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蘅猛地睁开眼睛，有些惊惶地发现自己倒在一片浅滩里，身边还拽着沈宗芳。


    她这才朦朦胧胧想起了她在水里抓到了沈宗芳，浮浮沉沉靠上了一棵浮木。


    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撞伤沈宗芳的那棵槐树？若是的话，真是格外滑稽了。


    明蘅试着站了起来，发现除了有些脱力，她倒没有受什么外伤。


    她低低笑了几声，幸好当初她去学了凫水——


    不，幸好母亲庇佑了她。


    她那点三脚猫的凫水本事，怎么能在这样的洪峰里带着沈宗芳幸免于难？


    虽说无从证实，她相信一定是母亲最后的温暖保佑了他们。


    明蘅低下头，把眼底涌起的泪水擦去，弯腰把沈宗芳扛在了肩上。


    她眼见浅滩不远处有个磨坊，虽然不知是不是废弃的，好歹可以遮风避雨。


    等连拖带拽进了磨坊里，她仔细观察了一番沈宗芳，呼吸尚且不算微弱，但昏睡不醒……腿上的伤口皮开肉绽，瞧着甚至有点吓人。


    明蘅觉得这伤口多少得包扎一下。但她实在不会这些，这磨坊又不是什么医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什么合用的东西。


    最后她翻到了几块干净的棉布，对着沈宗芳的腿比比划划不知该如何下手时，沈宗芳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头一歪，吐出了一大口水。


    明蘅欣喜若狂地喊道：“王爷，你醒了！”


    沈宗芳就没有什么欣喜了，他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抓住明蘅的手——虽说他此时委实没什么力气，这样的怒火下也没多少力度——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


    明蘅轻轻巧巧拨开他的手，两手一叉：“王爷，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我让你救了么？”沈宗芳似乎呛了不少水，一高声说话便咳个不停，两眼迅速地红了起来，“我让你救了么？！我是希望你救我才去的？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你送什么死——”


    明蘅这才发现，他不是因为咳嗽才红了眼圈。


    他是哭了。


    明蘅缓缓在他面前蹲下来，拨开了他脸上濡湿的黑发。


    沈宗芳自然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就要挣脱她。但明蘅固执地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我没想死。我不是想和你殉情——虽然我承认，当时是做的鲁莽了些。但一时情急可怪不得我。”


    “王爷，我不是想和你一起死，我是想跟你一起活。”


    沈宗芳痛苦地闭上了眼：“你不明白。我——我应该有自己的报应。你知道我不是个好人，对不对？我利用了你，我对很多人见死不救，我连你母亲——”


    “王爷，在好人和坏人中间，还有很多人的。他们不也可以活着么？”明蘅冷静地打断他，“你其实只是想和我分开。因为你身中奇毒，你不想听别人嘲笑你，更不想听别人嘲笑我，你怕我日后后悔。”


    “你就是害怕。”


    沈宗芳喘了口粗气：“我不应该害怕么？你大好年华——”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不是因为他情绪激昂，而是因为他的嘴被堵住了。


    那小小的，冰冷而柔软的东西——


    沈宗芳猛地睁开眼。


    明蘅已经退到了一边，倒也不见什么羞赧之意，她歪着头看着沈宗芳道：“王爷，长乐公主不是告诉你了么？我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明家除族了。我是一个没有家族，还众所周知杀人了的姑娘。”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呐？我可不管你有什么犹豫、苦衷、纠结。我心悦你，才想跟你在一起。你怎么想的，我不管。”


    沈宗芳少见地抽了口气。


    他深深地垂下头，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低声笑了。


    “那很好，明三娘，那很好。”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明蘅扯进了怀里，灿若星辰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她：“你今日心悦我，我跟你在一起。哪一天你后悔了，我再让你走。”


    我不会后悔的。


    明蘅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哪一天沈宗芳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了，她再把这件事告诉他。


    -


    “——这么说来，你怎么会凫水的？”


    明蘅看了沈宗芳一眼，拿腔拿调地回答道：“你我之间全是秘密，多这一个有什么古怪的。”


    沈宗芳摸了摸鼻子，知道她这是算账来了，非常明智的没有和她再纠缠这个问题。


    明蘅扶着他站起来动了动，腿上的伤口虽深，倒是不至于全然动弹不得，只是不能快走。


    “还是不要勉强，”明蘅摇了摇头，“看着虽是没伤到骨头，谁知道这伤口能不能动？我记得大哥的头大夫都说要静养，他还没你这伤口深呢。”


    “头和腿不同。”沈宗芳笑着安慰她，“没事，我们是沿着河道漂下来的，飞光他们自然知道沿着河道寻找，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过来。而且——”


    他突然竖起手指对明蘅“嘘”了一声。


    两人静默下来，都听到外头有“哒哒”的马蹄声接连不断响起。


    明蘅悄声道：“是飞光么？”


    “不好说。也有可能是许家的残党。”


    明蘅便让沈宗芳别出事，她出去看看。


    沈宗芳一把拉住了她：“别胡来！”


    “总要看看是谁，”明蘅示意他放心，“外头天色暗了，我也还跑得动，万一不是飞光，我就躲起来不让他们发现便是。”


    行动不便的沈宗芳自然拦不住明蘅，她出了门借着磨坊的掩护悄悄看去——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来人并不是飞光他们，而是许家的人。


    明蘅咬了咬牙，跑回磨坊里找了几块木板，把自己的外衫裹在了木板上，趁着夜色爬上了磨坊高处，远远的将那木板往河里一扔。


    果然许家的追兵有人听到了动静，模糊中只能看到衣衫的影子，便以为是有人跳河里了，喊着“追，别让他们跑了”追了过去。


    “他们骑着马，若是运气好木板漂进了芦苇荡里，还能再拖延些时候。不然他们追上了只怕还是要进这磨坊来找。咱们得出去。”明蘅一边说一边扶起了沈宗芳，“只要能先和飞光他们汇合就没事了。”


    沈宗芳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两人尽量加快了脚步朝外头走。


    但沈宗芳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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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在腿上，就算他咬牙坚持，明蘅也不敢领着他往那些昏暗的小路走，只怕再有什么差错雪上加霜，只能沿着平坦些的大路慢慢走。


    不知走了多远，两人又迎面撞上了一行人。明蘅远远一瞧并不像是飞光他们，就想带着沈宗芳暂且躲开。那边的人却先瞧见了他们，高声道：“这不是七弟么！”


    两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居然是跟着许家出逃的三王爷！


    三王爷趾高气昂骑在马上，身后除了他的护卫之外，竟然还跟了一群百姓。


    见明蘅疑惑地打量个不停，三王爷一挥马鞭道：“南陵洪灾，我们在带着百姓疏散避难。”


    明蘅和沈宗芳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三王爷被他俩盯得心头火气，喝道：“看什么看，我心忧天下，自然要为这些百姓负责……”


    “三哥，你现在倒是比以前长进了。”沈宗芳笑着打断了他。


    三王爷精神一振：“是么？”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鬼话……为官做宰身居高位的人，谁没有这样的本事？如今三哥也是练出来了。”


    三王爷笑容可掬的脸“唰”地拉了下来，阴沉沉地说：“老七，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么？跟我说话怕是斟酌再三得好。”


    沈宗芳仍是那副笑模样：“什么状况？不就是你伙同许家炸了河堤，如今又来装模作样收买人心么？”


    三王爷没料到他眼中穷途末路的沈宗芳竟然敢这样赤裸裸将这话说出来——若是知道他应当一开始就不会跟沈宗芳搭话了——周遭的百姓一听，顿时议论纷纷。


    三王爷见势不好，连忙喝道：“你血口喷人！”


    明蘅插嘴道：“我们王爷没日没夜搜捕许家人，南陵总不至于无人得知吧？你和许家本就是一家人，难道还要说你不知道许家的阴谋？”


    沈宗芳在南陵抓人有人知道，明蘅他们就更认识了，毕竟不久前明蘅还在挨家挨户劝他们疏散。


    单是沈宗芳就罢了，明蘅这样一说，那些百姓越发动摇起来。


    沈宗芳看着三王爷，收敛了笑意：“三哥，许家要你扮仁君，你就乖乖赈灾；许家要你闭嘴，你连三嫂枉死都能忍。三哥是想做皇帝，还是想做许家的狗？”


    三王爷脸上勃然变色，就要下马来揍他，却听得沈宗芳幽幽道：“三哥，你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什么要找明侍郎处理遗诏？”


    “他床前变卦，不想传位给我了，还有什么为什么！”这件事本就一直是三王爷的心结，听沈宗芳这样一问，他顾不得周围还有许多人在，抑制不住地怒喝道。


    沈宗芳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那他找皇兄不就成了？既然明侍郎能走，就不能给皇兄或者浔阳侯府报个信么？”


    三王爷一愣：“那你……你是什么意思。”


    “许家弑君一事，让我们知道了，许家难逃一死，三哥你也别想安然无恙。”沈宗芳一字一顿地说道，“父皇知道自己要死在你和许家的狼子野心之下，但他还是想保你一个平安。”


    “三哥，为人父，父皇对不起我和皇兄，对得起你。”


    “为人子的你呢？”