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十年书(二)
作品:《栖息地》 “你说什么?”养父养母听到这话,一脸不可置信,我这才看清了他们布满血丝的湿漉漉的眼睛。
我愣住了,他们这是,哭了?可他们为什么要哭?
“你在说什么啊纪林,你是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把你送走呢?”养母俯下身,紧紧抱着我,哽咽着:“你只是生病了,把病治好就没事了。”
“我没有病。”我仍旧不死心的小声嘀咕。
“纪林,我们好好治病,好不好?”他们是那样的柔和,眉眼染着深深的担忧,这是所谓的关心吗?
我顿时不知所措,大脑空白一片。待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点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回程的路上,我复盘着刚才的情景,悄声问着江如:“江如,刚才是你点的头吗?”
“是我。”江如对我解释,“他们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两位故人。”
“这样啊。”顿了顿,我突然反应过来,语气急切起来:“江如江如,我们是不是可以共用身体了?”
“好像是这样。”江如一愣,而后笑着答道。
“那我接受治疗,你还会消失吗?”我苦着脸,一想到要是之后见不到江如,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这是江如的承诺。
望着车窗外退出残影的街景,我不免怅然若失。
直觉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应该会有人同我一样欢喜,然后,欢迎着江如的到来。
那天之后,我再没有对外介绍江如。
这下,只有我知道江如了。
之后一年半的时间里,我老老实实按时去医院接受检查,然后吃药。
那药吃得我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毫无胃口。
虽然养父母问我还有没有见到那位朋友时,我都否认我没再见到了。可这招在医生那行不通,两方僵持之下,我反应过来她知道了,知道我还记着江如,但我仍旧咬死不认。
可恶!
她竟然想要抹去我对江如的记忆!
凭什么!
又不是她的记忆,怎么能说抹去就抹去!
岂有此理!
催眠的过程漫长又无聊,我试着保持清醒,却在这清醒之中陷入昏迷。
我看见了奇特的眼睛,是一只白瞳。
白瞳之中,摇曳着一抹突兀的绿,那是一株草。
它悠悠地围着我转圈,晃荡过我的指尖,往那黑暗飘去。见状,我急忙跟上去,在快要触到叶子尖尖的时候,我扑了个空。
“江如,今日怎么没在花房?”一切都是模糊的,只能听见声源来自于面前的高挑人影。
“卡住了,跑去银湖找灵感,灵感没找到,倒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此刻我并不由我支配,我顺着这具身体的意识,顺嘴说出口。
那人朝我走进一步,没等我仔细听接下来的话,耳边炸开一声脆响,我猛然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钉在墙上写着“心理诊疗室”的挂牌。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医生问我。
“记得,我叫江如。”脑子乱哄哄的,我随口答道。
脑海里传来噗嗤噗嗤的笑声,大脑陡然开机,后知后觉才想起刚刚回答的是什么。
我尬笑着,一卡一卡缓慢抬头,对上医生好笑又无奈的目光。
我变成了一只无言的鹌鹑。
不出所料我被训了一顿,拿好新一轮药物,垂头丧气地离开这让我讨厌的地方。
“好丢脸啊江如。”等车途中,我用手猛拍着额头。
“没事,不丢脸不丢脸。”江如含笑的声音传来。
“你又笑话我。”
“没有,我是高兴。”江如轻咳一声,“原来你把我记这么牢啊。”
“那当然了。”听着这话,我不免骄傲起来,连带着脊背都直了几分,“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后续几次问诊我都非常配合,加上半年后有一场至关重要的升学考,能来复诊的时间更少了,鉴于我积极的态度以及看上去要痊愈的趋势,在养父母和医生商量之下,我的问诊之路暂告一断落了,也不用再吃那头疼的药了。
二老神清气爽,闲暇时间天天琢磨着投喂大餐。
半年时光一晃而过,脑子里被各种习题塞满,能和江如插科打诨的时间缩短了很多。不知是不是我过于紧绷了,江如回应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每一次的呼唤又都能得到江如的回应,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待到一切考试结束,我才重新呼吸到鲜活的气息。
我收到了来自养父母的大束鲜花,还意外收到了江如的赠礼。
是一幅画,一朵银色的大团的,看上去轻飘飘的,花?
我问江如这是花吗,江如略显激动地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挠挠头告诉她,我的直觉。
江如告诉我,这是一朵玫瑰。
七月半,恰逢我的生日,巧的是,也是江如的生日。
我用打工一个月攒下的钱为江如买了一束花,也为养父母买了一束花。
在花店的角落,我捧着精心挑选的两束花对着镜子笑着开口:“生日快乐,江如!”
愿江如,成为江如。
声音并不大,但还是传进一旁挑花人的耳朵里,她们也笑着送上祝福。
江如没有说话,但我看见了镜子里眯起来的月牙。
我知道,江如是开心的。
你看啊,江如,大家都在为你祝福。
江如也送了我她准备的礼物,是一朵经过打造烧制的玫瑰戒指。
江如亲手做的。
我盯着这枚戒指许久,久到泪滴滴落在戒指上,顺着戒指滑落,带着灼热的温度划过我的皮肤。我轻轻抚摸着右手中指上的银色小花,颤抖着嘴唇喃喃开口:“圣格兰玫瑰。”
这是我过得最忘乎所以的一段时间。我浸在软绵的云里,将那哑巴纪林抛之脑后。
我原以为我能和江如呆在一起一辈子的。
可惜,事与愿违。
我的二十岁,有了人生中的唯一一只猫,唯独没有江如。
早在备考的半年里,在我偶尔得不到江如的回音时我就该有所察觉的。
是我大意了。
我问过江如怎么有时候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江如说她只是一时没听到,我多叫她两遍她一定会听到的。
当时我就嬉皮笑脸的冲她喊着江如江如,江如颇有耐心地一声声应着。
可能是因为江如的陪伴,让我开心得找不着北了,我愣是忽略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江如的声音越来越轻,比如江如日渐延长的睡眠,再比如我得不到回音的大半天。
我把江如养得愈发憔悴,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园丁,我只能干看着我精心呵护的小花枯萎。
江如是在二十岁时没有的。
彼时我已很难同江如说话,江如一睡就是将近一天。
我拼命的在心里喊着江如,得不到回音。我又恐惧于求助他人,我不想让江如听到“怪物”这个不太好听的称呼。我一直叫唤着,从早到晚,从未停歇。
“小精灵。”江如虚弱的声音自我脑海响起,我瞪大眼,顾不上掉到地上的食物,僵直着身子,脚黏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屏息,细细听着江如的话:“我要走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吗?”听到这话,我心脏骤停,不会呼吸了。
“七月半那天,我们见一面吧,在那家医院。”撑着一口气说完,江如又陷入了睡眠。
七月半当天,我坐在医院走廊上,来了这么多次,我依旧很抵触这个地方。
“江如。”我小声的说给我自己听,好吧,江如没有听见。
门开了,是之前为我诊断的医生,见到我,她有些意外。
我轻车熟路的躺在椅子上,比以往每次检查都要迫不及待,还没躺闻,我就闭上了眼。
熟悉的眩晕感推着我不断往下沉,一阵刺目的光后,我见到了江如。
还是和之前一样好看。
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蓝发金瞳,枯黄的皮肤上爬上一些细纹,她穿着简单的长衣长袖,依旧遮不全那些伤痕。江如看上去年纪稍长于我,眼角露出浓浓的疲态,可我却觉得江如真实极了。
我拉着江如的手反反复复看了她好久,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江如此刻就是我的样子,是我曾经最讨厌、最为不堪、最难以接受的样子。
但现在再对上这副面孔,我能平静的接受了。
我浑身颤抖着,哑着嗓子发出一声气音:“江如。”
江如眉眼弯弯,擦去我脸上的泪痕,一如往常一样站在我的身边。
那只白瞳大剌剌的挂在头顶,我和江如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很久很久。
“纪林。”江如转头看向我,那双可与黄金相媲美的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温柔,“你已经接受所有了。”
是的,在每一次催眠的时间里,我断断续续的记起来所有,包括之前江如同我说的那一段空白。
重新再经历一遍曾经无异于挖心掏肺,我接住滴落的鲜血,可这疤永远都无法缝合。
我就是个不敢直视过去的胆小鬼。
可是这些记忆时时萦绕在我脑海,挥不去抹不掉。它们提醒着我一个事实:
“江如,是我忘记了。”我不断眨着眼睛,试图憋回摇摇欲坠的眼泪,又说:“你即是我。”
我死死抓着江如的手,泪眼朦胧,无声抽泣着听她说话:“纪林,你该忘了我的。”
我崩溃大哭,我发不出一个声音,只是拼命摇头。
“你会忘了我的,纪林。等到你不再记起江如,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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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纪林,一切都将圆满。”江如凑上前,她握着我的手,放在我心口处,“我不会离开你,我一直与你同在。我痛苦你的痛苦,欢喜你的欢喜,我从不离去。”
我彻底崩不住了,看着江如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江如摸着我的头,为我下了最后的通牒:“我走了纪林,请一定要忘了我。”
“好,好,好。”我向来听江如的话。
我退开身子,双手依旧死死握着江如。
“再见,纪林。”
我看着江如再次变得透明,她在白瞳之下,浑身透着刺眼的白光,她笑着同我挥了挥手,紧接着,一层雾气遮挡了她的脸,她回到了圣西亚大陆我们初见的模样。她在这束白光里化成了一条金灿灿的细线,钻进我的眉心。
在江如散去的时候,我不死心地往前一扑,指尖碰到了我的肩膀。
我蹲下身,一如往常一样抱住腿骨缩成一团,抽噎着对着空气悄悄说:“再见,纪林。”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永生之地完完全全的陷入沉默,意识海里只剩下最后一块大陆,还有这存在感极强的白瞳。
我跌跌撞撞地朝白瞳范围外面跑去,可无论我去往何处,那束白光总能将我锁定。
我逃不掉的。
听着永生之地特有的时间之音,我防备的在白瞳之下蜷缩成一团。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一道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纪林。”我撑起乏力的身体,耳朵里一直响着“滴滴滴”的回音,我捂着耳朵从躺椅上起来,那医生靠在办公桌旁问我,我松开手下意识回答着。
“你知道江如吗?”那医生又问。
我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茫然:“江如是谁?”
那人盯着我观察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俯下身对我说:“治疗成功。”
说到那只猫,它是自己找上我的。
当时假期刚过一半,我在花店找了份零时工。
就在我躲在屋檐阴影里修剪花枝的时候,一阵猫叫从我左边传来,我循声看去,是只小橘幼猫。小猫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绿瞳,最显眼的是它额上几块不大不小的红斑。
小橘蹦跶到我身边,蹭着我的裤腿,冲我喵喵叫。
“你要跟我走吗?”我伸手在它头顶揉了揉,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镯子,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它就在我手上了。
小猫蹭着我的腿,好吧,它想跟我走。
等到下午换班,我询问了一下正在外头度假的养父母能不能养只猫,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伸手对那小橘猫说:“跳上来,跟我走吧。”
小猫顺着我的手臂爬到我肩膀处呆着,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叫了它一声:“好久不见了,维吉斯。”
得到了一声异常响亮的喵喵叫。
没两三年,养母因病离世,养父因忧思过度,没几个月也随她去了。
我的二十三岁,没有江如,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一个燃着蜡烛的蛋糕,还有一只偷吃蛋糕的维吉斯。
我一下摆弄着手腕的绿镯,一下抚摸着贴在指根的那朵玫瑰。
橘猫跑到我的面前乖乖坐好,我点了点它的鼻尖:“维吉斯,就剩我们了。”
我的二十八岁,没有江如,只有一只趴在窗台打呼噜的猫,和一家花店。
花店是用我打工攒的钱开的,养父母留下的一分没动,这不属于我。我去到他们墓前和他们商量着,让这些资金去到有需要的人身边。
我叫小精灵,我有个好朋友叫江如。我们形影不离地粘在一起十年。
就在我以为我能和江如美美活到老的时候,江如不见了。
小精灵也不见了。
圣西亚小镇陡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纪林了。
总有人问我为何从不见我到圣西亚外面走走,也不见我与朋友相聚。
我笑着说圣西亚就好,至于朋友,太忙了很难见面。
我从未离开过圣西亚,我不知圣西亚之外还有什么,我只能呆在这里。
逢人见我就问我为何终日穿着长衣长裤,在见到手背露出的淤青痕迹之后无不震惊,连连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摇头拒绝了。
这痕迹在二十岁后慢慢回到了我身上。夜深人静之时我会回忆每道痕迹的来源,我仍会难以释怀曾经,可我不会再产生厌恶。我也会想起那美好的短暂时光,在短暂的回忆里沉浸在这空虚的安宁。
我能平静的接受我的所有。
我没有朋友,只有我一个人,从来都是。
我在等,等永生之地的时间到达终点,等我脱离出这意识海,回到圣西亚,走完我的最后一程。
我的三十岁,维吉斯老去了,江如不会再醒来了。
我也是。
【第四维度——十年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