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温游的一刻，立时便有人想拔出武器。


    但在见到温游身边的樊能时，又立刻冷静了下来。


    江湖上都知道，“江南十三怪”中最可怕的不是“毒煞”，而是老三“鬼军师”樊能。


    人一旦愿意动脑子，多动脑子，总能比旁人多些不同之处，也总能少些敌人。


    而有了脑子，武功也高的，在江湖上便能多很多朋友。


    樊能便是这样的人。


    见到樊能，进门的人总能更理智些，连表演技能也总更好些，笑得更灿烂些。


    “哒哒！”


    “长甲归来兮，食无鱼……”


    铁器敲击地面。


    混乱歌声扰人心境。


    人群外，五人迅速靠近。


    哪怕失了一条腿，“铁拐李”的速度依旧很快。


    没了胳膊的“蓝采和”唱得歌依旧难听。


    五人在众人的视线中走过去，与樊能、温游见了礼，又带着所有人的失望进了门。


    “五仙”没闹。


    其他人的表演能力也更好。


    那一张张笑脸，总让温游恍惚觉得，他似乎从未被追杀一月有余，也从未受伤数次。


    等到最后一个人进门，温游与樊能一道踏进门槛。


    小厮立刻将大门关上。


    粗壮的门栓落下。


    还未找到地方落座的众人，一时慌了神。


    “樊老三，你们这是何意？”


    樊能站在大门口，面上笑容亲切、温和：


    “此番请诸位英雄至此，自是有事相商。”


    “你们‘江南十三怪’不会真要从中调停吧？樊老三，那悬赏令可是朝廷发布的！”


    樊能笑容未变：


    “诸位何时成了朝廷走狗？”


    “樊老三！你别血口喷人！什么朝廷走狗？！朝廷与江湖何时对立了？”


    “与百姓对立的，便是与我‘江南十三怪’作对，如此说，这位好汉可明白？”


    这话不是樊能说的。


    “毒煞”从忠义堂走出来，身后跟着“江南十三怪”的其他十一位兄弟。


    “花老大为何一定要掺和此事？”


    “因为温游是我‘江南十三怪’的兄弟，这个理由，阁下可还满意？”


    “这……”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对于女人，向来是无所谓如何贬低的。


    但面对“毒煞”，哪怕向来自视甚高的江湖人，都从不敢看轻她。


    因为“毒煞”这人从来只讲义气，不讲道理。


    你若是她的兄弟，不管你是江洋大盗，还是朝廷鹰犬，她都会为你拼命。


    拼别人的命。


    “毒煞”的毒，常连唐门都自惭形秽，江湖人更无人敢得罪她，尝一尝她的毒药的滋味。


    “既然是花老大的意思，我等自然没有不应的。”


    率先附和的人，竟是“五仙”！


    “铁拐李”拖着拐杖和断腿，与温游握手言和：


    “有花老大作保，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温兄弟以为如何？”


    “游子剑”并不想真只当个“游子”，他点了头。


    有了第一个带头，其他人也只能跟上。


    想想蔡相的“十万两黄金”的赏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


    但这人刚出手，便猝然倒了地。


    “毒煞”面色未变：


    “一时失手。想来这位兄弟急着想要更多的钱，既如此，在下也实在不好拦。来人，给这位兄弟多准备些银钱！”


    众人只见“十三怪”府上的小厮，动作迅速，宛若排练过无数次。


    有人拿火盆，有人摆上桌案，有人插上蜡烛，有人放了香炉点了香。


    火盆里一个个纸做的“金元宝”卷着火舌，冒着黑烟，叫人心里发寒。


    屋檐的雪被熏化。


    滴滴答答。


    像血落地的声音。


    嘶～


    真冷！


    钱不钱的，哪里有与“十三怪”的交情重要？


    一场英雄宴，没有桌椅没有酒。


    来的人吃了一肚子凉风，走的时候揣了满怀的惊吓。


    *


    “浮生半日闲，浮生数日闲……”


    在江南住了一月，被“十三怪”邀请欣赏了一番江南独特的风光后，趁着年关将近，温游便离开了。


    还是酒馆。


    还是屋顶。


    还是桃花酿。


    还有朋友。


    “终于又是一年，桃花马上开，今年的桃花酿，定要多酿几缸才是。”


    姜开难得抿着酒。


    这是今年最后一杯桃花酿了。


    清闲了半月的人，日日三壶桃花酿。


    姜开跟着喝了个痛快。


    只是一想这桃花酿被喝光了，他这心里又是难受。


    “到时再说。”


    温游翘着二郎腿，欣赏着夜景。


    月光明亮，星星明亮，万籁俱寂，正是好时光。


    子时方至。天边便炸开了绚丽多彩的烟花。


    砰！砰砰！


    姜开将杯中仅剩的桃花酿一饮而尽，兀自呢喃：


    “从旧年喝到新年，寓意着这一年有喝不完的桃花酿。年年有余。”


    温游没理他的碎碎念。


    将杯中酒饮尽，他倏地起身，灰色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


    姜开轻叹一声：


    “开年便忙，要忙一整年的。若是受伤，也得伤一整年。大过年的，怎地就不肯消停呢？”


    温游也想知道，这些人明明已经富有四海，为何就不肯消停呢？


    江南雪灾刚过，江北便闹了盐荒。


    江北。


    和家盐号。


    清晨。天还未亮。挂在门口的盐价牌便换了数字。


    昨日还两百文一斗的食盐，今日又翻了一倍。


    自江北开始闹盐荒，盐价是一日高过一日。


    原本早早排起的长龙，瞬间又空了一小半。


    二百文一斗的盐，也许还能咬牙买一些。


    四百文一斗的盐，便是放光了全身的血也是买不起了。


    留下的人心里也只是哀嚎。


    他们留下，不是因为他们有钱。


    恰恰是因为他们没钱，不敢再等盐价再继续涨下去。


    温游排着队，买了半斗盐。


    不是因为他没钱，是每个人只能买半斗。


    虽然他也确实没钱。


    布袋子打开，发黄的盐，让人心里发沉。


    手指沾上一点，放进嘴里。


    苦涩更重，咸味已被味觉忽略。


    温游将布袋子重新系好，挂在腰上。


    在如今的江北，去饭馆吃饭，需得自备盐。


    *


    江北运河边。


    温游手臂轻轻一震，剑上的血便尽数落地。


    将剑收入鞘中。


    他弯腰，将方才砍下的人头包起来。


    *


    江北衙门。


    温游踏步进来，将还渗着血的布包扔到桌案上：


    “这便是流匪‘铁板刀’的人头，悬赏何时能结？”


    宋大人看一眼那蓝色的渗血布包，将布包打开，只看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头的模样，与悬赏令上的“铁板刀”有至少八分相似。


    宋大人看了看眼前的人头，又看了看温游：


    “你是‘游子剑’温游？”


    温游：


    “是我。”


    “那就没错了。”


    宋大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轻轻一招手，


    “上！”


    周围突然涌出数十衙役，个个手握钢刀。


    “宋大人这是何意？”


    温游剑未出鞘，只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