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月明垂眸思忖片刻，抬眸时眼底一片清明：“外祖父刚到京城，行会就急着相邀，怕是来者不善。但既然对方主动递了台阶，我们不去反倒显得怯了。”


    宋世鸿眼中掠过赞许：“说得对，那就去会会这位钱执事。”


    香粉行会总舵内，钱执事早已备好上等茶点，在厅内来回踱步。


    听闻宋世鸿进城的消息时，他心头便是一紧。


    这位江南首富突然驾临京城，不知会对京中商界掀起怎样的风浪。


    但是，无论在何处，宋家的名号都是极好使的。


    行商的人无一不想成为宋家商行的分支。


    “宋老爷到！”门外小厮高声通报。


    钱执事忙整了整衣冠，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去。


    可当他看见紧随宋世鸿身后的吕月明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这女人怎么跟着一起来了？！


    “宋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钱执事强压下心中惊疑，躬身行礼。


    宋世鸿微微颔首，径直走向主位坐下，吕月明安静地立在他身侧。


    “钱执事消息倒是灵通，老夫才进城不过半个时辰，你就知道了。”宋世鸿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迫。


    钱执事额角渗出细汗，干笑两声。


    “宋老爷名满天下，您进城这样的大事，我们自然要第一时间知晓，只是不知这位吕老板..……”


    “月明是我的外孙媳妇。”宋世鸿端起茶盏，轻轻拨弄浮沫，佯装不知，“怎么，钱执事与她相识？”


    钱执事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毫无根基的乡下女子，竟是江南首富的外孙媳妇！


    “这……”钱执事语无伦次，脑中飞速运转。


    难怪吕月明在京城开铺子做的如此风生水起，原来背后有这等靠山。


    只恨他前些日子不知道，反倒是先将吕月明给得罪了！


    宋世鸿放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响：“不过，我想钱执事应该是认识我的外孙媳妇的，毕竟我听闻钱执事近来对她颇为关照？”


    说是关照，但内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钱执事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强自镇定。


    “宋老爷说笑了，行会只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宋世鸿轻笑一声，目光陡然锐利，“断人原料，毁人苗圃，这也是行会的规矩？”


    钱执事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原以为宋世鸿初来乍到，对京城之事不甚了解，没想到对方早已洞若观火。


    定然是吕月明这贱女人去告状了！


    她有这般后台，为何不早早说出来，何至于闹到如此境地！


    “这其中必有误会啊……”钱执事艰难地辩解，“定是下面的人不懂事，我定会严查！”


    吕月明静静看着钱执事这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心中冷笑。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能让一个嚣张跋扈的人瞬间卑躬屈膝。


    宋世鸿缓缓起身，走到钱执事面前。


    “钱执事，商道讲究和气生财。月明年纪小，若有得罪之处，你大可来找老夫理论。但若再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话……”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莫怪我不讲情面。”


    钱执事连连躬身，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敢不敢！宋老爷放心，日后定当对明月阁多加照拂！”


    从行会出来，吕月明长长舒了口气。


    多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有了外祖父撑腰，行会想必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麻烦。


    宋世鸿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模样，慈爱地拍拍她的肩：“丫头，今日只是开始。商场上，靠山固然重要，但最终还是要靠真本事站稳脚跟。”


    “外祖父今日教诲，我谨记于心。”吕月明明白这个道理，她冲着宋世鸿一笑，嗓音轻快几分，“事已毕了，外祖父今日奔波劳顿，我先送您去客栈歇息吧？”


    宋世鸿却摆了摆手，花白的眉毛皱在一起。


    “客栈那地方冷冰冰的，没点烟火气，住着不舒坦。”他停下脚步，看向吕月明，眼神里带着家人间才有的随意，“月明丫头，外祖父能不能去你们那儿凑合几晚？”


    吕月明微怔，随即心头一暖。


    她看得出来，宋世鸿是真心想和他们亲近，并非客套。


    想到那个虽然简单却充满温情的宅院，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外祖父不嫌弃我们那儿简陋就好，我这就带您回去。”


    “好！”宋世鸿顿时眉开眼笑，抚掌道，“还是自家的孩子贴心啊。”


    马车穿过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向着宅院驶去。


    吕月明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心中思绪翻涌。


    宋世鸿的到来像是一道坚实的屏障，暂时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她必须趁着这段喘息的时间，尽快让李家村的苗圃恢复生机，将原料命脉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到了。”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停下，吕月明率先下车，伸手虚扶了宋世鸿一把。


    宋世鸿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宅院，忽的叹了口气。


    “外祖父，怎么了？”吕月明立马询问。


    她还以为是什么地方让宋世鸿感到不舒服。


    却不料老人眉心满是愁容，他摇摇头，嗓音平缓：“当初，这个宅子，是我来京城为宴川他娘亲买下的，只可惜啊……”


    宋世鸿的话音在暮色中缓缓沉下，带着岁月磋磨的涩意。


    他望着院墙内探出的老树枝桠，目光仿佛穿透时光，看见了旧日人影。


    吕月明没有催促，只安静陪在一旁。


    晚风拂过，带来邻家灶房隐约的饭菜香。


    “那时她最爱院里的老树，说绿荫下最好乘凉。”宋世鸿抬手比划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只可惜，她没多久就在谢家病故了，这宅子，就这么空置了多年。”


    老人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却又迅速被他眨去。


    他一生经商，见惯风浪，唯独提及早逝的女儿，总会流露出这般深藏的痛楚。


    吕月明心头发酸，轻轻扶住宋世鸿的手臂，引着他往院里走。


    “外祖父，您看。”她指着院角一株新移栽不久，却已生出嫩绿新叶的小树苗，“宴川前些日子刚种下的新树，虽不及旧年繁茂，但好好养护，来年春天定也是枝繁叶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