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芳的话在百姓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或许并不能完全领会这里面的尔虞我诈，但子弑父、臣弑君足以让他们对三王爷此人退避三舍。


    尤其是他看上去并不能否认这些指责。


    三王爷自然也看出了端倪。沈宗芳说的这些东西他一时想不清楚，但再让这些百姓这样议论下去，弄不好要生哗变，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三王爷连忙高声道：“这些过去的事，难道非要在这里分个清楚么？无论如何，我带这些百姓去疏散总是一腔好意吧？”


    这话听着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明蘅可不这么想。


    三王爷不这么说也就罢了，他这样一提，明蘅倒是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辛辛苦苦护卫这些百姓，就只为了收买人心？


    或许是因为他们正踏足在南陵的土地上，明蘅灵光一闪，忽然冷笑道：“三王爷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带这些百姓，怕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好意吧？”


    她望向百姓，高声道：“乡亲们，当年断云岭之事你们都忘了么？那大黎逆党正是吃了他们许家的毒物，才好似神兵天降打得金羽卫节节败退，致使断云岭失守！如今这位三王爷，正是要抓了你们也去喂这毒药，再来打我们大景！”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王爷涨红了脸，大喊着“你胡说！”，但百姓们即便不知道该信谁，对他也是生了疑心。


    有些脑子灵活些的，一想先前说着这行人弑君，如今抓了他们要去造反，不是就对上了么？当即大叫大嚷起来，逼着三王爷要个说法。


    三王爷能给什么说法？


    眼见围过来的百姓群情激奋之下，就要伸手拉他下马来，三王爷色厉内荏地呼喝了几声，招呼了侍卫过来拦着这群百姓，自己则一挥马鞭，跑了。


    他这一跑，明蘅看着他的背影却心中一动。


    她叫来了几个近前的百姓，托他们把沈宗芳送去和飞光他们汇合，自己转身就想追上三王爷。


    沈宗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你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真当自己是什么来无影去无踪的武林高手了？”


    明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说出的话却很坚定：“王爷，三王爷必定是和许家的残党汇合，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我们不抓紧找到他们的老巢，谁知道后头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沈宗芳自然知道她说得有理。若不是他腿受了伤，他自己想来也会这么做。


    但……


    明蘅知道他不放心，连忙又道：“我尽力跟上罢了，他骑着马，我还未必能找到呢。磨坊里我说我不会胡来，是不是说到做到的？”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声音：“我能带贵人去找。”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十分灵敏的样子。


    “我叫阿鹿，我爹是个猎户，我常在山里玩。”阿鹿搓了搓衣角，又抬起头看着明蘅，“这条路是通往山里的，我一看就知道。那里头我熟得很。”


    明蘅眼前一亮，对沈宗芳道：“你看？她和我一道去，就是躲也能躲得开。”


    许家阴险狠毒，沈宗芳也不得不承认夜长梦多，若是能尽快把这伙人一网打尽是再好不过。


    他想了又想，咬牙道：“你再敢让我知道你在冒险……”


    明蘅知道这就是答应了，连连保证让他放心，带了阿鹿沿着三王爷一行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阿鹿说她熟知这座山并不是胡说，她们追了一阵，阿鹿便断言道：“这树子才折断不久，他们定是朝这边走了。咱们走近路”


    她带着明蘅在山里不知怎么爬来爬去，又蹲下来看着地面道：“山里没有这样的马……果然没错，贵人，那么多人马能藏身的地方不多，他们一定是在前头山坳里。”


    明蘅早已走得气喘吁吁，只觉得最大的危险就是爬这山——她喘了口气，顾不得什么仪容，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去。


    “既然如此，阿鹿，拜托你回去给他们报个信。你脚程快，沿着我们来的方向追过去，把他们带过来。”


    阿鹿见她确实走不动了，也没有多推辞，点了点头就轻快地消失在了山林里。


    明蘅歇了一会儿，觉得气力恢复了些，也站起来准备下山。


    天色渐晚，留在这里只怕并不安全。


    谁想到没走两步，她突然听见几人说话的声音——明蘅一闪身躲在了树丛里，大气也不敢出。


    果然一行人拿着些柴米之类的东西，说着话走了过来。


    “……不是说暂且在这里多留几天么？现下又说拔营，拔去哪里？”


    有个女声不耐烦地回道：“老爷既说了，听他吩咐便是。去哪里我们都是跟着走，难道还有什么当家做主的？”


    糟糕，许家要跑——在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明蘅也注意到了另一件事：说话的那个女声委实有些耳熟。


    明蘅壮着胆子探出头去一看，暗道一声“天助我也”。


    ——可不就是大姐明芩！


    她四下打量一番，掂起一块碎石头，试探着扔向了明芩脚边。


    明芩循声转过眼来，瞬间瞪大了双眼。


    明蘅知道她是看见自己了，立刻又朝树影里躲得更深了些。


    那几个和明芩一道的人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们先把东西拿回去，我想起还要买些干粮。”


    那些人也没起疑心，等她们走到没影了，明芩三步两步走了过来，不悦道：“你怎么在这里？”


    明蘅比她更奇怪：“我和长乐公主来得这么大张旗鼓的，你竟然不知道？”


    明芩脸上一沉，似乎不想和她多说转身就要走。


    明蘅叫住了她：“明人不说暗话，我从前和你提过一次让你不要参与这些事，等许家倒台我送你回明家。现在我再跟你提一次。”


    明芩顿住脚，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有回头路？”


    “你前头难道有路？”明蘅不客气地回道，“我都不知道你做什么跟着许家跑到南陵来。难道许文岭人都不在了，许家人反倒把你当做亲女儿？”


    “我哪里是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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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


    明蘅这才知道，明芩在当日许家出逃时就没想跟着他们来——许家这一逃，除非谋朝篡位的事做得成，哪有个好下场！她才没这么傻。


    但许远山和许文岭更没有。


    明鹤手里的遗诏虽说未必还有用，但多带一个明芩，就是留下一颗棋子，许家人才不会白白放跑了她。


    她是被绑在马车上带走的！


    “既然如此，跟我合作也不是坏事吧？”明蘅道，“你要是没有这个心思，何必把那些人支开？”


    明芩咬牙道：“我当然不想陪许家一起死。但我也不能平白帮你。”


    明蘅心平气和地摇了摇头：“大姐，我并不是非要你帮忙。现在是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和我一起抓了许家，日后也有个交待。旁的，轮不到你讨价还价。”


    她说的本就是实话，明芩也干脆，瞪了她一眼便答应下来。


    两人一合计，果然就像阿鹿推测的那样，许家的人马就藏在这山坳里。


    沈宗芳虽然交待了飞光抓住许远山，但许远山敢在白浪大堤上诱敌，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到底还是让他逃了回来。


    但许远山心知没能彻底除掉沈宗芳的话，其他人找来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稍作休整便准备再去下一处隐匿之所。


    明蘅在心里盘算了一回：“我得去你们那营地看看，闹出些动静来拖延时间。”


    明芩道：“说得轻巧，就算我豁出命去帮你，两个人能闹出多大动静。”


    “那可未必。”明蘅附耳对明芩说了几句，“可能行？”


    明芩惊惧地看了她一眼：“你好大的胆子！就我们？不用等七王爷来？”


    “我等七王爷，只怕许家人不等。”明蘅说着就站起身来，“咱们走。”


    至于答应了沈宗芳她不去冒险——仔细想想，她也没听过沈宗芳多少安排。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山路走着，明芩在前头说了一声：“到了。”


    明蘅凑近一看，只见一片营地划分倒是停当，粗略看去至少有千人之数。里头人来来往往，果然如明芩所说，已经在呼喝着做拔营启程的准备了。


    “许家在这里准备多久了，能辟出这样一块地方来。”明蘅边看边叹气，“我要怎么混进去？”


    明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笑了一声：“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随便穿个仆妇的外衫没人认得出来。”


    说着便带着明蘅从僻静处绕了过去，自己先回了营地给明蘅拿了衣衫来。


    天色本就昏暗，众人又忙着收拾细软，没人对明芩带着的人起疑。明蘅垂着头走了进去，对明芩点了点头，两人便分开了。


    明芩朝马厩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明蘅则一转身，按明芩指给她看的方向闪身进了粮仓——她本是准备点火烧了这里，一进门却吓了一跳：那粮仓里竟然绑了个人！五花大绑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明蘅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扶起倒着的人，心道和许家有仇，那就是对她有用。


    谁想到这一扶更是惊讶：这人竟然是许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