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潮湿，昏暗的地宫里散发着经年未处理的霉味。


    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知听了多久，终于，她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神父大人，抓到人了。”国王站在祭坛下，搓着手猥笑，“是亨利抓到的！”


    基德从祭坛中心回身，黑袍影子投在祭坛上，像一只张开翅膀的暗鸦：“终于来了。”


    扑通。


    有人跪在了她的面前。


    简玥的视线突然被拽紧——辛德瑞尔跪在她面前，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还在汩汩冒血。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碧色瞳孔却亮得惊人，死死看着她被磨破的手腕。


    又是同样的无能为力。简玥的眼眶红了，颤巍巍地伸手，想要捧起那垂下的脸。


    国王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声音又尖又细：“亨利，快将自己献给神！”


    眼泪还蓄在眼眶，她怔怔地看着辛德瑞尔被拖离到祭坛上锁住，又看向自觉走向祭坛另一端的亨利。


    亨利的神情冷漠，自主将双手束缚。


    从穹顶垂落的锁链将亨利和辛德瑞尔吊在祭坛的两极——前者的棕色瞳孔空洞得像蒙尘的玻璃，后者的金发被血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碧色眸子半睁半闭，无力地被悬挂。


    亨利的记忆再度被基德抹去。


    从寝宫到祭坛，亨利始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即使现在，基德用法术在他身上烙下咒文，他也只是闷哼一声，棕色瞳孔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基德走向辛德瑞尔，细细观摩那刻满“YUE”的旧痕。


    基德长长叹了口气，“果然，你从未忘记她。”他的指尖燃起一簇绿火，慢悠悠划过辛德瑞尔的伤口，“为了惩罚你，还是用火烙印比较好。”


    “够了！”简玥大叫着扑过去，却被基德轻易挥手弹了出去。


    简玥滚落下祭坛，手肘泛红，痛的她眼前发黑，却还是爬起来，试图触碰辛德瑞尔：“辛德瑞尔……”


    她想靠近，基德却侧身阻止了她的前进。


    “唔！”


    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一直拽着跪在基德的面前才消失。


    铁链在腕间勒出的血痕正渗出血珠，她却感觉不到痛，死死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


    “可以开始准备了。”基德挥挥手。


    “是的，大人。”国王怯懦地应下，招手让仆从上来，“都听到了么！呈上来！”


    祭坛边缘上来数个身影，手里的托盘里是少女的头颅——甚至还有简玥认识的熟面孔，莉许。


    他们面无表情地将头颅放满祭坛，月光把那些渗出的鲜血染成黑色，暗红色蜿蜒至地上，成了张牙舞爪的模样。


    绝望与死不瞑目的神情浮现于头颅之上，那景象血腥至极、狰狞可怖，生理性的反胃在简玥体内翻涌，她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真是感人的场面。”基德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带着皮手套的手挑起简玥的下巴，被覆盖的眼睛在暗处直视她，“可惜你们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养料，奉我为神。”


    简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轻谑地勾起唇角，吐出字句：“做梦。”


    这句话激怒了基德。他面上和善，手却逐渐收紧，那些锁链顿时像拥有了生命力一般不住收缩。


    她听到左右两方传来的痛苦闷哼，顿时咬紧了牙关：“松手！”


    “继续说。”基德没有放过他们，愈发施压，“我在听。”


    “不要！”简玥握住了基德收紧的手，惶恐地不住摇头，“与他们无关！放过他们！”


    基德蹲了下来，手轻轻拭去简玥溢出的泪水，“我怎么舍得对你出手呢？奥佩莎——亦或是简玥，阿姆拉神力的容器。”


    “我还要得到你的躯壳呢，人类的身体那么脆弱，坏掉可不好。”


    他松开了手，揪着简玥的衣领，将她拖到祭台的中心，随后施法将她控制在中心。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全部。”基德抬起手，解下了困住双目的绸带，“我的目标从来不是辛德瑞尔，而是你。为了引你出现，我可是布了不少的局。”


    “我设计让阿姆拉创造的世界变得混乱，选择施加痛苦给她创造的人类辛德瑞尔，再制造麻烦使你和辛德瑞尔产生羁绊……”他指向冷眼相待的辛德瑞尔，“这样，你的躯壳就不会拒绝来自我的力量。而现在，辛德瑞尔，你该把我的力量还给我了。”


    不行……


    躯体仿佛被千斤重的重物挤压，简玥根本无法直立起身。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基德理着自己的衣襟，走向亨利。


    “开始仪式——”基德说。


    国王应答：“是的，大人。”这么说着，他突然目光黯淡，从怀里拿出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


    简玥惊骇地瞪大眼睛，看那脖子几乎被刺穿，头颅摇摇欲坠。


    基德挥手驱动法力，那些站在献祭台下的人们也都拿出了剑，刺向自己。


    鲜血朝着祭坛缓缓流动，在地面汇成血色溪流。


    “辛德瑞尔，我的容器。”基德的声音带着蛊惑，“把你的力量献给我，我可以让你永远留在她身边。”


    辛德瑞尔的艰难抬头，碧色瞳孔里映出简玥的脸，突然笑了：“……好啊。”


    黑色锁链突然收紧，勒得他骨骼发出咯吱声响。基德满意地闭眼念咒，暗红色光线顺着锁链爬上辛德瑞尔的心脏。简玥看见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却用尽全力将她往祭坛外推——


    “走！”


    他的手刚触到她的衣角，就被基德的法术弹开，重重撞在黑曜石柱上。锁链勒进他的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辛德瑞尔的视线死死黏在亨利身上。


    “辛德瑞尔！”


    简玥挣扎着爬起来，却被亨利死死按住肩膀。他的棕色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锁链上的咒纹在蠕动：“别碍事。”


    就在这时，辛德瑞尔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他的锁链撞在亨利的锁链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亨利！动手！”


    亨利的身体突然剧烈震颤。


    他的晦暗不清的棕色瞳孔里映出简玥片刻清晰的脸，又很快消失，变得污浊：“动手？为什么要动手？”


    他的锁链上逐渐缠绕上暗红色的光线，那是基德的力量。


    “基德大人说的对，”亨利突然笑了，“只要献祭你们，我就能成为弗尔兰的王。”


    基德赞许地看向亨利，念动咒语，准备先吸收亨利的力量。


    亨利的脸上爬上同样暗红色的纹路，吞噬他的躯壳血肉，甚至连眼白处都爬满了黑：“你和她，都是我称王道路上的障碍。”


    亨利突然看向简玥，眼瞳中闪过一丝不易人察觉的柔。


    他垂下眼帘看着亨利，居高临下地轻抚亨利的头，睥睨道：“真是乖巧的信徒，先吸收你的力量……”


    “只是——我不愿用这沾满鲜血的王冠，去换一个腐烂的王座！”


    亨利突然仰头大笑，暗红色纹路在他脸上疯狂蔓延，像燃烧的荆棘。黑眼白中骤然迸发出金色圣光，竟将基德的锁链硬生生撕裂！


    锁链寸寸断裂的脆响里，他伸手抓住基德抚在头顶的手，指骨因用力而泛白：“你以为我真的被控制了吗？”


    基德的咒文戛然而止，猛然睁开了漆黑的双眼：“你！”


    “从你在我身上种下咒术的那天起——”亨利的声音暗哑如发锈的铁片擦过平面，字字泣血，“我就在等这一刻！”


    他抓住基德的手臂，将基德拽向祭坛中央，身体里仅存的神力如同火山爆发，在他身躯周围燃烧成金黄色。


    “你最错误的，就是让我屈服，让我知道一切却不杀我！”暗红色纹路在金光中消融，露出底下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血肉，“这具身体，早就被我献给她了！”


    简玥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看见亨利的皮肤像枯叶般剥落，露出森白的骨骼，可那双棕色瞳孔却亮得惊人——那是混杂着痛苦与决绝的光，像即将熄灭的彗星在最后一刻燃烧自己。


    “不——我的法阵！”基德的惨叫被圣光吞噬。


    基德的身体被圣光撕裂，人类的躯壳不足以承受，裂开一道道血口。


    金色光芒在密室中央炸开，化作漫天光点融入法阵。基德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而亨利的身体逐渐透明，金色血液滴落在石面上，竟开出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红茶花——那是他母亲最爱的花。


    他回头，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简玥。


    那个他一见钟情，却没有资格并肩的美好。


    那个他忘记了的，却始终活在心头的爱人。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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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赎罪了。亨利闭上了眼睛。


    “永别了，简玥。”


    亨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遗憾是有的，没人如她一般温柔待他罢了。


    除却这个，他别无他憾。


    他感受着释然后的轻松，慢慢化为空气。


    最后一缕意识化作光点融入简玥的十字架，“忘了我……带着我最后的力量，离开吧……”


    “亨利！”简玥扑过去想抓住他，却只捞到一片消散的光屑。


    早在那一瞬间，简玥就明白了所有事——


    他一直是恢复记忆的，可为了瞒住基德，他装作陌生。


    他知道破解献祭的办法，可他却隐瞒，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可能。


    他永远不是简玥那样的胆小鬼，而是一个真正舍我的王。


    她魂不守舍地看着亨利消失的地方。


    那里只留下一捧金色的骨灰，被风卷起，飘向弗尔兰的南方。


    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树林。


    那里，存放着他们的初遇。


    那里，留存着少年的暗恋。


    她看着掌心那片金色逐渐黯淡，眼泪终于无法扼制地溃提：“不要……亨利，不要！”


    她还想回到亨利消散的地方，却被辛德瑞尔死死抱住：“不能过去了！”


    祭坛的穹顶掉落，地宫即将崩塌。辛德瑞尔和简玥身上的锁链寸寸断裂，辛德瑞尔挣脱锁链扑过来，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碎石砸落的瞬间，他的后背被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溅在她的脸上，温热得像眼泪。


    可他一声不吭，只是抱着，抱的很紧，几乎要将她融进血肉。


    辛德瑞尔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却死死撑着不让她受伤。


    “辛德瑞尔！”简玥用力推着他，“放手！我叫你放手！”


    “不放……”辛德瑞尔摇头，“来不及了，再不抱你，就永远不能抱你了。”


    “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人类！”身后传来基德不甘的嘶吼，却很快被崩塌的声音吞噬。


    辛德瑞尔咬着下唇，把失魂落魄的简玥推向密道：“该走了！”


    简玥踉跄几步，回头立马想要拉住辛德瑞尔一起走，“要走一起走！”


    即将触碰到辛德瑞尔的一瞬间，有什么透明的阻隔一下子挡在了面前，阻止他们的接触。


    “这是什么！辛德瑞尔！”简玥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奋力捶打着那堵透明的墙壁，“跟我走，跟我走啊！”


    辛德瑞尔退开两步，摇头：“不，我走不了了。我是基德的容器，这个世界不容许我的存在。”


    基德的身躯依旧随着倒塌的地宫而崩裂，渗出的绿色血液持续腐蚀着周遭的一切，甚至他自身——那是饱含亡魂痛苦与绝望的产物，是被他吞噬和献祭的无辜生灵的报复。


    “不、不！不要！”简玥疯狂拍打墙壁，“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你也要瞒我！”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为什么！


    辛德瑞尔笑了。


    他伸手，隔着透明墙，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们早就计划好了……”辛德瑞尔的声音低哑，“只有这个时候能破坏基德的法阵，还有他的法力。”


    “我不要、不要……辛德瑞尔……我不要一个人离开……”简玥哭到哽咽，双脚都绵软下来，只能顺着墙壁滑落在地上。


    辛德瑞尔蹲下来，低头吻她的额头。


    “活下去。”他的碧色瞳孔里映着她的脸，温柔得让人心碎。


    他站起身，朝地宫内走去。


    地宫在轰鸣中塌陷，扬起的尘土污浊了她的视线。


    “你是……”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爱你，玥。”


    最后的最后，辛德瑞尔的身影在废墟中站直，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


    “辛德瑞尔……”


    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再也没人能回答她了。


    她捂着胸前发烫的十字架，回头，往亮处走去。


    掌心的十字架烫得像要烧穿皮肤，她却没有松手，攥的指节发白。


    那是他们用生命给她铺的路，只是没有他们。


    他们却也在这里。


    只是她更希望，道路的尽头是再见，而不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