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羊肠小道，简玥终于重见天日。


    此时天光大亮，太阳照耀着她，她抬手遮住阳光，阳光从指缝中漏出，光斑落在她紧握的十字架上，照的十字架隐隐发烫，却再也见不到那抹金色的身影。


    被碎石划伤的手臂还在流血，她随手揪了一把草，摁在伤口上，又扯下衣服一角，简单包扎了一圈。


    她踩着碎石走出密道，前方压来一道黑色。


    胸口前的十字架发烫，她即使不抬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没想到你居然成功了。”


    翅膀扇动的风声从头顶传来，路西法的黑靴踩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简玥抬头，看见他身后展开的翅膀遮天蔽日，一金一红的瞳孔里映着远处冒烟的皇宫废墟，像在欣赏一场有趣的戏剧。


    “成功？”她低头扯了扯沾满血污的裙摆，声音沙哑，“这不过是你们神的游戏罢了。”


    “我十分欣赏你的无畏，简玥。”路西法没有生气，面上仍挂着笑意，“这就是我为何选择你的原因。”


    简玥抬眸，直视眼前那个近乎无敌的天使：“你只是想看我的窘态。”


    路西法浑不在意地耸耸肩，笑了：“或许？不过你做到了，你很厉害。”


    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地宫的方向，“你毁掉了基德的法阵，还吸收了亨利残留的神力——现在的你，比任何人类都接近神。”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她胸前的十字架，“不如做我的信徒？我可以给你比基德更强的力量，让你……”


    “滚。”简玥猛地打开他的手，十字架的光芒骤然亮起，逼得路西法后退半步。她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突然觉得可笑，“你们这些所谓的神，只会用力量当诱饵吗？”


    路西法收起翅膀，落在她面前，扬眉：“我只是欣赏你。”


    “基德的残骸在里面。”她径直走过基德，说。


    “好的。”路西法的眸子微微眯起，勾勒出一道残酷的弧度，“我会收拾好残局的。”


    她没忘掉和路西法的约定，以基德的神力作为代价，换一个回来的机会。


    简玥站在原地，听着身后传来基德不甘的嘶吼，以及某种东西被撕碎的脆响。她知道路西法在做什么——他在汲取基德残躯里的力量，就像草原的猎手抢夺猎物。可她不在乎了，那些神的争斗，那些阴谋诡计，都与她无关了。


    现在她反而质疑起当初的自己——回来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只是想回来拯救弗尔兰，却搭上了数人的性命。


    还有辛德瑞尔。


    她还没来及分辨那是什么感情，便被突然的离别分隔开。


    他总喜欢瞒着一切，直到最后才透露出什么。


    十字架突然震动起来，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手臂流遍全身。简玥低头，看见十字架上的纹路亮起，金色的光芒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把剑的形状，又迅速凝成实体——一把金剑出现在她的手心，那是亨利的佩剑，也是弗尔兰王室的象征。


    这是亨利的认可，可她却一点也不想要。


    “该走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十字架里的灵魂说。


    弗尔兰的皇宫广场上，叛军和奴隶们挤在一起，看着高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是那个蓄意毒杀王子的家伙！”


    “王子呢！我们的王在哪里！”


    她的裙摆还沾着地宫的泥土，左臂的伤口用碎布草草包扎着，人群涌动着不安的氛围，可当她举起那把金色的剑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将剑高举过头顶：“我就是你们的王！”


    “从今天起，弗尔兰废除奴隶制。”简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所有奴隶恢复自由身，土地归耕者所有。”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不敢相信地揉着眼睛。


    简玥看着他们，眼前又出现了亨利的模样。


    这本是他的国度，是要由他治理的国家。而现在的弗尔兰，是踩着牺牲者的骨血，背负着他们的遗愿的存在。


    “还有……我并非毒杀王室之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基德神父！他背弃上帝，自愿沦落为魔，现在已被我制裁！”她握紧剑柄，剑身反射的光芒映在她眼底，“基德已死，摄政王辛德瑞尔……”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了顿。


    广场上的人们安静下来看着她。


    简玥深吸一口气，忍着酸涩继续说：“摄政王辛德瑞尔为保护弗尔兰牺牲，追封他为护国者，其画像将悬挂在皇宫正殿。”


    没有人质疑。


    那些曾被辛德瑞尔暗中救下的奴隶，那些见过他深夜在贫民窟分发粮食的百姓，此刻都红了眼眶。


    简玥看着他们自发跪下，朝着皇宫的方向叩首，突然觉得胸口的十字架更烫了——那是辛德瑞尔的力量在回应。


    接下来的一个月，简玥几乎住在了皇宫的书房里。她废除了苛政，释放了□□，为弱势群体发声，替女人孩童们建立法制，甚至亲自去奴隶场解放了那些奴隶。


    废除花窑的时候，她见到了被压制的艾拉。


    她已不复往日光鲜，棕红色的卷发凌乱地粘黏在脸上，风情的眼里尽是败者的不屈。


    她是直接导致那些女人惨境的刽子手，简玥不能放过她。


    但想起辛德瑞尔的境遇，她又对她心生怜悯。


    艾拉也是奴隶场出身，为了活下去才向基德臣服，甘愿成为行走在黑夜中的杀手。


    她寻找着自己存在的意义，直到花窑存在，她才从与客人的畸形相处关系中找到一丝存在感。


    她没有道德底线的限制，只一昧认为，臣服基德就能将一起改变——与最开始的辛德瑞尔如出一辙。


    简玥最终放了她一马。


    但代价是，必须解放女人们，还要她去宣传性/知识，为那些女人们科普，意欲保护自己，解放自己。


    艾拉的眼中始终藏着不解，不知道简玥为什么能放了她，也不知道做这些的意图。


    她被勒令去图书馆学习，简玥每日都会去检查她的学习进度。


    简玥说，要她做出一个橡胶套，用于隔离男女亲密接触时的传染病。


    艾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还是听凭调遣，轻而易举地花了半月时间做出了橡胶套，并开展科普和普及。


    她认为那小小的玩意是挡不住什么的，但弗尔兰的传染病概率的确大大降低了。


    这让艾拉吃惊，并开始仔细斟酌外人对简玥的评价。


    有人说她是亨利王储的意志继承者，有人说她是阿姆拉派来的使者，只有简玥自己知道，她只是在完成承诺——完成对亨利的承诺，对辛德瑞尔的承诺，对所有为这个世界牺牲的人的承诺。


    还好，目前她这个代理摄政王做的还像个样子。


    只是每日的呈书让她头疼——这皇帝们到底是怎么处理这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文书的？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计较，什么东边少了两头牛到底要不要管，一会又是西边的雨不下，问到底该怎么办。


    她只是个普通人类啊，又不是神，说了她就能管的。


    她烦躁地靠着椅子，眼睛不自觉瞥向一边的一片木屑。


    上面，还刻着半截她的名字——“YUE”。


    宫变后，她的房间被人打砸的不成样子，木箱子也烂掉了，只剩下一些木屑残留。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毕竟，这是辛德瑞尔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一片写满思念的木片。


    却传达不了她的思念。


    正愣神，书房的门被人敲响：“陛下，是我。”是她的侍卫长。


    简玥收起木片：“什么事？”


    “陛下，教会那边传来消息，说找到您说的少女了。”


    她抬起头，看见侍卫长手里捧着一个银质十字架——那是教会大修女派人送来的，说是在基德的房间里发现的，还在房间的暗室里发现了一个白发白肤的少女。


    那少女便是失踪的阿姆拉，现在已经失去神力，陷入沉睡。


    被送来的十字架顿时和她胸前的十字架产生了共鸣。


    那十字架的模样，恰好跟阿姆拉送给她和辛德瑞尔的模样一致。


    简玥的心脏猛地一跳，起身扯过挂在座位上的披风道：“走。”


    没用多久，简玥带着近卫来到了教会。


    门口，修女们排成长队，站定在两侧行礼。简玥点头回应，吩咐近卫待在门口后，便跟随大修女前往基德房间的暗室。


    基德的房间很干净，但暗室却无人敢进，三个月以来都没人打扫，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的味道。


    简玥跟着大修女走进基德的房间，看着修女打开暗室大门，露出其中的水晶馆一角。


    棺里的少女穿着白色的长袍，白色的长发铺在枕头上，面容安详得像是睡着了——那是阿姆拉的身体，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容器。


    大修女识相地退出暗室，留下简玥一人停留。


    简玥走到水晶棺前，默默道：“该苏醒了，阿姆拉。”


    她开始释放自己身上的神力。神力与那具躯壳接触的一瞬间，胸前的十字架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水晶棺里的少女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赤红色的眼睛——


    她慢慢从棺中坐起，眸光闪烁，环顾一周后，定在了简玥的身上。


    “你来了。”阿姆拉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我等了你很久，简玥。”


    简玥握紧了十字架：“你是真正的命运天使——阿姆拉？”


    “是，也不是。”阿姆拉笑了，从水晶棺里走出来，白色的长袍拖在地上，“因为神是不能离开领域的，也没有面容，即便现在是真正的我在跟你沟通，你看到的，也永远不是我的本相。”


    简玥并不关心这些，“作为创造神，你应该知道如何将一切复原，再令他们复活吧？”


    “虽然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命运的执掌神，但吾也是被命运束缚的囚徒，任何人都逃不掉名为命运的束缚。”她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两个金色的光点，“这是辛德瑞尔和亨利的灵魂。辛德瑞尔本该成为辅佐亨利的存在，和他一起进入天堂。可基德毁坏了这个世界，在他死后，这个世界的法则出现了裂痕。复原可以，但你必须成为神。”


    光点在空中化作辛德瑞尔和亨利的虚影，他们站在那里，笑容温和，就像从未离开过。


    简玥的呼吸骤然停滞，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成为神，你就能让他们复活。”阿姆拉的声音平静，带着阵阵空灵的回响，“你可以拥有无上的力量，让弗尔兰永远和平，让所有牺牲都变得有意义。”


    虚影中的辛德瑞尔朝她伸出手，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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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的棕色瞳孔里映着她的脸。简玥向前一步，指尖几乎要碰到他们的虚影，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辛德瑞尔隔着透明墙说的话——“活下去，成为我们没能成为的光”。


    她猛地后退，摇着头：“不……”


    “为什么？”阿姆拉的红色谋子微微眯起，“成为神，你就能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然后失去七情六欲，永远困在领域里，变成像你一样冷漠的旁观者吗？”简玥不断摇头后退，声音格外坚定，“我不要。”


    “亨利用牺牲教会我什么是珍惜，辛德瑞尔用隐瞒告诉我什么是责任。他们拼尽全力让我活下去，不是为了让我变成没有感情的神，而是为了让我记住——记住这个世界真实存在过的温度；记住他们曾经轰轰烈烈地活过；记住人类可以用凭借赤/裸的双手改变规则。人类从不是渺小无力的存在，人类拥有感情，才甘愿献出生命步往终结，甘愿作为垫脚石改变世界。”


    阿姆拉沉默了很久，红色眸子渐渐变得柔和：“你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她收起金色的光点，虚影随之消散，“如果不成神，你就会被这个世界排斥，毕竟你不属于这里。一旦法则修复，你就会被强制驱离，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们也将不再记得你，你也会淡忘掉他们。”


    “我知道。这是我的选择。”


    她选择离开。


    再将那些没说出的回应和感情，尽数还回。


    她喜欢辛德瑞尔。


    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简玥低头抚摸胸前的十字架，“但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想在离开前，把弗尔兰复原。”她抬起头，溢满泪水的紫色眸子闪闪发光，“至少让那些好不容易得来自由的人们，能多享受一天和平的日子；至少让辛德瑞尔和亨利用生命换来的成果，能多延续一刻。”


    阿姆拉看着她，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你是一个比神还要善良的人，简玥。”她展开自己残缺的翅膀，“我答应你。”


    “十个月。十月过后，当第一束阳光落下时，这个世界的法则会自动修复。到那时……”


    “到那时，我会自己离开。”简玥接上话，转身走向暗室门口，“谢谢你，阿姆拉。”


    阿姆拉没有回答。简玥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水晶棺里的少女重新闭上了眼睛，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就像从未醒来过。


    在简玥看不见的地方，阿姆拉的神识飘在空中，她正垂眸，看向水晶棺边上那道透明的身影。


    阿姆拉叹息，双手垫在脑后：“真没意思……辛德瑞尔，你赌对了……”


    “……”辛德瑞尔看向天上的阿姆拉，启唇，“她一定会这样做的。”


    用牺牲，换众生平和。


    教他何为爱的人，又怎会独自苟且？


    阿姆拉飞到辛德瑞尔的身边，用胳膊肘子戳了戳他：“喂，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啊，怎么会有人类拒绝飞升成神的机会啊？你们一个二个都这样弄，我可不好找上帝交差啊……天使本就少了一个神位，亨利神识碎裂，暂时无法升天，你也拒绝，现在她也拒绝……真是的。”


    她再度叹息，探过脑袋跟辛德瑞尔商量：“商量一下？你暂时跟我上去？”


    “愿赌服输。”


    阿姆拉气得龇牙咧嘴：“你这样我就用神力把你魂魄打散！”


    辛德瑞尔掀开领子，指着胸口上的契印：“愿赌服输。”


    阿姆拉气得疯狂揪自己的白发：“你这缕软硬不吃的臭魂魄！早知道就不跟你打赌了！”


    契印一旦结成，无论是谁都无法违背诺言，一旦违背，灵魂就会被烈火灼烧，即便是不死不灭的神，也会吃上一遭。


    辛德瑞尔拉好衣领：“做到这个很难吗？”


    “难！怎么不难！”阿姆拉鼓着腮帮子，嘴都瘪了，“少了一位天使，意味着少了一种管辖，创造你们本就是为了挑选一个替位。结果现在全都完蛋了！我还跟你打赌打输，要把你送到她的世界去……我会被上帝狠狠拷打的！”


    辛德瑞尔抱臂：“与我无关。”


    阿姆拉嘁了一声：“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恨我把你创造出来，却又让你感受痛苦。”


    “不。”辛德瑞尔摇头，“或许以前有，现在，我只觉得那是遇见她必须要经历的道路。”


    去见她的路上不太平坦。


    但停停走走着，他终究还是会遇到她。


    如果曾经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遇见，他也就不觉得苦了。


    他爱她，跨越生死，跨越时间，跨越世界。


    阿姆拉看到他出神的表情，头偏向一边：“……命运似乎……也会出现偏差呢。”


    “你输了。”


    “哎呦，我知道了，不用再重复啦！”阿姆拉烦躁地一拍巴掌，手指点着他的鼻尖，没好气道，“但我告诉你，到那个世界，你就是一个普通人，那里是我无法管辖的地域，又很大，或许你会一辈子找不到她，或许你找到她之后，她会不记得你，即使这样，你也要去吗？”


    “去。”


    怎么不去？


    找不到又如何，停留在没有她的世界，那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玥。


    辛德瑞尔闭上眼睛。


    这次换他来找他。


    这次，他绝对不会忘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