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沙子里淘金，换来一个不欢而散。


    贾恒不知是被激怒了，还是被戳到痛处。


    在听完秦昊那句话之后，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继续争执。


    只是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轻蔑的冷笑道：“就你这个心态，一辈子也拍不出来好的文艺片。”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头也没回直接走了出去。


    步伐不快，但颇有几分我不摔门，是因为我有素质的傲慢。


    砰——


    门关上后，屋内安静了一瞬。


    而门外的贾恒，却在心底把刚才那场谈话反复翻搅着，越想越烦。


    “就他还想拍文艺片？”


    他冷笑着走下咖啡馆的台阶，掏出手机，又塞回去，指尖在兜里攥紧了几秒。


    “什么叫沙子里淘金？这人还真把自己当金子了。”


    “秦昊？呵，搞过点流量、上过点节目、拍过几个票房片，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贾恒一边走一边冷笑。


    眼中却带着几分羞耻和不安。


    老实说，他从根本上就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年头文艺片没市场。


    主流平台不爱投、院线排片不给力、观众看三分钟没剧情就刷手机。


    就连电影节那帮评委，有几个是真正看完一部片的？


    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而他之所以拍文艺片，也从来不是因为有多热爱。


    而是因为，这路子看起来干净。


    不费太多钱，不用大卡司，搞几个听过名字但没人认得的舞台剧演员，找个老城区，拍点“沉默的凝视”、“裂缝中的光芒”，弄几个固定镜头和诗意字幕，就能整出一部沉思时代焦虑的影像散文。


    到时候拿着剧本包装一下，往哪投都能讲得通。


    “本片试图探讨现代人精神隔离，与社会原子化之间的内在张力。”


    “导演在镜头语言中，完成了一次自我身份的剖析。”


    这两句话就够了。


    影展必收。


    只要片名起得足够虚，比如《夜晚有时不说话》《空椅子》《慢慢燃烧的人》……那就稳赢大多数冷门单元。


    要票房也有办法。


    找几个高校组织包场，说是青年影像展映。


    顺便拉点艺术馆合作，主打个对话当代观众的精神空间。


    海报一做，字一堆，图一个，能骗一批人走进影院。


    至于电影本身嘛……


    观众看不懂，那是因为他们浅。


    这是贾恒一贯的说法。


    他始终坚信：“我的电影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翻译一下就是：“我拍得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说我拍得烂。”


    靠着这样的自我欺骗，贾恒骗过了很多观众、评委。


    甚至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但偏偏今天，秦昊只用了十分钟，就把他那层遮羞布扯了个一干二净。


    秦昊这个人太……恶心了。


    对于贾恒来说。


    因为秦昊不但能讲人话，还能拍人爱看的东西。


    最过分的是，他还不屑于装。


    你说你拍得比我好，我认了。


    你说你票房高，我也认了。


    但你不能一边比我红，一边还说我在装、在蹭、在混。


    那不是在骂我，是在把我这几年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人设，当众掀翻。


    “什么叫假装在拍文艺片？”


    “什么叫沽名钓誉的庇护所？”


    贾恒越走越气，脚下差点被路牙子绊了一下。


    他咬了咬牙，忽然就有点不甘心。


    说到底，他贾恒为什么要拍文艺片？


    因为他不擅长搞大场面。


    他驾驭不了动作戏，调度不了特效团队，写不来能让电影院爆笑或爆哭的剧本。


    但他不愿意承认这些。


    所以他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听起来更高级的标签。


    “我拍的不是类型片，是文艺表达。”


    “我追求的是沉淀，而不是娱乐。”


    说白了，就是不想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其实也挺平庸的这件事。


    他靠这个标签，躲在了一个“道德光环”后面。


    哪怕市场反应冷淡，哪怕郫县评分平平，他也有理由安慰自己：“你懂什么是艺术吗？”


    “这不是给你们这种人拍的。”


    但现在，被秦昊直接点出来之后，他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了。


    想到这里，贾恒站在街角。


    风吹得他领口猎猎作响，像是给他的怒气打着节奏。


    但脑子却像一锅刚掀盖的热粥，咕嘟咕嘟翻滚不止。


    “他要是真把那片拍出来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忽然钻进来，像根鱼刺一样，卡得他心口发紧。


    那不就等于他赢了？


    不只是赢了一场嘴仗。


    而是把他贾恒这些年苦心经营、精心包装、千辛万苦营造出来的文艺导演人设，像戳破泡泡一样，啪的一声戳没了。


    秦昊要是真拍出一部既不装、又不蠢、还能打动人的文艺片……


    那观众绝对会问。


    “为什么他能拍出来，你不能？”


    “原来文艺片也可以好看、也能走心、也能不靠旁白和镜头静止二十秒制造深度？”


    “那之前那些故弄玄虚的，是不是都在骗我们？”


    一旦这个问题出来，最先被指的，就是他贾恒。


    等到了那时，他这几年拍的那些带着滤镜和虚词的东西，就全都成了背景板，成了反面教材。


    他不能让这事发生。


    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贾恒深吸一口气。


    眼神中闪过一抹狠辣。


    “他不是要拍文艺片吗？”


    “行，我就看你拍得出来什么。”


    贾恒冷笑一声，忽然一个急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车里，连安全带都没系好就发动车子。


    回到工作室，就召开员工开了会。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


    冷得贾恒那点血气上涌得更快。


    他一屁股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坐着的几人，开门见山道：“秦昊那边要拍文艺片了，你们听说没？”


    一群人面面相觑。


    最后，助理小杨小声说：“是……有听说过，我们看过那段采访，说的听难听的。”


    “难听不是关键。”


    贾恒眼神冷峻，“关键的是，他要真拍出来了……你们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没人吱声。


    而贾恒也不在乎。


    自顾自的继续道：“意味着这几年我们搞的那套，就全得崩。所以，我们不能让他拍出来。”


    “……啊？”


    “啊什么啊？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