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游平躺在床上，很安详。


    至于姜开说了什么，他是没有听见的。


    毕竟，一个受伤严重的人，可以选择性耳聋。


    姜开看他一眼，熟练地找出药箱给他上药，又说了一遍:


    “我想，你总该给我些药钱的。当然，我知道你并没有钱，拿桃花酿来抵便好。”


    温游继续装死。


    姜开手上力气加重。


    温游疼得“嘶”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大概与你犯冲。每次与你见面后，总碰上追杀，然后换来一身伤。”


    姜开并不怀疑温游这句话是在怀疑他，反而说道:


    “我倒觉得与我犯冲的应当是那些追杀你的人，他们见了我以后，总难活着，也总难全须全尾地活着。而你，总死不了。”


    “你这般说，倒也有些道理。”


    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体质。


    这些年打打杀杀，受的伤比吃的饭都要多了，但他总死不了。


    “所幸我总还有些朋友。”


    不至于被所有人追杀。


    姜开将药箱收起:


    “所幸你总还有些朋友。”


    受伤时，也总有人帮忙。


    等姜开离开，温游看着自己完全被绑住的整个身体，笑了一声，将一只胳膊枕在脑后:


    “我的朋友，总喜欢报复我的穷困。”


    *


    又是雪天。


    上一次大雪过后，太阳并没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太久，就又一次被厚重的云层挡住了。


    人说这样的大雪像鹅毛，飘飘扬扬地落下，便白了头和眉眼。


    温游艰难行走在雪中，手中依旧提着他的剑。


    他的伤依旧没来得及好全，但力气已经恢复到足够他走出酒馆，走到城里。


    他终于看到了那张姜开口中的皇榜。


    就是这样一张皇榜，让他成了江湖中人人喊打的“败类”。


    也许当真有一些人是相信朝廷的。


    但他也知道，也总有一些人是为了钱，而无所谓他到底是不是败类的。


    当然，对于后面这些人来说，朝廷的皇榜显然是一块再好不过的遮羞布，让他们的追杀变得名正言顺。


    察觉到有落在身上的目光，他抬手将头上的斗笠往下拉了拉，转身便走。


    如今在城中，周边百姓密集，实在并不是一个打打杀杀的场所。


    方才看他的目光并未移开，那人甚至直接跟了上来。


    温游快步出城。


    等到了人迹罕至之处，才转过头，将鞘中剑握在手中，看向来人:


    “阁下可要报一报名号？总该让温某知道，自己即将要杀的是哪一位好汉。”


    那人眼露疑惑:


    “初次见面，在下自认从未得罪阁下，阁下因何要杀在下？”


    “不是你要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我是‘游子剑’温游，你方才应当也看到朝廷的悬赏令了。”


    那人笑开了:


    “我自是知道你是‘游子剑’，也知那生辰纲并非你所劫。”


    温游沉默片刻:


    “你如何知道？”


    “因为劫那生辰纲的，正是我们兄弟。只是不知为何，江湖上却传言是你劫走生辰纲。”


    “你是‘鬼军师’樊能。”


    温游这话并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只因对方的一句话，以及对方的装扮，他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江湖传言，“鬼军师”樊能一身红衣，却面白似鬼。手中一柄由唐门打造的藏着牛毛毒针的五骨扇。


    樊能粲然笑了，惨白的唇瓣上难得有了些颜色:


    “却是在下。在下这些时日一直在想办法找寻阁下，未曾想今日倒是因缘际会。不知，在下可能请阁下吃一杯酒？”


    “不胜荣幸。”


    仍旧是酒馆。


    大抵只有这里的酒，才能叫他吃得安心。


    樊能率先为温游斟上一杯，而后举杯:


    “在下先敬阁下一杯，为阁下大义，以及为我等兄弟遭这一场难。”


    他一饮而尽。


    看着温游将杯中酒喝下，这才道，


    “这些时日，常听说‘游子剑’被追杀，却从未听人怀疑过真劫生辰纲之人是否阁下，在下便知，传这流言之人未必是阁下，但阁下却默认下了此事，为我等兄弟担了风险。这些时日，我等兄弟因一些杂事傍身，竟未能及时伸予援手，还请阁下莫怪。”


    温游放下酒盏，也为二人各自斟上一杯，举杯:


    “这一杯，是我敬阁下的。阁下兄弟几人所做之事，在下佩服。不过是担些名声，但能将所有注意力吸引过来，让阁下兄弟所做之事更加顺利，也是在下的荣幸，是江南百姓的幸运。”


    又是一杯一饮而尽。


    樊能笑起来，也跟着陪了一杯。


    两人之后再未说话，也未再问对方如何知道自己所为，只是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酒。


    直到一壶酒见了底，樊能才做出邀请:


    “如今江南之事已快完结，温兄可要随在下去江南一观？也叫我们兄弟尽一尽地主之谊。”


    至于道谢的话，便不必说出口了，显得太轻。


    “如此，便叨扰了。”


    温游自然也听出对方的意思。


    如今的他被追杀，走到哪里都是麻烦。


    对方愿意出手，他的压力确实能少一些，至少也许不必再受太重的伤，不必再喝苦到让他怀疑人生的药，也不必再被捆成一个木头人。


    *


    江南。


    风景如画的江南，因着连续一月的鹅毛大雪，让这个鲜少感知冬日寒冷的地方，猝不及防地被冰冻。


    江南百姓死伤过半，朝廷的赈灾款下落不明，而蔡相的生辰纲却在进京的路上。


    江南十三怪因此北上，劫了生辰纲，又在朝廷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些赃物尽数换成了粮食，运到了江南。


    他们本已经预留了人手，准备应对朝廷的围追堵截以及蔡相的追杀。


    却不曾想，悬赏令虽发了，但江湖上却传言劫了生辰纲的是“游子剑”温游。


    而作为被追杀的对象，温游却从不曾否认。


    “江南十三怪”承了温游的情，加快了赈灾的速度。


    直到一切进行到了尾声，立刻由兄弟中的智囊“鬼军师”樊能北上。


    樊能也未想到，自己寻人之路这般顺利。


    才刚进城，便遇见了温游。


    “江南十三怪”住在江南的一处大宅子里。


    他们兄弟十三人虽各个长相怪异，在江南却颇有些义名，百姓对他们也多有好感，以此使得江南地区一些长相奇怪的人，也都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温兄，快请进。”


    樊能将温游请进忠义堂，便喊院子里的小厮问，


    “大爷他们呢？”


    “回三爷，大爷他们仍在坝上派粮。”


    “快让人去喊大爷回来，就说我们兄弟的恩人到了！”


    小厮看了看温游，虽有些不解，却还是应声跑走了。


    樊能只能又另外招呼人：


    “拿上好的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