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白头想见江南
作品:《大明:从科举到权倾天下》 太监田义已能听见皇帝粗重的呼吸声,可想而知,如今皇帝是何等震怒,但竟发作不得?
田义看了眼殿中拱手肃然站立的许阁老,又偷偷瞄了眼一脸怒容的皇帝。
冬日时节,田义的额头也不禁冒出细汗,何况此刻殿内的气氛,比之外边的寒风明显都要冷上几分。
这位许阁老之刚直,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许国见皇帝朱翊钧无法作答,脸上却无丝毫得意之色,他也从未有过这般心思。
许国放软了语气,又缓缓道:“万岁,臣言语冲撞,伏乞降罪,然老臣皆是为万岁所想。旧事过去已是多年,为此动辄兴起风波,使得朝堂风声鹤唳,不乏奸佞借此为由攻讦朝臣,实非圣举也!”
叹了口气,许国继续道:“雒于仁污万岁圣名,老臣痛心不已,实不忍万岁再因此等小臣之案,再予天下万民以口实,伤及万岁之圣德。”
雒于仁的《酒色财气四箴疏》,便是说皇帝朱翊钧好纵酒、沉迷女色、贪恋财物、好使气。
其中的“好使气”,既是说皇帝朱翊钧脾气大、易怒,也有暗指他一直揪着当年张居正案不放,气量狭小的意思。
朱翊钧闻言,粗重的呼吸平缓了些许。
可想到自己召许国前来,原本是要亲自斥责他,但只问了两句,便被许国顶得无法作答,一股无名怒火再次升起。
看了眼许国,朱翊钧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负手转回后宫。
见皇帝离开,许国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面露倦容。
见许国回到内阁,李霁找了个时机,随手拿起两本奏章,便来到了老师的值房。
进到值房内,许阁老正在伏案书写。
李霁揖礼间,看到老师许国正在书写的内容,失声道:“老师,这……”
许国此刻所写的,正是辞呈。
许国写完辞呈,轻轻放下笔后,才回答李霁道:“为师已年过花甲,逾年便是六十有四矣,在内阁也近七年,早到了该致仕之年。”
看了看李霁,又继续道:“光风,你心中无需有挂碍,纵使没有此事,为师也要寻一时机上奏关于张太岳之事。只望此番进言,万岁能听进些许,稍加修心养性,少荒废政务。”
李霁叹气道:“如今朝廷多事,老师乃朝廷肱股,岂能轻易致仕?”
许国微微摇头,回道:“一年迈之躯而已,精力早已不济。万岁已有旨意,明年便会让皇长子正位东宫,届时国本一定,为师也无甚挂念,未来国事还需靠你们这些后辈。”
李霁看着老师许国,问道:“老师真的认为明年就能定下国本?”
李霁清楚记得,万历朝的“国本之争”长达二十年,明年是万历十九年,才到这扬拉锯战的半扬而已。
许国闻言,皱眉道:“万岁于四月时,称明年便会定下国本,堂堂天子,君无戏言,岂能反口?”
其实说出这话的时候,许国自己都有些动摇,只因那位皇帝有过先例。
李霁又开口道:“老师,称明年定国本,可有圣旨?”
许国沉默了,因为没有下发圣旨。
称于明年定国本,是在雒于仁上疏事件后。
言官们再度发起攻势,当时首辅申时行和王锡爵称病在家不朝,也是在躲风头。
而许国也主动告病,他自然不会像申时行那般去安抚言官朝臣。
最后内阁就剩下王家屏一人,他自己都要上书请立朱常洛,更加不会给朱翊钧做盾牌。
理由嘛,简单!我不是首辅,这不是我干的事儿,万岁你去敲申大首辅家的门去!
朱翊钧遭不住了!最后让太监给只剩王家屏一人上班的内阁传口谕:别烦朕了,明年就立!
大喜过望的王家屏,转头就通知了礼部尚书于慎行。
嗯,明年立皇长子为太子!
一天不到,满朝文武也都知道了,支持立皇长子的朝臣交相庆贺。
愤怒的朱翊钧,立马将王家屏召入乾清宫质问,为什么把自己给他的口谕宣扬出去。
耍无赖的又不止他皇帝一个,王家屏又岂是省油的灯?
回复:立储那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兜不住,特别是礼部,一应礼仪都要他们准备,人家自然得知晓!
朱翊钧只传口谕,不下圣旨,就是为了后面反口。
闹得满朝皆知后,朱翊钧被逼得默认,只得一声不吭又躲回了后宫。
所以总结下来:明年立朱常洛为太子的事,只是朝臣们单方面认定的合同!
许国重重地呼了口气,又开口道:“若此事真有反复,届时众多朝臣焉能由得皇帝如此儿戏?堂堂天子,在立储之事反口,圣德何在?”
李霁真想告诉许阁老,没有意外,他朱翊钧就是这么不讲信用!没跟他的申先生学到多少太极神功,倒自创“无赖”神功!
见拿许国最为关心的国本一事来劝说挽留,他都依然无动于衷,看来是真的打算致仕还乡了。
李霁再次问道:“老师不再思虑一番?”
许国轻轻合上写完的辞呈,他打算放衙就递上去,洒然笑着回道:“为师在官扬已然二十五载,王介甫说的好,白头想见江南!”
王安石字介甫,“白头想见江南”这句诗,出自他的《题西太一宫壁》中的一首。
全诗为:“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北宋神宗熙宁元年,王安石到京城后重游西太一宫时即兴吟成这首诗。此诗抒发了王安石对江南故乡、亲人的思念之情。
许国的家乡在南直隶徽州府,正是江南文化与经济繁荣之地。
李霁闻言,只得躬身揖礼道:“先生德行高洁,政绩斐然,堪为世范。既已决意致仕归乡,学生唯愿老师荣归故里后,得山水怡情,松鹤为伴,享天伦之乐,福荫永继。”
如今这复杂的政治环境,许阁老安然致仕,全身而退也未尝不是好事。
许国微笑道:“今日之后,为师便不来内阁了,辞呈批下来尚需些时日,趁未归乡之前,光风可多到为师家中几趟。”
缓了缓,又道:“万岁如今或许有些恼怒,但看在为师致仕的面上,对荆州府通判一案,应还是会予以轻判。”
如今许国的官职已经累至柱国、少傅、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
比之当年回乡建造的八脚牌坊上所镌刻的官职功勋还要耀眼!
堂堂从一品大员致仕,皇帝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而且许国是有军功在身的,他曾在云南边境平定叛乱。
清算张居正,朝臣们嘴上虽不说什么,且张居正为人过于强势,压得太多人没法抬头,但心里对过度清算就没有想法吗?
再不优待致仕重臣,除非觉得你朱家江山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