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林看上去已经被关了几天了，明蘅松开他的绳子，他也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明蘅推了推他：“许二郎！”


    他动了动嘴皮，模模糊糊说了个“水”字。


    明蘅在粮仓里转了转，有半碗茶水在桌上，她拿过来给许文林灌了下去，他这才有了点力气，转过眼来看了看她。


    “明、明三娘？？你怎么在这儿？”


    明蘅把碗一放：“我才想问你呢。你不跟着许家为非作歹，怎么被关这里面了？”


    许文林哪有力气跟她斗嘴，疲倦地说道：“我发现他们要炸毁河堤，想去给官府提醒……”


    明蘅惊奇道：“你竟然还想去给官府提醒？”


    “不给官府提醒我还能找——哦。”许文林缓了缓才明白过来，“你是说我竟然会反对他们这么做？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明蘅没有回答，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和许家其他人一样草菅人命的混蛋。


    许文林是真没力气了，他缓缓爬到一边靠着墙：“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他们会……这样。”


    他停了停又说：“我没想到许家是这样。”


    若是有空，明蘅可能会好好跟他说说他对许家的误判。


    但她既没有这个闲暇，也没有这样的好心。


    明蘅四下走动着打量起这粮仓，不时还摆弄来、摆弄去。


    许文林看了一会，没忍住好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烧了这里。”明蘅直起身看着他，“你站得起来么？”


    许文林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但什么也没说就闭上了嘴。他试着撑起身体，却软着手脚倒了下去。


    他颓废地摇了摇头：“算了，就让我一起死好了。”


    明蘅没搭理他，自顾自划破了粮草袋子，给粮仓铺了一条引信，摸出了明芩塞给她的火石，三下两下点起了火。


    然后转身过来，把许文林架在了肩上拖着他朝外走去


    “什——你——男、男女授受不亲！”


    “住口吧。”明蘅白了他一眼，“有这个力气不如走快点，我可没打算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许文林闭了嘴。


    两人出了门，趁着火势还不大，明蘅把他扶到了靠近树林的一边：“你尽量躲着火吧，我还得去烧别的地方。要是你这样也没逃出去，就怪不得我了。”


    许文林轻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曾经为阻止他们努力过。因为你虽然蠢，但你只是蠢。”明蘅和他对视了一下，“如果你能早些有和他们反其道而行的勇气——或者能力，也许你们家不会走到今天。”


    她说完便要走，刚一迈步，许文林又在身后叫住了她。


    “当初——当初姨母其实是给我们定的婚约，你知道么？”


    明蘅古怪地回头看着他。


    许文林脸涨得通红，飞快地说：“是我爹想早些把你娶进许家来，才用了我大哥身体不好的借口，我也是来了南陵才知道——”


    “那有什么不一样？当初你知道，你会心甘情愿娶我不成？”明蘅甚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这些话说来是想做什么呢？”


    许文林将所有没有说的话都咽下了。


    明蘅甚至没有再多看他几眼，转身便走了。


    现下实在是刻不容缓，许文林的话里藏了什么，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她趁着夜色又扔了几个火折子到看着容易烧起来的地方，避开骚乱起来的众人朝着马厩跑过去。


    顺利的话，明芩应当已经割断了那些战马的缰绳，打开了栅栏放那些马出来了。


    但是还差一点……


    明蘅眼角的余光扫过一个东西，她停步思索了片刻，一咬牙脱下外衫扑了过去——


    等在马厩旁的明芩就看着明蘅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朝马厩里一扔，拉起她大喊道：“快跑！”


    明芩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被明蘅扯着跑了起来。她听到耳后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夹杂着大量的“嗡嗡”声——


    “你扔了什么？你扔了个蜂窝？”明芩难以置信地大喊大叫，“你是不是疯了？”


    明蘅冲她咧嘴一笑：“你应该说我智勇双全。”


    惊慌的马匹一拥而上冲出了栅栏，又被渐起的火势吓得四处奔逃，原本就陷入混乱的驻扎士兵更是一时鬼哭狼嚎，慌不择路地乱窜。


    明蘅吐出一口气：“一时半会儿他们别想走了——”


    她停住了。


    明芩越过她往前一看，面无表情的许远山正站在她们面前。


    -


    “我真是小看了你。”


    终究是暴雨初歇，四处都湿润得很，火势虽然起的快，也很快就被灭了下去。


    明蘅被许家的士兵抓着带到了许远山面前，他看着眼前的一片残局，叹息似的说道：“这都是谁教你的，明鹤？”


    明蘅毫无惧色地看着他：“谁教我的？不就是舅舅你么？”


    “我？”


    “你在上林苑放过一把火，忘了么？可惜你们这里没有一个浔阳侯舍身阻止这一切。”明蘅冷笑连连，“舅舅敢么？我看不敢。舅舅只会等在干岸上，等到火星子都没了一点才出来作威作福。”


    “所以就算再给你十次、百次、千次的机会，你们也绝不会成功！”


    许远山神色渐渐冷厉起来。他缓缓道：“你当真不怕死。那好，我就成全你。”


    说着就示意抓着明蘅的人动手。


    “我看谁敢动手！”


    清亮的女声破空而来。长乐公主的红衣猎猎如旗，凌空一挥马鞭，马车一路横冲直撞冲到了许远山眼皮子底下，才被她勒住缰绳。


    车后一群骑兵纷纷下马，将许远山一行人团团围住。


    三王爷怒道：“长乐，你干什么！你敢擅闯——”


    “乱臣贼子的窝，我有什么不敢！”长乐的马鞭一指三王爷鼻尖，“你既然不顾我和母妃死活扔下我们，现在就少跟我说话。”


    许远山冷眼看着，淡淡道：“殿下这是要选皇上和七王爷了？”


    “我选过你们么？”长乐一仰头，对明蘅道，“七嫂别怕，我带着这些人沿着河道找你和七哥，遇上了阿鹿姑娘，我给她指了方向，七哥很快就会来的！”


    “他来又有什么两样？”许远山大感有趣似的乐了，“殿下，我们不带你来南陵，是放你一条生路。你这样送做，可就是自己来送死了。”


    他无视已经拔出刀来的长乐的护卫，缓缓走到中心，拍了拍手。


    ——山坳里黑压压钻出来许多埋伏好的士兵，手中的箭头齐齐对准了他们。


    长乐一愣，就要让护卫先抓了许远山。许远山冲她一偏头：“别动。否则你‘七嫂’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就在此时，明蘅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到她，一口咬在了抓着她的士兵手腕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那士兵手上一松，明蘅借机挣脱他翻滚着朝树林里跑去。


    只要能跑进林子里，她就能藏身——


    但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许远山气急败坏的“放箭”。


    明蘅闭了闭眼。


    她已经尽力了。


    她救了浔阳侯，也救了二姐，她还救了南陵许多百姓……她还救了沈宗芳。


    母亲为她换来的这一条新的路，她走得也算不错吧？


    弓弦嗡鸣的刹那，一道黑影如疾风掠过。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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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蘅——”


    她听到有人叫她。


    明蘅几乎没有思考就睁开了眼睛，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沈宗芳单臂捞起明蘅甩上马背，迎着调转方向的箭雨朝着许远山冲了过去，一把甩出了手里的袖箭。


    只听得“噗”的一声，许远山惨叫着倒了下去。


    就这样短短一愣神的时间里，一切都让人这么措手不及。


    沈宗芳策马不停冲上了高坡，摸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哨子用力一吹——


    那哨声仿佛要直上云霄似的，在山谷中回荡又回荡。明蘅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哨子怎么能发出这样高亢的声音的。


    ——然后她发现，那是因为山谷中此起彼伏回荡着这哨音。


    一群群金羽铁甲的士兵不知从哪里出现，将许家的人马层层围住，领头的一匹白马上有个英姿飒爽的小将军，凤翅盔上插着金羽，一马当先飞奔而来，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那箭带着风声从明蘅他们身边擦过，狠狠钉在了左顾右盼的三王爷脚下。


    “容家金羽卫在此，谁敢造次！”


    少年清朗的声音划破夜空，惊起群群飞鸟。


    明蘅震惊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宗芳。


    后者回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我们的人。”


    明蘅安心的晕了过去。


    -


    迷迷糊糊中，明蘅仿佛又见到了那片迷雾——和许优华。


    明蘅大喜过望，顾不得多想就朝着许优华飞奔过去。


    但无论她怎么跑，许优华背对着出现在她前方。明蘅迷惑地停下了脚步，这才注意到许优华似乎在跟谁说话。


    “如果要回到过去也成，但这不是你的人生，你强行这么做，可就彻底和正常的轮回道错开了，只怕日后难免灰飞烟灭啊。”


    许优华一摊手：“该灭就灭吧。什么来生再世的，先顾眼前吧。”


    明蘅一愣：“不……不对！她说她回家了！什么灰飞烟灭？”


    那个和许优华说话的东西看到了明蘅。


    明蘅不知道自己怎么明白这件事的，但它确实“看”了过来。


    “这是过去的事了。”它说。


    “什么意思？你难道要告诉我我娘真的已经——”


    “是，也不是。”它从许优华的对面“来到”了明蘅眼前，许优华的背影仍然在那里，明蘅也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她的灵魂确实已经灰飞烟灭了。不过……你这次虽然没能阻止南陵的洪灾，但多亏你和沈宗芳的举动，南陵的百姓不仅多数及时疏散保住了性命，也避免了他们陷入大景朝廷和许家的争斗之中更添死伤。”


    “这是桩无上功德。”


    “如果你愿意把这功德换给许优华，就可以重塑她的魂灵，真正送她回去。不过对她而言，那已经是全新的人生，她不会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事，也不会记得你。”


    明蘅眨了眨眼：“那有什么不好？我当然愿意。”


    它说：“这功德如果不换给她，可保你两世荣华。”


    明蘅乐了：“这是什么对我的考验么？不用再问了，我愿意。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它微微动了动，但仍是不动声色地问她：“什么条件？”


    “我娘，她其实不叫许优华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名字？”


    “就这样？”


    “就这样。”


    它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又回到了许优华的背影前。


    按它的意思，这只是它给明蘅看的一段残影，一段早就过去的故事——但那个许优华却突然转过身，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挥了挥手。


    明蘅像是被什么轻轻地推了一把，再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