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一生的故事3
作品:《[希伯来同人]西奈之歌》 在反复对方程进行核验后,我向科学院的天使们介绍了平稳作用量原理。这一原理是对动力学系统关键作用量的取极值的扩充,即任何客体的实际运动(经历)可以由作用量求极值得出。经过两轮答辩和三轮同行审议后,科学院的原理学家们总算勉强接受了这个方程。
我们返回科学院的办公室。还没坐下,雷米尔就开口说:“我觉得很奇怪。”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从因果角度考虑问题的。吾神是因,造物是果。灵子受力是因,改变运动状态是果。但是这一方程,从原理学意义来看好像是一道命令:这些灵子必须选择极值的那一条道路。”
拉结尔凝重地补充:“它们似乎有生命,天生就带着某种目的。这不就是目的论吗?”
我们站在墙壁前。壁上还留着几天前我的草稿。拉结尔顺着我绘制的路径比划,“殿下,要做到你说的这一点,那这些灵子必须知道它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如果目的地是甲点,最快路径就与到乙点全然不同。”
我点点头,“没错。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平稳作用量’这个说法就失去意义了。另外,给定一条路径,要计算出这条路径所费时间,还必须知道这条路上有什么,比如有没有介质之类。”
雷米尔定定地注视着我绘制的简图,“就是说,这些灵子事先必须什么都知道,早在它出发之前就知道。对不对?”
我在心里自语,这些灵子不可能贸然踏上旅途,走出一段之后再作调整。它们必须在出发之初便完成一切所需计算。在灵子选定路径出发之前,它必得事先知道自己最终将在何处止步。
这一点让我想起了神。拉结尔和雷米尔面面相觑,显然都有了这样的联想。
等到你刚刚学会飞行,你便会每天向我证明,我们之前的关系有多么不平等。你没法很好控制自己的方向,每次撞在柱子上、撞破膝盖时,我自己的身体都会真切地感受到你的疼痛。我会使用治愈魔法帮你疗愈,但我的身体好像延伸了,新长出一条到处游走不定的肢体。这部分肢体的感觉器官传达痛觉很快,但我这个中枢却管不住它的马达,它根本不听我的。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我将生出一个自己的能走动的小影子。这个合约是我签下的,可签约时没人告诉我这一部分。这种交易向来如此吗?
可是我将看见你发出欢笑,就像未来的某一天,你正和米迦勒养的独角兽玩儿。你的手从隔开的栅栏里伸过去。你笑得那么厉害,都打起嗝来了。那只独角兽会时不时跑向院子另一头,你的笑声就会渐渐小下去,这时你才能喘上气来。等独角兽回头跑过来重新舔起你的手指头时,你就会再次尖叫大笑起来。你的声音啊,是我所能想象出的最美妙的声音,使我觉得自己仿佛是生命泉甘甜的水,是幸福之源。
一想起你忘情的笑声,我的心核便会幸福得收缩起来。
今后,你的眼睛会是金色,像你父亲,而不像我的蓝色。你的崇拜者们会凝望着这双眼睛,就像我从前与未来凝望你父亲的眼睛一样。这双眼睛啊,加上与你父亲一样的银发,他们也会产生与我对你父亲一样的感情:惊叹不已,沉醉其中。今后,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崇拜者和追求者。
我记得有一次,你刚在水晶天过周末回来。你简直不敢相信,你父亲竟会那么不厌其烦地盘问你那个朋友的情况——即使祂无所不知。你会躺在沙发上,扳着指头说你父亲要你头脑清醒的说教:“你知道祂怎么说的吗?祂说,‘你的地位不亚于路西菲尔,你应该保持高贵而不容冒犯的姿态。’”一翻白眼,“这都是什么话?难道我不需要朋友么?”
“别顶撞神。”我会这么对你说,“祂是你父亲,不可能不在意。”在这方面你比我知道得多——毕竟你是爱情天使。真要说起来,我反而担心你负了其他天使。
事实上,早期天使们开始研究灵子时,最先想到的就是目的导向的研究方式。灵子从天使的身体发出,带着完成天使意愿的目的,一旦达成就会消失。但是简单的灵子示踪实验很快否定了天使们的直觉。灵子并不是由天使产生,而是由天使聚集,天使施加的灵子相互作用将它们推向既定的目的,目的达成,推动力也随之消失,灵子回到了先前的弥散状态。
原理学书籍曾对这一思想作过形象描述:“因为天使产生力场,灵子受力所以改变运动状态。天使就是这样利用魔力的。”
这一因果的思想引领着原理学研究一直走到今天,从未有过任何差错。
因果的思想当然没有错误,但一定有局限。而当我们返回到早期的目的思想时,我们惊讶地发现它正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灵子们似乎早在出发前就尝试了每一条路线,而当任务真正来临以后,它们就会选择取极值的那条路,好让它们的任务完成得轻松些。
研究结果发表后,拉结尔向我介绍了原理学部的首席爱尔麦蒂,说他接下来将会领导一项新的工作:基于平稳作用量原理,重构原理学体系。爱尔麦蒂是科学院最出色的原理学家,大家都对他的团队很有信心。
“您会是这项成果的第二作者。”爱尔麦蒂崇敬地看着我。我只好摆摆手,说着蒙吾神赐福的话。显然,考虑到副君的工作已经足够忙碌,爱尔麦蒂没打算再给我安排工作。我有心参与这项研究,但我不得不将时间用在精灵族的事情上。
做这一切的时候,米迦勒会陪着我。他结束了巴勒斯坦的军事任务,并获得了一个不算短的假期。
组合平稳作用量方程和连续性方程,容易得到自引力系统基本动力学方程。这一方程将观测到的速度弥散、数密度、各项异性参数和引力势联系起来,我们得以了解自引力能随半径和时间变化的函数。
自引力能函数会告诉我们这个灵子场会不会爆发。
我建立了一个基于灵子的计算系统,计算系统开始不分昼夜地组合观测数据。有了我们的理论分析,精灵族也开始做类似计算,但他们的速度要慢很多。
我抓住所有的空闲时间与爱尔麦蒂一起工作。新的原理学体系以平稳作用量原理为公设,而所有的定理都将在以此为基础。这项工作前期相当顺利,因为这近乎就是逻辑上的推理了。这和我平时的工作很不一样。政治上的工作需要多方考虑,是发散的思维;而逻辑推理需要严谨。这是建立在我发现的规律上的高楼大厦,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惊喜。
更有趣的是,新的原理学体系正在逐渐改变着我的思维习惯。对我来说,思维意味着心里说话。米迦勒说原理学是种与神语类似的语言——这真是一点没错。
这让我想起了精灵语的学习经历。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精灵族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语言封闭学习,在那期间我没有和任何天使交流。精灵语是一种很神奇的语言。他们的发音系统并不发达,更多只是依靠简单的音节与手势的结合。结束时,我思维时使用的语言已经成了精灵语,连做梦时也是连说话带比划,我的手好像成了声带的延伸。
在与爱尔麦蒂重构原理学——或者说我们开始学习类神语时,我也有了类似体验,其怪异程度比精灵语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构成我的思维的是一团团原理学符号。那不是神语,但一定是全新的和神语模式类似的语言。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思维竟然不是通过内心的声音表达!只是凭着心灵的眼睛看到一团团符号,像窗户玻璃上的雾气一样渐渐展开!那一瞬间真是让人心醉神迷。
随着原理学重写的进度越来越快,我对类神语的理解还在发生变化。类神语几乎类似于帮助界定和象征宇宙的图案。在我的冥思中,前因与后果不再是各自独立的两个个体,而是交织在一起,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二者不可分割。观念与观念之间并不存在天生的、必然的排列顺序,没有所谓“思维之链”,循着一条固定的路线前进。在我的思维过程中,所有组成部分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没有哪一个念头具有优先权。如果有优先权这个说法,那么,所有组成部分都具有相同的优先权。
这一天米迦勒告诉我灵子计算系统给出了最终的方程。这一方程全部用已知参数来求解,但还缺少一个边界条件,就是灵场中央区域的密度。
米迦勒担忧地看着我:“没有天使和仪器能安然无恙地到那个地方去。”
“科学院的结论也很有限。他们只能推测出那是个很活跃的区域,是个强射电源,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了。”
沙鼠小可爱还在它的笼子里啃啃木屑。我摸着沙鼠说:“我有个办法。”
未来有一件事,我还记得。那是个工作日的早上,你一定要跟着我去副君办公室去。你说你会认真完成作业,绝不打扰我工作。你信誓旦旦的表情让我不忍扫你的兴。你在我桌子的一角坐着,像模像样地展开纸,然后画着丑丑的自画像。
我忙碌了一个早上。开例会,读新闻,批复文件……你好奇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说:“路西菲尔,这是什么?”
不太忙的时候我会耐心回答你:“别西卜的起草的提案,说的是更改最长教育年限的事。”
“哦。”你若有所思地盯着你的自画像。而我继续做自己的事,直到你又打断我:
“那什么是最长教育年限?”
“为什么要更改啊?”
“是别西卜想改吗?别西卜很聪明,他说的话一定很有道理。”
“到底什么时候改?”
我开始后悔带你来我的办公室了。而你早已经放下那幅自画像,在办公室翻来翻去找一切可以解闷的东西。我的羽毛笔被你扯得乱糟糟,叠放整齐的文件东一份西一份。最后你像蜂蜜似的黏住我,扯着我的脸强迫我看你,“路西菲尔路西菲尔路西菲尔!”
就在这时阿斯蒙蒂斯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他急匆匆地说:
“殿下,第一天有天使发生口角,其中一个堕天了!”
事出紧急,我决定立刻和阿斯去第一天查看情况。你瘪着嘴快哭了,显然我的一再忽视让你很委屈。阿斯蒙蒂斯好声好气地劝:“副君殿下有要事,哈尼雅殿下先自己玩好不好?”
我从灵子系的边界向中心走去。我开始感受到不适。我的身体似乎不受我控制一样。我的皮肤在跳动,血液在蒸腾。就像雷米尔的实验一样,我是一个平衡系统的扰动项。
我会被这个系统同化,和其他灵子一样绕着中心旋转。旋转抵抗了我向中心移动的趋势。但我知道大方向对了。我艰难地减速,我的轨道变成椭圆;我从远心点到近心点;接着减速,我的轨道变成另一个椭圆。
我逐渐开始头晕,意识不清。当我觉得自己要崩坏之际,我终于来到旋转中心附近。
什么样的强引力场能拉扯住亿万个灵子呢?
那是个密度无穷大的点。似乎是一个灵子,又好像是无数个被压在一起的灵子。这个点太重,以至于它甚至扭曲了时空。它的周围有一个吸积盘,我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吸积盘的效应成为了天使们观测到的强射电辐射。这是先前天使们所不知道的存在。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我想,科学院又有新的课题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看到拉斐尔和米迦勒焦急的神情。
“殿下你怎么……”米迦勒险些落泪,“只是精灵族拜托我们帮忙而已,怎么把自己都搭上了?”
“我没事。”我吃力地安慰这两个天使。“这里是大圣堂?”
“是的,幸好有吾神在。”拉斐尔说。“虽然已经没事了,但殿下还需要休息。”我注意到拉斐尔脸上有倦色,显然是在治愈我的时候消耗了能量。
雅威打发他们俩回去休息,大圣堂只剩我们。
“赞美吾神。”我的意思是,雅威,谢谢你救我。
雅威就叹气,“你就知道我不忍看着你死在斯堪迪纳维亚是不是?”
“是,也不是。”我大方承认道,“我记得你会救我,当然也记得我会去灵子场中心。”
雅威只是注视我,我知道祂等这一刻很久了。我也是。我们拥抱彼此。然后雅威闷声说:“不必再去治愈院体检了。我已看过,你的身体没有问题。”
关于体检,我想到未来的一件事。那是你第一次去治愈院,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要父神!”
那时我们刚搬出水晶天。骤然的生活改变让你很不习惯。你对第六天的住所并没有安全感,加上思念你父亲,你很容易就要闹起来。
我只能哄着你:“吾神帮忙检查只是小天使的特权。哈尼雅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霸占着水晶天和你父神了。”
“我不想住在第六天。”你会赤着脚往宫殿外面冲。你力气好大,我险些没拦住你。你会拽住门口的石柱,抵制我把你往房间里带。
“听着,你必须要去治愈院,也只能住在第六天。”
“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路西菲尔,我是天国副君,我是光耀晨星。你就得听我的。”
天啊,我居然说出了这样不讲道理的话!让七美德把我丢到硫磺火湖算了。
我会将你一把扯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一路带到治愈研究院。你可怜兮兮地大哭大叫。可我哪里顾得上你,我和你父亲的事、人类的事、地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我曾经发过誓,如果我要抚养一个小天使,一定会和他讲道理,把他当作一个有智力、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对象来看待——所有誓言全都成了零。我正一步步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不解释不沟通不讲理。这一道漫长、吓人的下坡滑道,我正一步步滑下去,我也挣扎过,可就是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