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坝上。


    江南没有再下雪。


    那一个月的雪，已冻伤了江南人的心。


    一个穿着花衣裳，嘴唇红到发黑的女人，双手叉腰，站在粮桶旁边。


    “谢谢花老大。”


    领粮食的百姓在拿到粮食的那一刻，感激地朝她鞠躬。


    花老大本不叫“花老大”，她虽是“江南十三怪”的老大，却并不姓花。


    她的本名从不告诉旁人，江湖人称呼她“毒煞”。


    她的名字里没有“毒”，也没有“煞”，她原本是有名字的，这个名字叫做王二丫。


    之所以叫她“毒煞”，是因为她善用毒，又在年幼时总被唤作“煞星”。


    如今的她，果真成了那些人的煞星，但年幼时喊她“煞星”的人，如今都唤她“花老大”。


    “毒煞”只是站着，没有与这些百姓说话。


    但她只是站着，便已叫这些百姓心惊胆战、提心吊胆。


    这并不是因为她长得像有毒，全是因为她虽讲义气，却从不讲道理。


    但凡有人闹事，她从不问因由，只直接动手。


    她下手从来叫人无知无觉，等人反应过来时，便已是肠穿肚烂的疼。


    有她在，派粮总能顺利许多。


    “大爷，三爷回来了。让小的来禀报一声，叫您早些回去。说是咱们的恩人到了。”


    叫“毒煞”“大爷”，并不是说她像男人一样，只是因为毒煞不喜欢“大母”、“大娘”这样的称呼，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府上的人喊她“大爷”，也是与兄弟几个保持一致的意思。


    “毒煞”看了眼粮桶：


    “等粮食派完，我就回去。告诉三爷，好生招待恩人。再去将其他兄弟能回的都喊回来。”


    “是。”


    *


    “十三怪”府上。


    茶水已经用过一轮，樊能陪着温游说话，一一细数温游这些时日经历过的追杀，以及追杀的人员。


    樊能怕自己记不清，让人拿了纸笔，将这些人名一一记下：


    “既然这些兄弟这般缺钱，我们‘江南十三怪’总得帮帮忙的。十万两黄金哪里够？纸马铺的黄金总得百万千万斤才算心意。”


    毕竟，“江南十三怪”在江湖上和朝野中，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


    朋友有难，自该帮忙的。


    温游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纸马铺，又名“香烛纸马铺”，是售卖纸钱的地方。


    如今的纸马铺中，常有用金粉染了的“金元宝”售卖，一锭便是二十两的大小。


    这种“金元宝”，一文钱可买五锭。


    因着是祭祀先人的一片心意，普通百姓大多至少买五文钱的，也就是五百两。


    而稍微有些家产的，常是一两银子起步。买到的“金元宝”数额便可达到十万两。


    “樊兄所言极是，倒是在下不够贴心，未能想到这样一层。”


    两人交谈间，面上总露出些算计人的笑容，叫伺候的小厮后背发凉。


    果然，能与三爷说得有来有往的人，脑子总也是与三爷的聪明不相上下的。


    “毒煞”回来时，温游与樊能正说到要办一场大宴，邀请江湖中的各路兄弟、武林豪杰都聚一聚，听一听各位豪杰的经济状况。


    “怎地开始关注这些了？江湖上的朋友，有哪位来寻求咱们帮助了吗？”


    “毒煞”刚进来，就听见两人就江湖中各路英雄的经济情况，讨论地热火朝天。


    “老大回来了。”


    樊能起身，向温游介绍，


    “温兄，这便是我们‘江南十三怪’的第一怪，‘毒煞’。老大，这便是‘游子剑’温游了。”


    “温兄。温兄唤我‘花姐’便好。”


    “毒煞”向温游行了江湖礼问好。


    温游也回了礼:


    “花姐。”


    虽不明白这称呼的由来，但温游表示尊重。


    与在外时的严肃冷漠不同，此时的“毒煞”看起来实在并不毒，也并无煞。


    她的妆容虽古怪些，但看着却也只是个笑容略腼腆的姑娘。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花姐随意找了椅子坐下，小厮便捧上了茶水。


    樊能将先前与温游的对话简单重复一遍。


    砰！


    茶盏在落桌的瞬间，被一股强劲内力震得四分五裂。


    花姐:


    “果真是该我们帮帮兄弟们了！”


    温游自此便在“江南十三怪”的府宅住下。


    没有人上门追杀，他的伤总算一日日好起来。


    没有苦死人的黄连，也没有被绑成木头人，温游竟还有些想念。


    温游南下并未躲藏，也并未刻意隐瞒消息。


    不过三日，“游子剑”栖身“江南十三怪”处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湖。


    一时间，原本因着这一场雪灾而冷清的江南，又一日日热闹了起来。


    有了粮食，便有了力气。


    街道上的雪，被百姓们一点点铲起。


    店铺再次开张。


    因着这些江湖人士的到来，甚至足够大赚一笔。


    但也有许多店铺看这势头，立刻闭了店。


    江湖，总意味着纷争、打斗和死亡。


    “江南十三怪”府门外，已有专门的人守候，在温游出门时，贩卖消息。


    只未曾想到，温游竟从不出门。


    让匆匆赶来的江湖朋友们，忍不住开始怀疑先前消息的真假。


    *


    “各位爷，十三爷府上来传话。”


    客栈老板满面讨好。


    这些江湖人，各个手握利刃兵器，对他的小命威胁实在太大。


    “十三爷是谁？”


    “听说江湖人称‘江南十三怪’，我们江南百姓称呼‘十三爷’。”


    先前还不以为意的江湖人，都正了脸色:


    “传什么信？”


    “这……小的也不知。”


    “传信的是谁，让他进来吧。”


    客栈老板连连应声。


    不一会，一个小厮走进客栈后院，朝众人见了礼:


    “小的‘江南十三怪’府上小厮，特奉我家爷的令，来给诸位大侠送请帖。后日，我们府上专门办了英雄宴，欢迎各位大侠参加。”


    请帖留下了。


    但这场英雄宴的目的，却让这些江湖人摸不着头脑。


    “莫不是‘十三怪’想帮忙讲和？”


    “‘十三怪’向来颇有义名，他们若是讲和，我们该如何？难不成，真要放弃？”


    “他们若是讲和，倒是多管闲事了。悬赏令是朝廷发的，‘十三怪’总不能与朝廷作对！”


    这话没人应，但大多数人的心里却都并不以为意。


    江湖与朝廷本就是几乎完全对立的两个阵营。


    如今保持微妙平衡，也不过是武林盟主约束江湖中人，江湖事江湖了，绝不牵涉无辜百姓。


    若真不与朝廷作对，那又如何称得上是江湖好汉、武林豪杰？


    两日后。


    “江南十三怪”府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不论心中如何想，人在江湖，总要给彼此两分薄面。


    在外迎客的竟是“鬼军师”樊能和“游子剑”温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