”


    谢言珩将她打横抱起,款步去向龙床:“夜还长,阿筠慢慢说,朕慢慢听。”-


    翌日在帝帐中醒来的时候,陛下已经在更衣了。


    今日不同往常,穿的是干脆利落的骑马服,将他清隽清冷的面容都映衬的锋锐了些许。


    再晚些就要整军出发,围猎开始,桑青筠也得作为嫔妃一道观礼,这下就要起身了。


    她缓缓坐直身子,看着司寝宫女为陛下拾掇齐整,账外又掀帘进来八个负责盥洗的宫女,蔓姬也捧着她的宫裙进来伺候。


    今日围猎是正日子,是陛下和皇室宗亲,朝中臣子们骑马猎物的时间,嫔妃们要在高台之上观礼,等次日才能骑马活动,所以今天桑青筠不必换骑马服,而是要穿一身正式的宫裙。


    几个宫女伺候她起身穿衣,她眼里还带着惺忪睡意,显然是没睡醒。


    谢言珩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阿筠既困,不如朕做主让你在营中休整,今日若猎了什么新鲜的,阿筠也不想尝尝了?”


    桑青筠顿时清醒过来,咬牙看了他一眼。


    昨晚才耳鬓厮磨,两情缱绻,今日一早又憋着坏!


    她昨夜明明说了自己对围猎很期待,听说有很多好玩的都想试试,陛下还说都允她。


    今天早上不过多睡了会儿觉,他就故意欺负人。


    看着她炸毛瞪眼,谢言珩顿时觉得有趣,大步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今日狩猎,还不给朕说几句吉祥话?”


    “若今日猎得什么好皮子,朕让他们拿来给你做冬衣。”


    桑青筠这才算消气了,笑着拱手:“那嫔妾就愿陛下旗开得胜,围猎顺利,一举猎下一头大山君?”


    谢言珩莞尔失笑,抬手刮了刮她琼鼻:“承你吉言。”


    说罢,他先行离开帝帐,桑青筠收拾得慢,这会儿一时倒不急。


    蔓姬笑着为她穿衣,里三层外三层的云锦织花宫裙,裁剪得宜,华贵又端庄:“奴婢瞧着陛下待主子真是亲厚,当真把您放在心尖上疼了。”


    她这么说着,就连御前司寝的宫女们也大着胆子七嘴八舌,毕竟在明嫔还是御前女官的时候,她们就相熟,关系也比旁人亲近些:“是啊,奴婢们伺候陛下这么久,服侍过这么多小主娘娘,可从未见陛下待谁像您这般的。”


    “以前见陛下总是淡淡的,在您跟前话都多了。”


    刚入宫的时候满心的复仇算计,战战兢兢,其实桑青筠那时候倒没觉得陛下待她如何不同。


    可时间久了,与陛下越发亲近,近来倒的确觉得陛下对她不同以往,也不同旁人。


    似是更亲近更自在,总归是一件好事。


    她羞赧轻笑,却不应这份奉承,以免落人口实:“陛下抬举罢了,不得妄议主上。”


    等她妆容精致,衣衫华丽地从帝帐出来准备回妃嫔所在之处,等着快到吉时一道出发,远远地就看见嫔妃们大多都已经从自己的营账内出来了。


    聂贵嫔身份最高,她的营账离陛下的帝帐也最近,所以桑青筠刚走过来,聂贵嫔已经牵着大公主站在外头了,看着她走过来面上牵起温和的笑容:“昨儿还以为是尚宝林伺候陛下,不曾想是又传了妹妹过去,明嫔妹妹果真受宠至极。”


    她晃了晃大公主的小手:“公主还惦记着给父皇送花呢,等了一夜都没等到,昨夜本宫可是一通好哄。”


    桑青筠福身给聂贵嫔请安,垂眸道:“陛下传召,嫔妾岂能不从?陛下的心思,咱们做嫔妃的怎好揣测,无非是听命罢了。”


    “但陛下疼爱大公主有目众睹,娘娘和公主不必急于一时。”


    聂贵嫔笑道:“那是自然,瑶儿向来懂事,明嫔也是极懂规矩的。”


    “若不然,也不会如此得陛下的喜爱。”


    她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锋:“妹妹用早膳了吗?眼下时辰尚早,晨起喝些清粥暖胃也是好的。公主年幼,膳房送来的早膳都要更细致些。”


    对聂贵嫔,桑青筠一向能避则避,不会多打交道。此人心机深沉,十分善于忍耐,说话时常绵里藏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着了她的道,还是少说话为妙。


    她再度福身,婉拒道:“嫔妾多谢娘娘厚爱,只是嫔妾的营账内也备了早膳,就不叨扰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不料聂贵嫔叹了口气,温声:“妹妹何须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本宫其实是很欣赏你的。”


    “你如此疏远本宫,可是因为纪嫔?”


    “本宫和她关系虽好,到底是尊卑有别。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本宫曾多次劝阻过她,只是她在气头上听不进去。事后想想,其实本宫也多有后悔。”


    “你是什么性子本宫清楚,若不是把你逼急了,你也不会想要想到走这一步。”


    聂贵嫔惋惜道:“只是本宫其实一直很喜欢你,如今不求姐妹相称,也盼着能少些成见。”


    桑青筠的脚步一顿,淡淡道:“娘娘好意,嫔妾心领了。”


    “只是嫔妾相信日久见人心,是非曲折,时间长了都会露出马脚。”


    说罢,她带着蔓姬回了自己的营账,聂贵嫔唇边的笑容顿时淡下来,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帐篷里,又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


    聂贵嫔的贴身宫女冬雁低声道:“您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明嫔还不肯软和些,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本宫也没指望三言两语能让她信本宫,不过是试探试探罢了,”聂贵嫔淡淡道,“她恨纪嫔,自然连带着不喜本宫,我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态度,有几分聪明,能否看出什么。”


    冬雁显然不懂:“那娘娘觉得明嫔如何?”


    聂贵嫔平了平眉:“谨慎有之,沉稳欠些。”


    “应当是本宫太高看她了。”


    她偏头问:“本宫之前让你派人盯着点明嫔和尚宝林,有什么进展?”


    冬雁福身道:“营地内的地方就这么大,线人一直留心着呢。尚宝林那边一切正常,只是明嫔那,似乎有点古怪。”


    聂贵嫔扬眸看过去:“怎么说?”


    冬雁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低语道:“线人说,明嫔似乎将她的帐篷看得很牢,不允许人进去。她的两个贴身宫女定然会有一个留在里头,而且看得极严,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第70章 第 70 章 讥讽


    聂贵嫔顿时来了兴趣, 看着冬雁说:“既然有所发现就命人看着点,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明嫔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们找到证据, 本宫记你们大功一件。”


    一听有赏赐,冬雁立刻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


    等冬雁退下去后, 聂贵嫔的心情才多云转晴,牵着大公主笑道:“瑶儿今天还想不想见父皇?”


    “父皇今日围猎, 定能得到不少好猎物,瑶儿不是要给父皇送花吗?母妃今晚陪你去如何?”


    大公主仰头拍着手笑起来:“好呀!今晚见父皇!”


    聂贵嫔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屈膝蹲在她跟前,替她帮小披风重新系紧。


    看着女儿可爱的模样,聂贵嫔愈发坚定自己的路。出身不高, 想要的一切都得靠自己争取来,后宫就和行舟一样, 不进则退, 没人会因为默默无名而可怜你。


    唯有站到高处去,拿稳权利,在陛下心中有一席之地, 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就像纪嫔一般,没有自己的子嗣,更没有头脑。


    空有高贵的出身,和陛下的情谊, 还不是将自己折腾到了今日这一步。


    幸而陛下现在将她软禁, 她就算心中有些疑问,时间长了也会淡忘,谁还能记得当日的细节。


    何况那日的事本就是纪嫔派人做的, 只是和她商议过一些细节,而且按着原本的计划并不会到这一步,只是让皇后滑胎,两人生死不容。就算因为踏跺还是查出了贵妃的蛛丝马迹,照理说也不会罚得太重。


    意料之外给了她致命一击的,不是藏了证据的明嫔吗?


    就算真的恨,她也是恨明嫔和皇后,和自己这个好姐妹有什么关系。


    在纪嫔的立场上,她做的说的所有事都是向着纪嫔的,只是在大局上,她看得远了些,稍稍吹了些耳边风而已。


    不过眼下还不是能松懈的时候,纪嫔没死,皇后也屹立不倒,只是落胎不能生育。


    非得两个人都两败俱伤,宫中高位空悬,陛下看向她的时候——


    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唯一没想到的是裕德妃,她倒是也有些棘手。


    本以为按着裕妃那个性子,又生了大皇子,陛下不会过多抬举她免得生出野心,不会委以重任。


    没想到现在她成了四妃之一,皇后以下第一人。


    原本这个位置,该是自己才对。


    等围猎结束回宫以后,她得再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脱颖而出,占据最优位置-


    吉时已到,装点完毕的嫔妃们随陛下一道登台,此时正整军待发,鼓点震天。


    从台上放眼望去,彩旗飘扬,骏马成群。能来围猎的,皆是皇朝的精锐和核心,当真是一场盛事。


    桑青筠只是来凑热闹的,今日坐为后宫主理镇场子的也是聂贵嫔,她只管等会儿坐着看戏闲聊就行。


    说来她也好奇,不知道陛下能有什么收获。


    因为御前这些年,她几乎只在勤政殿伺候,还从没见过陛下舞刀弄枪,骑马射猎。


    每每想起他那双好看的手,印象中总是矜贵地提着御笔,再然后就是瓷杯在手,要么捻棋落定,总之看起来清冷疏离,是个喜静之人,便很难想象到他去做那些粗犷杀伐之事是什么模样。


    这般想着,桑青筠就有些出神,连耳边陛下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等她回神的时候,下面的人群突然沸腾起来,兴奋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她看过去,就连陛下都已经翻身上马,视线朝她这个不专心的人看了过来。


    她有些心虚,却仍扬起笑容面对陛下,等他调转马头离开,才拿帕子掩住口鼻清了清嗓子。


    此时所有参与围猎之人全都一字排开,除了参与之人,身边还有负责保护安全和计数的侍卫不计其数,远远望去声势浩大,令人心生神往。


    随着陛下的一声出发,震耳欲聋的鼓声和铜角顿时激起声浪。成片的马匹飞驰起来,个个膘肥体壮,身姿矫健,马蹄下扬起一阵阵尘灰。


    在台上嫔妃的眼中,能将一切尽收眼底,便更加震撼了。


    尤其是今年才入宫的嫔妃,本就年龄尚小,今日一见世面都觉得新鲜,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聊起来,猜今日谁能拔得头筹。


    珂贵人不懂朝堂上都有谁,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她这一党纪嫔已倒,她只能巴结聂贵嫔。


    这会儿连忙转头看向聂贵嫔,拍她的马屁:“妾身听说贵嫔娘娘的兄长也参加围猎了吧?当真是国之栋梁啊。妾身记得端午赛龙舟的时候便是第一,陛下很是赞赏,赏赐了官职升迁。如今还能参加围猎更是了不得,若有大收获,保不齐陛下又要奖励了。”


    聂贵嫔笑意端庄,做足了身居高位的样子:“我朝的人才向来是文武双全者为佳,陛下重视科考,自然也重视围猎,所谓赛龙舟和围猎,都是以节日之名团结君臣,考较才学,不管是谁出类拔萃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自然高兴。”


    她笑了笑,很是谦虚的模样:“本宫的兄长若能争气自然是好,可朝中人才济济,倒不好说大话了。”


    珂贵人看着聂贵嫔说话头头是道,看起来的确比当初的纪嫔更有高位妃子的风范,心中更加坚定了要攀着她的打算。


    皇后那边肯定容不下她,她又罚过黎宝林,明嫔也不可能容得下她。事到如今只有聂贵嫔和她无冤无仇,以前又都是纪嫔的人,想来也亲近点。


    珂贵人忙不迭地点头:“娘娘所言甚是,看来还是妾身粗浅了。”


    眼见着她们两个人一唱一和,妍容华就看不惯。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当真是可笑极了。当初有皇后和纪嫔,她们不管怎么样都服气,可聂贵嫔又算什么?


    妍容华嗤笑了声:“今日围猎,最大的主角自然是陛下,咱们身为陛下的嫔妃,一直牵挂母族恐怕不好吧?”


    “你们惦记着母族,嫔妾可是惦记着陛下。等会儿陛下若丰收归来了,嫔妾讨赏的时候一定替聂贵嫔问问兄长的收获如何,千万提醒陛下,别忘了聂氏的功劳。”


    聂贵嫔的面色微变,可众人在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压下不悦,稳声道:“不过是珂贵人提起闲话两句,妍容华何须咄咄逼人。今日咱们的心神自然都在陛下身上,这一点,难道还有异议不成。”


    妍容华扯了扯唇:“自然无异议,只是心里想什么嘴里才说什么,若当真是惦记陛下,就不会口口声声扯功劳,不可信的很呢。”


    说罢,她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懒得再理会这两个人。


    妍容华说完就出了气,旁人虽没说什么,可投来的异样眼光还是让聂贵嫔十分在意,心中冒火。


    她岂能不知妍容华为何在此时呛她,无非是看不惯她今时今日是众妃之首,压着她们一头,也看不惯珂贵人吹捧她。


    从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她与妍容华都是太子承徽,平起平坐,家世也相差无几,甚至还是妍容华得宠些。


    但陛下登基后她已经有了瑶儿,再加上有纪嫔帮她说好话,陛下才封了她一个主位,与妍容华拉开了差距。


    虽说是尊卑有别,但妍容华心里从来没服过她,更因为两派水火不容而从不多说话。


    如今皇后和纪嫔都来不了,裕德妃也没在,她就看不惯自己得意,非要出来踩一脚。


    聂贵嫔心中窝火,可不曾发作,还是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因为在意只会顺了妍容华的心意。


    她算什么东西,现在不如自己,将来也一定不如自己。


    她绝不会输给妍容华一筹。


    桑青筠将她们的争锋相对收入眼底,对妍容华,她倒是多看了两眼。


    她胆子倒大,也知道怎么往聂贵嫔的薄弱点戳。


    若不是今日踩到聂贵嫔的尾巴,她还真没看出来,表面温和谦虚的聂贵嫔原来内心深处是如此敏感自卑。


    不管怎么装出一副识大体的大度模样,可她的心无时无刻都在计较得失,都在盘算尊卑。


    在最风光的时候被人当众下了面子,一定不好受吧?


    如此说来,她之前做出的种种手脚倒说得通了。


    说白了是不甘人后,还偏偏想留一份温婉仁善的美名给陛下看。


    再怎么装,骨子里的小算计也登不上台面。


    连妍容华都瞧不上的人,想必之前在府里还有事情发生,但这些就是桑青筠不得而知了。


    不过妍容华,或许有朝一日桑青筠用得上。


    这几年的观察下来,其实她算得上心性简单。心直口快、撒娇卖痴,喜华服、好美食,热衷荣华富贵和炫耀,从前有些恩宠,在陛下的印象里,她应当也不算坏。


    如今后宫高位空悬,只有一个裕德妃和一个聂贵嫔。聂贵嫔表面风光实则十分不稳定,一旦聂贵嫔没了,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裕德妃,和妍容华之间有巨大的断层。


    桑青筠知道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后宫的位分一定会有变动。


    到时候妍容华,就是关键人物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