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烨山请了镇上的一个诊所的大夫过来，是个有把年纪的老人。


    老人在看到病人是宋略的时候倒没什么异色，把了把脉，又用听诊器在少年胸口上摁几下，诊断道：“有点感冒，还严重低血糖。”


    “平时没吃多少好的，养养就没事了。”


    老人把听诊器收起来，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向程烨山，突然八卦道：“你不怕他诶？”


    “……要开药吗？”


    “肯定要啊，过会你到我诊所拿。”


    老人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又转回来，“你别看他年纪小没家人就欺负他，会遭报应的。”


    程烨山无语，“我要真欺负他就不会叫你过来了。”


    老人点点头，“那也是，那你待会到我诊所拿药。”


    说完就走了。


    程烨山看会床上的人，跟了上去。


    ……


    宋略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小时候，好开心好开心，就算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只有奶奶在照顾他他也觉得很开心。


    出门就有人和他一起玩，身边的叔叔婶婶喜欢抱他，捏他的脸，说他长得像福娃娃，以后不愁吃不愁穿。


    小时候的宋略确实不愁吃穿，甚至比身边的小孩穿得还要好。


    他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长得很高，像座山一样高，会弯腰对他笑，问他想要什么。


    他会拧着手，仰着头说想要玩具。


    第二天房间就会有很多很多玩具，他想玩什么都可以。


    可这一切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还能继续上学，可是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变得让他害怕。


    奶奶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经常躲在房间里哭，安慰他什么事也没有。


    但他还是从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了有关爸爸的事，他爸爸在开车途中，被货车滚落的木头压住，去世了。


    紧接着奶奶也病倒在了床上。


    他没有心情再去上学，每天在家里照顾奶奶，奶奶的病花光了之前攒下来的积蓄，只留下一笔赔偿款。


    但奶奶不让他花，叮嘱他把钱留着，以后用来娶媳妇。


    可是他不想娶媳妇。


    他曾试过在镇上找一份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但没人要他，即便有人可怜他愿意给他一份工作的，后面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辞退他。


    他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感受到人言可畏这个成语的可怕性。


    最后他无计可施，开始在外面捡瓶子来卖，生活的落差不能让他屈服，周围人的歧视和排斥也没有让他太过难过，只是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让他觉得天都塌了。


    他躲在房间里蜷缩在床边和奶奶待了好几天，直到邻居闻到味找过来，才把奶奶安葬。


    自那以后，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更加排斥，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他每天机械的活着，翻垃圾桶，找瓶子，只有一个人他不想动手做饭，每天只吃包子馒头就足够了。


    他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活下去，直到快要死的时候再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安静的死去。


    可那天他又被路过的小混混扔东西，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只要当作没看见，不予理会，他们很快就会走。


    路过的大人不会多说一句，只会骂一句碍眼。


    几个小混混今天似乎特别闲，没有立刻就走，不断用侮辱字眼骂他，但又因为怕沾染他身上的晦气不敢靠近，所以只能远远的骂或者用东西丢，又蠢又好笑。


    然后他真的听到有人笑了。


    用一种嘲讽不屑的口吻骂几个人，“你们好像树上只会用尿滋人的蝉，不仅滋人还吵。”


    哪怕他已经对任何东西不抱希望，但还是忍不住望过去。


    男人很高大，身影如巍峨山峰，足以抵挡任何狂风骤雨，他就这么叼着烟从巷子走出来，从阴影踏入了阳光之下，同时也走进了他的心里。


    宛若照入深渊的一缕光芒。


    他呆呆的看着男人，沉寂已久的心脏仿佛被注入肾上腺素般燃烧、跳动，快得异常。


    他把头低下来，内心第一次产生名为自卑的情绪，既不想让男人看到自己，又想他多看自己几眼。


    在得知男人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铺，他每天都会在小卖铺附近逛，即便这会让他少捡很多瓶子他也不在乎。


    程烨山……


    原来他叫程烨山。


    程——烨——山——


    他觉得山哥不好听，叫烨哥好听。


    烨哥。


    烨哥……


    ……


    宋略缓缓睁眼，入眼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侧头轻嗅枕头上的气息，有淡淡的烟草味，不浓，很好闻，就像男人身上独特的香味。


    除了烟草味还有饭香。


    房间的门被打开，程烨山想看人醒了没，一打开门就和少年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睛对上。


    他顿了一下，道：“醒了？出来吃饭吧。”


    宋略起身，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客厅的空调已经关了，只有风扇在吹着。


    程烨山坐在餐桌前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瞥眼他嫌弃道：“你也真够娇气的，吹会空调都能吹晕过去。”


    宋略垂头。


    “行了，赶紧吃饭吧，医生说你低血糖，就是因为平时不好好吃饭，以后可别给我添麻烦，给我好好吃饭。”


    宋略拿起筷子，低头扒两口米饭，缓慢咀嚼，片刻后，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可乐鸡翅放在碗里，低头啃。


    还算识相。


    程烨山也夹了块可乐鸡翅，他没有少年吃的那么斯文，直接把整个可乐鸡翅塞嘴里，腮帮子咕蛹几下，吐出来就只有两根骨头。


    这顿饭他们吃得很安静，很祥和。让程烨山惊讶的是，一向吃半碗就饱的人，后面竟然又添了半碗。


    终于知道吃多点了，欣慰啊……


    ……我呸！他又不是他爹！欣慰个屁啊！


    程烨山狠狠扒两口饭，“把菜吃完了，不能留到明天。”


    宋略一口菜一口饭，很快半碗饭见底，实在吃不下才停下筷子，开始收拾碗筷去洗。


    “行了，今天不用你洗碗，别待会又晕了。”程烨山敲桌让他把碗筷放下。


    宋略抿嘴，手一点点松开筷子和碗。


    程烨山看着他磨磨蹭蹭往楼梯口走，还回过头眼巴巴的跟他说：“那…那…我…回…回…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